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清晨霏微的薄霧,我們行在隴山間的小路上,轔轔的車輪聲,颯踏的馬蹄聲,前後隊有節奏的呼應聲驚動了林間的鳥兒,使它們群群驚叫著高高飛起。
這是一條古道,在西域暢通之時,每日有無數的行人從這裡走過,他們唱著異域的曲子,帶著奇怪的貨物,在悠揚的駝鈴聲裡緩緩前行。路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店舖,客人累了,餓了,可以隨時吃飯,休息,大方開朗的涼州女子,當廬而立,皓腕如霜,樂府《隴西行》道:「好婦出迎客,顏色正敷愉,伸腰再跪拜,問客平安不。廢禮送客出,盈盈府中趨。送客亦不遠,足不過門樞。取婦得如此,齊姜亦不如,健婦持門戶,一勝一丈夫。」
可惜自關中大亂,這種情形就再也看不到了,荒草漫了土路,鳥獸佔了人家,只有偶爾踏出的幾支破碗,碎陶,講述著曾經有過的輝煌。
秋,一天經一天涼了,我著了披風,依然打了幾個寒戰,看身邊的將士,卻個個比我耐寒,在早晨的霧氣裡走得熱火朝天,他們的士氣總是那樣高昂,各安其位,如臂使指,有他們在身邊,我永遠都會心裡踏實,安心。
我有時很羨慕軍士們的身體,但很可惜,我卻無法擁有這樣的身體。我問普法,玄門之術,可有能迅速提高武技或強化身體的捷徑。普法答:「武道從來沒有速成的竅門可言,只有通過不斷的修煉,以提高身體素質和武技的熟練程度,再通過不斷的實戰來提高自己的信心和準確判斷能力,,才能將自己平時的修行成果轉化為行之有效的對敵戰術。當然,天姿也是很重要的,它是這一切的基礎。以世子之身體,若能持之以恆,未始不能有所成就,不過要想達到一流境界,略難一些。」
我笑了。這修煉聽起來比治國也簡單不了什麼,我還是算了吧。我就是這樣一個身體,能把政務處理好已不容易,焉能奢望其餘。
普法只隨了我幾天,便基本上獲得了我的信任,雖然他與閻燮是一師之徒。
「你是閻燮的師弟麼?」我問他。
「不,是師兄。」
「可是看起來你比他要小啊。」
「釋家弟子,不以俗世年齒為限,排得是入門先後。」
「噢,是這樣。」這個普法,居然只比我大三歲。可是他的本領真得很高,我看他似還在姜維之上。當然,現在這個時代,並不是一把刀就能闖出個天下的蠻古之時,他的武功比姜維再高數倍,他也及不上姜維的重要,姜維是將才,而他不是。
他這個人,似乎除了課業和練功,基本上沒別的愛好。與黑塞在路上就打了起了,但只過了三招,他就跳出圈子:「算了,你打不過我。」把黑塞氣得肚子鼓鼓的,非要和他拚命不可。可他說不動手,就不動手,黑塞把槍頂住他的喉嚨,他也是一動不動,吃得黑塞大叫:「以後,我再與你動手,就不是人。」
他的舉動引起馬超的注意,居然也要與他過招。同樣是只過了三招,他又跳出圈子:「算了,我打不過你。」表情語氣,與和黑塞所言一般無二,不憂不喜,平淡自若,小小年紀,似一汪潭水,看著很清,卻看不到底。
馬超歎了口氣:「是個好對手。」
黑塞緊緊護在我的身邊,他本是一個莽撞的人,但自從當上我的護衛統領之後,性格都似開始變化。當然這只是體現在對我的保護上。他從不掩飾對任何一個靠近我的人的敵視和懷疑,除了規則和條令,他不認任何東西。有一次,馬超來見我,只因沒帶令牌,他把馬超阻在內營之外,直到馬超取令牌回來。馬超讚他為忠貞之士,這樣一句話,使他的名頭傳出老遠。人們在背後叫他蠻子,後來就改為當面叫,他卻並不在意,那之後,蠻子就成了他的代號,而黑塞卻很少有人知道了。
李氏兄弟初離涼州,如同離巢的鳥兒一樣,興奮無比。他們歡笑道,在隊伍前後縱馬奔馳,呼喝連連。他們卻很多事都表現出極為好奇的樣子,顯現出他們這個年齡的孩子應有的快樂。看著他們,我有時會想到自己。與他們這樣大的時候,我早就不知道快樂是什麼樣子了。
有時我會想,如果拿我今天的一切,來換他們所擁有的快樂,我會不會換呢?如果換了,那我與原來的阿斗有什麼區別?如果不換,那我的目標又是什麼?
