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闈結束後,剩下的便是閱卷大臣批閱卷子的,好在所剩下的人已經不多,兩天以後便發了榜。在這一甲之中的名單次序都沒有太多的變化,德武帝也很輕鬆的挑選了三甲,不過參冷無為的折子如雪花一般的飛來,禮部各大臣都紛紛上折子,說冷無為把國家大選當成兒戲,很難說服天下的讀書之人。
但是本以為四皇子和八皇子會出來替讀書人說話,哪知道他們兩人均表示心悅誠服,對德武帝的歌頌那簡直就是滔滔不絕,「聖明」「萬歲」之聲不絕於耳,這多少讓在場的大臣有所詫異,此事也就壓了下來。
自從放了榜之後,那些在第一關就放棄的舉子懊惱不已,腸子都悔青了,但更惱的人還有過了兩關在第三關上跑不動的舉子,本應該是一甲的,卻變成二甲,名次落下一大截下來,但大多數考生對此卻沒有任何怨言,畢竟路是他們自己選的。此次選中之人,大多書都是各地非常自負有才學之人,有的甚至非常的有名,他們理所當然的選中,遮住了天下人的口。
一酒肆裡,孟糾正和幾位同窗喝酒,神色相當的得意,他名列三甲第三名,這個名次比他料想的高了不少,當然得意。而那幾個同窗則不幸落榜。
「孟糾,你還真是厲害,說了主考官那麼多的壞話,卻還能被取中,真有你的。」一年紀稍長的讀書人說道。
面朝南,個子較矮,卻歎道:「要是我們當初能堅持下來,我或許也能中第。老孟,你也是運氣好啊,偏偏就讓你走運了。」
深知其中之苦的孟糾道:「你們以為真的那麼容易啊,還是那天的先生說的好,此次考試說難不難說易不易,當時過關的時候,你根本就不知道下面會有什麼題目在等著你,尤其是第一關,那可是拿自己的前程做賭注。都說恩師好賭,還真不是吹的。過第二關的時候,我們被關在一個屋子裡,每個人緊緊的抱著書,互相就這麼看著,要不是我看見那個人抱書的手在發抖,或許也就過不了。到了第三關,那位姚將軍帶著我們這些人圍著整個貢院裡面跑了一個時辰,中途不許休息,誰休息就被拉走,我前面的那位老人好不容易才過了兩關,就最後那麼一下,突然暈倒在地,原來他本身的心臟就有問題,此次榜上就沒有他,真的好懸啊。」
另一桌子穿紅衣服的,看神情也是中榜之人,聽見談話聲就走了過來,笑著對孟糾道:「這位兄台還在討論秋闈之事吧。這次考試我從來沒有感覺過這麼爽,你們知道不知道,找槍手的人在第一關的時候就跑了,誰敢拿別人的前程做賭注啊。咱們的恩師還真是絕了,兄台何時去拜訪恩師啊?」
孟糾看了看那個人,知道他也中了榜,起身道:「在下孟糾,三甲第三名。不知道兄台是……」
那人笑了笑道:「在下蔡起雲,二甲十三名。記得最後的時候,你老兄可跑在我前面啊。」
「哦,原來是你啊。坐下說。」孟糾哈哈大笑起來。
蔡起雲也不客氣,招呼小二再上一壺酒,坐下為各人倒了一杯,笑道:「孟兄,你可知道今年的三甲是誰?」
孟糾立即報了出來:「狀元慕容秋賢,榜眼單子賢,探花孔亮。京城裡現在誰不知道他們三個?」
蔡起雲喝了一口酒,笑道:「那你知道他們多少?」
孟糾搖了搖頭,「對他們還真不太清楚。」
蔡起雲道:「江南二賢,中原一亮。這個名號你們沒有聽說過嗎?這說的就是他們三人,無論是琴棋書畫、天文地理還是治國安邦之道,他們都相當厲害。據說他們在這些方面從來沒有敗過一人。這次中榜真可以說是實致名歸啊,據說他們之前也都考過科舉,可每一次都榜上無名,這一次要不是恩師主考,也不見得他們有這麼好的服氣。現在他們三個整天的去『楊公府』請教恩師行軍打仗之策,讓人看著都眼紅啊,不少的同年也都去過了,孟兄去了沒有啊?」
孟糾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明天就去。蔡兄可曾去過?」
蔡起雲搖搖頭,道:「不曾。我因為不知道買什麼禮物去好,因此遲遲不好去。雖說恩師喜歡銀子,但畢竟不能直來直去,我打算買一福上好的字畫送過去,可一時沒有看見好的,真急死人了,後天就是皇上會見中榜進士的日子,真有些急啊。宮中的禮儀我還不懂,萬一壞了規矩,可影響前程呢。」
孟糾聽他這麼一說,也緊張起來,道:「可惜我身上帶的銀子不多,無法買合適的禮物啊。」他正琢磨著,忽然跳了起來。
原來尤三甲和古師爺跑出來喝酒,在府裡總覺的喝的不怎麼痛快,因此隔幾天就出來轉轉,喝喝小酒,談些風花雪月。
「這位先生,在下特向您來賠罪了。」
說著正高興的尤三甲突然看到一個男子在向自己行拜禮,感覺面孔比較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你是……」
孟糾急忙道:「在下以前在悅來客棧和先生有過一面之緣。當時無禮冒犯,請原來則個。」
