駐馬在一個高坡上,只見賊人之中是七八輛大車,一個灰白頭髮,雄壯威猛的漢子蹲在車上,大笑大叫。旁邊有二十來個家人,各持兵器環成一圈,其間還有一車彩車,看不清車上有誰。張苞沒有騎馬,手持長矛,正在步下和一個用流星錘的賊人打鬥。流星錘這種兵器在中原很少見,卻多見於羌胡各部,非常不容易練,但練好了之後威力卻也極大。這個賊人顯然遠遠沒有達到練好的程度,三招兩式間就被張苞挑飛了錘頭,長矛也隨之架在那人頸上。那人張著雙手,後退一步,點頭認輸,張苞竟然收回長矛,放他回隊。
這是在做什麼?鬧著玩不成?
若內裡不是張飛,我已然發怒了。我向魏延打個手式,魏延無奈的笑笑,一聲哨響,伏兵從漫坡後衝出,如潮水一般,早把賊軍圍在核心。
賊軍本來專心看著打鬥,突然被圍,陣角大亂。這些賊第一反應居然不是逃走和投降,竟是指著圈中的張飛大罵起不守信義來。張飛大怒,跳起身來,一聲大吼:「是誰的軍隊敢來包圍?」吼聲如雷,震得我耳邊嗡的一聲,人們總是傳說他的當陽橋的威風,一吼吼退曹軍百萬,雖是誇大其詞,但他的威風的確是旁人難以比擬的。
我破眾而出:「三叔安好,小侄在此,待我收拾了這些賊人,靖清道路,再與三叔見禮。」
張飛見是我,也愣了一下,又大笑道:「斗兒,不用收拾他們了,三叔和他們打堵,他們出十五個人,能打得過苞兒,我這些車輛什麼的都給他,若不能,就讓他們都投降,才差兩場,就讓你壞了我的好事。算了,這是我沒守信義,放他們走吧。」
我心道,三叔這般年紀,怎得輕重不分,若賊人中果真有高手,勝了張苞,豈不是連他都被人劫了?正在想答不答應,馬超手揮銀槍大叫起來:「漢中王世子、漢左將軍馬超,右將軍張飛在此,你等還不投降,更待何時!」
那些賊人中一人站出來:「可是劉阿斗劉殿下?」
馬超聽他叫我小名,不由大怒:「放肆!」
那人卻不驚惶,反而面現喜色,一頭叩下:「小人失禮,不知哪位是劉世子?」
我縱馬上前,黑塞八陣緊緊護衛著我:「我就是,你是何人,我似乎不認得你吧。」
那人道:「小人楊百戰,扶風人氏。世子自然不識得小人,不過小人聞世子大名久矣。」說完他回顧叫道:「兄弟們,是平定涼州的劉世子到了,是能讓大家吃飽飯的劉世子到了,我們降了!我們降了!」
汗,我何時有了如此威名?於是讓他們到魏延處交割兵器,登記名單。我轉身上前與張飛見禮。
「斗兒,讓我好好看看你。」張飛大笑著,拍著我的肩,全然不顧我被拍得直咧嘴,「長高了,也瘦點了,只是臉色不怎麼好看,是吃得不好麼?到了長安,讓大哥給你好好補一補。」
看來,連番的勝仗,特別是在他親自在上庸擊退許晃,使他的心情好了許多,不再似蜀中那樣整日痛苦。二叔死於自盡,大將軍難免陣上亡,其實大家都有這個準備,更何況呂蒙也死了,經過近一年的時間的沉澱,這件事已經基本上可以承受,只是在心底裡想著如何報仇罷了。
張苞上前見禮,我扶起了他,一年多不見,他比我還小一歲,但是個子比我都高,壯得小老虎一樣,連戰十三人,居然絲毫不顯疲態。我對他點點頭,一兩年之內,他就可以像姜維一樣上陣殺敵了。
一邊談論著,忽聽有人在旁邊哧的笑了一下。我一轉頭,彩車上有個女子探出上半身來,似乎山野盛開了一朵野百合,明明的照人的眼睛,她笑著,牙齒像是潔白的貝殼閃著光,眼睛彎成美好的弧線,青春羔羊般柔軟的身體在笑聲裡輕輕搖擺著。
我幾乎不敢看她,不由低下了頭。她是?星彩麼?