我抬頭望天,感到一種孤寂。從荊州,到漢中,到益州,到東吳,再到荊州,益州,到長安,到金城,這一路行來,早磨滅了我少年的心性。按著漢代的風俗,其實我原來一直都算童子,今年才剛剛成為少年,但我所作所為,所思所想,又豈是一個童子或少年能做的?
或許,我真得實現了自己的價值,平定雍涼的大功,無論是誰都無法從我手中搶走。但是,這真得是我想要的麼?曾經,我如同沒頭的蒼蠅般亂撞,沒有計劃,沒有目標,一時興起,任意而為;曾經,我做下了許多錯事,冒了不必要的風險,走了不必要的彎路。此時回首,那些對與錯,是與非,都如煙一般,後悔麼?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重新再走一遍了。
這就是生活的真實的樣子。
我的目標,是天下,既然我不可能擁有家的歡樂,我用我的努力,把這歡樂帶給我治下的孩子們吧。
正想著,前軍忽止,有人來報,前面路上有人正在交戰。
我一怔,前軍有魏延開路,若是魏延與人交戰,戰鬥警報早已傳遞全隊。若不是魏延交戰,那魏延難不成在前面看熱鬧?
「是些什麼人?」
答:「一方好像是山賊,另一方不清楚。魏將軍伏兵包圍了他們,但並沒動手。」
這個魏延在想什麼?
李氏兄弟一聽山賊,二話不說,拍馬向前隊奔去。我搖搖頭,這兩個孩子對軍紀還不習慣,看來我以後得好好教教他們。
馬超趕上來:「文長不攻,或有其道理,我們也上前看看吧。」
我點點頭,帶上八陣圖和普法,與馬超一同上前。
行不多久,我看到魏延的人馬悄悄的隱伏在一個漫坡之後,隊中還有幾個衣裳不整的人被捆在那裡,我知道這是他們抓得山賊的眼線。再向前,就看到山腳下那一大群山賊。
說實話,這實在不能算是正規的山賊,除了他們的武器斑雜,衣衫各異,陣容不整之外,就連他們現在的舉動也完全不像山賊,反似一群看熱鬧的百姓。他們圍成一個大大的圈子,裡面有幾輛大車,還有人正在打鬥,外圈的山賊為了看清裡面的形勢,一個個探著脖子,掂著腳,還有的踏著石頭,似乎那裡面的打鬥很熱鬧一樣。口裡還亂七八糟的喊著:「啊,捉住他,打敗他!」
這等山賊,一點紀律性都沒有。雖有二、三百的樣子,只要我用五十人來一次衝鋒,他們就得全部垮掉。裡面有什麼好看得,值得魏延停下軍馬。
我們這數騎人馬漸近,有幾個山賊看到我們到來,也不圍上,站在那裡高聲喊到:「有正經生意,不相干的人離遠點兒。」說完也不看我們是否離開,便又向圈中看去。
我看看身上,雖然行軍時把重甲都脫了,但僅看我們幾個的衣著,也知不是普通百姓,這些賊人怎麼如此沒眼力。哭笑不得間,卻一眼看到了魏延,他嘻笑著騎馬過來,全不似平常那種嚴肅的樣子。
我有些不滿:「文長叔叔,被包圍的似乎是良善之人,叔叔為何不救?父親急調我等回軍,安可在此處久留?」
魏延聽我責怪,卻不在乎,笑道:「殿下,我不是笑別的,實在是遇上了故人。那圈中你猜是誰?」
「誰?」
「是三將軍。」
「啊?」我吃了一驚,「三叔,那你還不快點出兵,在這裡看熱鬧麼?」
「非也,世子,不光我一個人在看熱鬧,三將軍自己也在看熱鬧。他們沒打任何旗號,結果車輛和女眷招來了山賊。可不知是誰和山賊定了約,山賊正一個個的上前,與張小公子交手呢。現在,小公子已連勝十二場了。」
這個三叔,真是胡鬧,他現在身為左將軍,統領益州軍馬,怎麼可以這樣亂來。若有閃失,可怎麼得了?
而且他不在益州,帶同家人跑到這裡做什麼?女眷?三叔家中的女眷,難道是星彩也來了麼?星彩是張苞的姐姐,和我同歲,與我已有婚約。我不由得心頭一動,難道,父親招我回長安,是為我完婚不成?不不不,不會的,我的婚姻,怎及得上涼州之事的重要。
但一念至此,我心一陣莫名的悸動,那是初次感覺到一種情感到來時的激動與茫然。我會與她成親麼?歷史是這樣的,可是我卻什麼也沒做,便要陷入家庭之中了麼?想著,我卻想起了孫尚香。張星彩,可是一個如孫尚香般英武豪爽的女子?
馬超也笑了:「翼德還是這麼大略,我們也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