「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罵我們家大人是無賴的那個。」尤三甲呵呵笑了起來,接著道:「這次有沒有考中啊,多少名啊?」
「在下孟糾,是三甲第三名。」孟糾很恭敬地道。旁邊的蔡起雲則一頭霧水,聽旁邊的人說那是恩師的屬下,也立即恭敬起來,並報了自己的姓名和此次的名次。
古師爺笑了笑,道:「呵呵,原來都是國家棟樑啊,這次你們能中第,說明你們還是有些學問的。不過,我在府上沒有見過你們,後天就是皇上召見中榜之人,大人應該交代你們該做什麼準備了吧。」
孟糾急道:「我和蔡兄,因不知道如何買禮物送於恩師,因此還不曾去拜訪恩師。二位先生能否提示學生?」
尤三甲和古師爺一起笑了起來,笑的孟蔡二人不知所謂,尤三甲笑道:「你們不用買什麼東西,再說你們窮書生能送什麼禮物啊。如果真要送的話,等將來你們當了官,受百姓愛戴,不辱沒大人與你們師生一場的名譽,那就是最好的禮物。記住,將來你們要當了貪官的話,千萬別提大人的名諱就托福了。」
孟糾和蔡起雲跪下,齊聲道:「謹遵先生教誨。」
自從秋闈結束後,冷無為不知不覺的也忙起來,不過忙的不是什麼正事,而是接見每個來拜訪他的中第舉子們,和他們這些酸人在一起,甭提多費勁,說什麼話都是引經據典的,弄幾下便是詩詞歌賦,難受之極,因此見面客套鼓勵幾下就讓秦雪兒去招待他們,什麼宮中禮儀也統統的讓她負責。不知道是怎麼會事,現在楊雪兒盡展溫柔的一面,平時的跋扈也不怎麼見到了,究竟是什麼原因搞的冷無為也糊塗了,每天晚上回來晚了她也不說什麼,而且很客氣也不問是為什麼,真是搞不懂,對冷無為來說那可都是夢寐以求的事情。
今天冷子信等人就要回老家了,冷無為這個做兒子當然要送一送,並派了十幾名武功高強的親兵護送。京城郊外,紀飛靈戀戀不捨的看著已經變成白影的冷無為,情不自禁的落下淚來,這一別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
「冷少,現在該回去了,不捨也要捨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田大在一旁安慰道。
冷無為淡淡地一笑,看著人來人往各自營生,不僅心有感觸,茫然地道:「老大,你說咱們什麼時候能像普通人一樣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歸,不用攪進官場整天的勾心鬥角,搞那一套是是非非,有時候我覺的以前我們要飯的時候是最美好的時候,雖然整天的挨打受餓,可我們自己卻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用為將來的事情而擔心。但現在……」微微歎息。
田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冷少,其實我也感覺累了,我們每天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每天都提防著別人,你爬的越高,摔的越重。李忠和林天遠就是最好的例子,以前他們可都是舉足輕重的權相,可那又怎麼樣呢?冷少,我想過了,等把白姑姑的事情辦完以後,我就和我的老婆孩子走的遠遠的,離開這個京城,過平淡的日子。冷少,你有什麼打算?」
冷無為苦笑了笑,但眼神中又充滿嚮往之情,笑道:「我也是這麼想,到時候我準備辭官,我能當官當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是個異數,是皇上不得已而用我的。將來的皇上肯定重視那幫正途出身之人,我這樣的人就成了一個礙眼的人,不如趁早辭官。回到老家做些生意,你也沒有地方去,不如也和我一塊走吧。」
田大笑著搖搖頭,道:「你不比我,你在京城有家有業,就算你願意走,那楊雪兒可願意,她可是一直在京城住慣的,再說你身邊哪一個女子甘受寂寞,過平常的生活。你要走,很難啊!」
忽然一陣秋風吹來,隱隱約約的感受到刺骨的涼意,深秋之時來這麼一陣風有些不太尋常,飛起的楓葉伴著沙土流連於不再屬於它的世界,直等到雨水而來,慢慢腐爛,直到消亡。
「回去吧,以後的事情以後說。最近京城接到北方的邸報,北魏已經派使臣而來,聽說前太子已經投奔楊純偽寧國了,從情形來看,北魏接納前太子是出於楊純的脅迫,楊純早就把目標對準大漢了,北魏只不過是一個棋子而已,形勢嚴峻啊。」冷無為雙眉緊鎖,苦苦的思考,一旁的田大也皺眉不語。
皇宮。御書房中。整個房裡只有德武帝和劉本兩人。