我只知道星彩的名字,卻並沒有見過她。父親與張飛雖為兄弟,但我畢竟是世子,自小就沒有四處亂轉的習慣,張苞我見到的次數都極少,更不用說是星彩。
張飛沒有發現我的異樣,笑指著那個張狂的女子:「這是我的乾女兒了。許老頭的孫女,大才女啊。」
許老頭是誰?我奇怪的想著,那麼這個人不是星彩了,這樣張揚,怎麼還說是大才女呢,會有這樣大略的才女麼。我不由略帶一絲失望,掩飾的點點頭。
那女子也不施禮,直直的道:「這就是姐夫麼?人家看打架,看得正開心,誰讓你多事了?還有,你怎麼會這麼胖的,一點也不帥。你手下有個將軍叫姜維是麼?人人叫他雛虎,他在哪裡?」
聽著她竹筒倒豆子般的清脆話音,我一時不知該回答哪個,當下只回答最後一個:「伯約現在涼州軍中,姑娘找他何事?」
「聽說他文武雙全,又是相貌堂堂,我想看看他去。」
才想那開朗的涼州女子已經難覓,眼前卻出現了一個,可是這性格,也太、太過驚世駭俗了些吧。我竟一時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做答。
張飛笑道:「她是許靖的孫女,叫靈兒,打小沒調教好,前些日子氣得許靖把她轟出來了,連個家都沒了。不過這孩子和老張投脾氣,我就認了個乾女兒。」
許靖的孫女?我眼前閃現出許靖那溫文爾雅的樣子,不會吧,若說她是張飛的女兒還有人信,若說她是許靖的孫女,那簡直是天下大亂了。
這個許靈兒不願意了:「沒家怎麼了,沒家才更自由。」她偏頭問我,「你見過龍掛麼?」
龍掛就是龍捲風。我點點頭:「幼時在荊州見過。」
許靈兒得意的仰頭吟道:「何處最逍遙,江湖起龍掛。明公擊築鏗,吹我青袍吒。萬物入襟懷,四時從變化。無家未足憂,可以家天下。這是我作得龍掛吟,你可聽得懂麼?」
我茫然如墜雲霧,搖頭道:「不太明白。不過,挺好聽。」
許靈兒一哂,回身到彩車裡,我還能聽她嘰咕:「俗人一個。」似乎有另一個輕細的聲音說了句什麼,車中便笑了起來。
我也笑笑,退後數步。無家未足憂,可以家天下,很美很大氣又很感傷的句子,但是,雖然這個女孩子寫出的詞句,但她卻不一定能體會到其間的苦痛與無奈。
沒有家的孩子,就算是有了天下,也是無法彌補他內心的傷痛的。
一時那些山賊收拾完畢,為首之人上前交錄名冊。我寫了張條子,讓他們拿著去找當地屬員進行安置,有幾個和張苞交過手,武功還過得去的編入了張飛的部曲之中。原來張飛之所以讓張苞與那些人動手,本就是為的招降他們。
但那個首領卻悄聲對我道:「殿下,小人有下情回稟。」
「什麼事?此處沒有外人,說吧。」
「殿下,前些時,有一隊人馬,四處聯絡各山頭的兄弟們,要我們一起伏擊一個大人物,搶奪金銀珠寶。」我心一動,回看周圍諸人,馬超、張飛幾人也停了敘談,定睛看著他。
「小人一時心動,便應了下來,可是探聽數次之後,卻發現那些人鬼鬼祟祟,行動難測,完全不像是道上的人。而且他說話吞吞吐吐,說半句藏半句的,不像條好漢,倒似個奸商。我一時氣惱,偷了他們的伏擊圖,引軍西來百里,跑到這個地方,結果遇上了三將軍。我當時想,只這麼幾個人,何至於要數千人一起行動呢?此時想到,他的目標,可能是世子您!」
我吸了口寒氣,沉聲道:「你很好,以後隨在我身邊好了。那些人什麼裝束,為首之人多大年紀,什麼地方口音,又什麼特徵?」
「那些人衣著很齊整,說話聲音也比較亂,那首領是個十五六的少年,瘦得猴子一樣,一雙眼睛賊兮兮的四處亂轉,說話好像是,對了,是河內的口音,我曾經有個伴當就是河內人,所以我能聽出來。」
「是他!」剎那間,一個賊兮兮手拿桔子的小孩出現在我眼前,「難道是阿望!」
崔州平傳我大禹定鼎圖走後不久,我就知道了那身邊那個阿望的真實身份,他其實是司馬孚的次子。難道當真是他來到雍州不成,居然還敢來偷襲我!
「那人在哪裡召集的你們?」
「向東一百五十里,黑風山。」
「很好。傳令!李晟李暠,你二人帶五名益州老兵,再挑選三名楊百戰手下三名精幹熟悉路徒之人,持我令箭到槐裡見蔣婉,敵軍都藏到扶風來了,他怎麼還沒動靜,讓他出兵一千,三日後,爬也給我爬黑風山。」李氏兄弟領令而去。
「張苞,你護著家眷前往漢興,此次戰鬥,你就不要參加了。」我轉頭向馬超、張飛數人道:「我們現在就趕往黑風山,晚了,只怕那賊就逃了!」
張苞不悅道:「為何不讓俺參加?父親年老,我比他還要強呢。」
張飛一巴掌抽過去:「滾,還想和老子爭功!」
張苞悶悶不樂的去了。我不是信不過張苞,但歷史上的張苞就是死在這秦嶺之上,而且是極為窩囊的不小心滾下山坡摔破頭摔死的,所以,攻山之戰我可不想用他。
但是,雖然我軍在楊百戰的帶領下,迅速的攻到黑風山,那山卻已成一座空山,司馬望早已是鴻飛冥冥--以他之精細,發現有人逃走,計劃敗露,哪裡還肯留在此地。我們大怒下連挑了七八處山寨,白白便宜了的送給了蔣婉數千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