德武帝勉強支撐起身子,倚在靠墊上,臉色蠟黃,嘴唇發白,手不住的顫抖,喘著氣道:「劉本,桌子上朕已經擬好了兩道密詔,你馬上去冷無為那裡宣讀旨意,右邊一道你要收好,如果冷無為將來為患之時便可用它,這或許是朕後一次大手筆了。」
「皇上!」劉本跪下,淚水不住的湧出,顫微微的拿起密詔,打開看了一下,臉色突然的驚慌,之後卻顯得十分的欽佩。
德武帝做了個讓劉本平身的手勢,道:「冷無為雖然有才能,但有時過於謹慎,而且他太重視自己身家性命,平時就喜歡明哲保身,闖勁不夠,讓他有什麼破釜沉舟之壯舉實不能指望,但關鍵的時候他倒是能挺身而出,起關鍵的作用。但未來的皇帝很難發現他的好處,也許這次即將發生的事件之後,有可能會殺了他,對將來朕已經無可奈何,如果真到那個時候,劉本你必須保住他的一條性命,以全朕與他君臣一場。咳……」
「皇上,冷大人要知道您這麼用心良苦,就算死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劉本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哪知道德武帝卻苦笑了笑,「你不懂朕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他?如果沒有他當初不顧個人安危為朕獻策,朕不可能脫離李忠和林天遠的束縛;沒有他對新政的大力和卓有成效的實行,朕很可能碌碌無為;沒有他帶領地方官員,抵抗洪災,江南肯定不保,到處都是難民,不會有今天的富足,其他也不多說了。與其說朕創造了他,反過來也可以說是他拯救了朕。因此朕對他的感情很複雜,既想重用他,又怕他學識不足,誤了國家。劉本,你說朕是不是很矛盾啊?」
劉本不說話了,人說時世造英雄,但也必須有識英雄的人啊,「皇上,臣擔心將來臣很有可能……救不了冷大人,如果將來的皇上真有心處死他的話,誰也救不了,皇上可否留個詔書什麼的,臣也好辦事。」
德武帝搖了搖頭,眼睛彷彿看到了將來,「朕從即位起就受先皇制約,凡朕想做之事,臣子都以先皇之言為借口進行勸阻,朕不想朕的兒子將來想做什麼事情時,別人用朕的言行為借口阻攔,因此朕不打算留遺詔,要留也只留你手上的兩道和傳位詔書。朕不想讓將來的皇帝重蹈朕的覆轍,在這事情上花更多的精力,朕已經受夠了,絕不能留到下一代。今天就說到這,下去吧,好好辦差。」
「臣遵旨。」劉本擦乾眼淚,站了起來,慢慢地退了出去。
楊公府,冷無為的書房裡,只有冷無為和劉本兩人。
「……北方偽寧之國,欲圖大漢久矣,今朕思量多日,對冷愛卿昔日之言非常贊同,著冷無為為一品大將軍,統轄北方軍隊,無論何時只要有利於大漢江山時機時,可無須回稟朝廷可擅自調兵出征,期望愛卿攻必克,戰必果。不負朕之所望。欽此。」
「臣,冷無為接旨。」
說完冷無為正準備起身,劉本攔阻道:「冷大人,還有一道聖旨。」冷無為立刻愣了一下,趕緊跪好。
「察冷無為為官不久,便四處搾取財物,其貪污銀兩之多實在是另人發指。且四處結黨營私,欺壓百姓,官員參奏之本多如大山,根據大漢律條,斬立絕。欽此。」
冷無為傻住了,怎麼一會兒大將軍,一會兒又成了死囚了,立即咆哮道:「皇上,臣冤枉啊,臣冤枉啊……」
「冷大人,你不必擔心。皇上交代了,如果他日在你心中不再為民為朝廷之時,這道密詔便起作用之時。如果你沒有大罪,擾亂朝政的話,這道密詔就當沒有。這密詔放在我的手裡,要是他日你如李忠、林天遠那樣,左右朝政,置百姓和國家利益於不顧,我可以隨時要你的命,你要記住。」
「臣記住了。」冷無為嚇的腿直髮軟,還是劉本將他攙扶起來。
「皇上交代了,你接到旨意後,便準備出發。現在北方越來越不安定,皇上的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我擔心楊純肯定會在皇上萬一的時候,突然起兵,這樣一來新君在短時期內無法穩定朝政,而以楊純的精明,用不了多久就直撲南下。大將軍,你無論怎麼樣,也要把北邊給我守好,這可是關係到大漢江山是否穩固的大問題。皇上如此信任你,將這麼大的擔子交給你,你可一定要給挑起來,不要辜負皇上對你的信任。」劉本神情凝重,再三的囑咐道。
冷無為收起密詔,呼了一口氣,道:「請劉大人轉告皇上,臣一定不辜負他對臣的期望。三天後,我就回西北,作戰爭準備,一舉拿下峽谷關。」
劉本欣慰地點點頭,用手拍了拍冷無為的肩膀,其實後面還有好多話要說,就是不知道又如何說起,歎一口氣,打開門走了出去,身影漸漸的消失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