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命名 第二十章 第十節 輪迴千百仍不變的那個人
    總有人稱他作二公子。

    蘭帝一直很奇怪,為什麼豐物他們總是稱他做二公子,僅有無情真尊不會這樣。

    因為這緣故,他對前兩人那種自意識生出的親近之心一直要弱些。縱使兩人過往尤其給他顏面,卻也不能改變這種狀況。

    因為他總認為,他們假以顏色的不是對他,而是那個二公子。

    現在他卻明白了,也只有二公子才能讓這兩個頗重身份又對自身頗為滿意的人折服記得。因為不在二公子面前折服的敵人唯有死路一條。

    他也突然明白,無情真尊所以不這麼稱呼他,並不是因為將他視作另一個人,而是認為他還不配被她喚作二公子。記憶中的她被依雲強迫收歸為婢女後,從開始的不以為然到後來的幾乎理所當然轉變,便已可知她大概心理了。

    他自從塵土中爬起,略做整理便又漫無目的前行,腦子中不禁想起另一段過去以為全然不同的記憶。

    ……

    墮落城東門外那條喧嘩大道上依於那間木屋之後的樹上,時常坐著一個翹首期盼的女孩,她那單手托著下巴側臉凝視朝海道路盡頭的模樣,清晰如昨日。

    ……

    那與軒轅小帝,雷,風露水穿梭風雨奔走的過往歷歷在目……

    年紀尚小的依雲騙走他絕響的情景清晰如昨;不久前她在他面前道著是如何那般喜歡折磨怕死之人又突然說不下去的神態,及那灰色的話語『你太讓人失望了』彷彿又自耳旁響起。

    火棲雲那一臉神聖之色,以火神般姿態於結界中自焚湮滅而綻放的火花光暈,燃燒跳動著的蔓延開來,將他記憶完全充斥。

    ……

    耳旁,狂風呼嘯。當中夾著個男人滿是哀愁的低沉喊叫聲「兄台,喝幾杯再跳崖吧……」

    他驟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這才發覺,竟已步上陡峭的峰頂,身後逆風處大石上坐著兩個男人,腳邊擺著十幾壇上好佳釀,兩人手裡還各自抱了一壇。

    說話的是個裝束打扮十分體面的男子,正拿眼看他,眼裡寫滿哀愁;他身旁坐著個鄉野打扮的長髮男子,頭低垂著讓人根本看不清面貌。

    見他回頭,叫住他的男子手裡施展個隔空取物的小法術,將大石頭旁的一壇朝他扔將過來。笑容有些慘然的道「這般湊巧,來自殺竟也能碰著兩個淪落人。」

    蘭帝這才知道對方誤會,但他此刻心情複雜沮喪,想必臉上神態不必兩人好看到哪裡去,也難怪被對方誤會,也就不想解釋,接過酒罈便自坐了過去。

    他才坐下不久,那一直低垂著腦袋的男人猛然揚手將酒罈子摔個粉碎,酒水灑一地,他亦跟隨著從大石上跳下,一張臉既憤怒不平又痛苦不甘,一聲大喝道:

    「酒他媽的也喝夠了。死也該死了,但老子不當個明白鬼,不甘心啊!」他自這麼喊叫著,又道「恰巧碰著你們兩個一塊趕死的鬼,就幫我說說,我與她自小青梅竹馬長大,在家裡那一塊,從小就數我拳頭最大。

    她向來都說我有本事有志氣,可是最後竟然跟我同穿一條褲子的拜把子兄弟勾搭跑了。女人心變了就回不得頭了,我千山萬水的尋著她,就他媽的想問問到底是為什麼。

    她卻說我沒有本事沒有志氣,就知道在鄉野裡當個地痞惡霸,根本不及那混蛋王八蛋般志向遠大。這他媽的算哪門子事?」

    蘭帝尚未有念頭,那衣冠楚楚的男子聞言慘然一笑,竟被他的話勾起本沒有的傾訴慾望,不答自顧歎息道「小弟卻是不同。小弟出身修仙世家,家中在守護城一帶頗有聲望。

    後來得遇良緣,她雖非出身修仙名門,然數載婚後生活卻融洽賽似仙侶,不料前些日子風雲突變,她自出了趟遠門,路逢惡徒,幸得一俠者出手義助,那地人煙稀少,自不能報信與我,便在外自行療養。

    豈料月餘後返來,便逐漸與我爭吵不斷,總道我雖胸有才學,卻不知奮發,苟安一偶之地。一次斷處城中凶莽武夫後,她更鬧得厲害。

    責備小弟懲處太過不近人情,不知市井疾苦,不知那些凶莽之途生存艱難,更不知他們暴力背後懷帶的俠義。那之後便與我罕有言語,不久後便留書一封走了。

    信中道我苟且安逸過活,從無大志,世間疾苦眾多,卻不思盡力改變,雖憑借家中勢力在一偶之地得了權勢名望,卻根本不及世俗凶莽情節高尚。

    情性又自無主見,事事順從諸多本不合理完善的規章,處事思量顧慮諸多,從不能自主行事。然這些小弟實難苟同,她過去總道小弟善解人意,體貼備至,才學出眾,處事公正明理。

    那些凶莽,便縱是心懷俠義之心,如此胡亂殺伐妄為便算得對麼?玄門律法規章,雖不盡完美,然世間諸多制度何有完美?若連不完善的規則都不去遵循,事事但憑義氣,玄門豈非亂如魔門去了?又於那對面的墮落城何異?

    處事若要俱無遺漏,自當細慮周全,人性複雜難辨,一面之辭豈可輕信?怎就成了毫無主見。人生在世,豈能好高騖遠,修得仙法本事高明便自想著憑此揚名立萬,便自覺得能除盡天下不平醜惡之事?小弟若能理得一方之事已是萬幸,怎能不切實際去想如何改變玄門規律,創造完美?」

    他沒有回答那人的話,那人卻自己想出了答案一般,失態大笑道「好笑啊好笑!」說著,大笑半響,才又仰天怒吼道「我知道那背叛的王八蛋所謂志向,無非是離開鄉里,到城中有一番作為。像你這種在城裡有權勢的人老婆一樣不滿跑了,那什麼才算是大志向?變成天玄大帝?變成地魔宮宮主?老子算是明白了,狗屁的什麼本事志向胸懷,就是他媽的人心不足蛇吞象!沒有的就是最好的!」

    說罷,又嘲笑似的瞧了眼那文縐縐說話的男子道「虧你一嘴文縐縐的話,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媽的,你們兩個自己死去吧。

    老子不死了!他們兩個王八蛋尋歡作樂的正快活呢,我他媽的還為兩個王八蛋要去死?不就是城裡嗎?

    算個屁,老子一身異人所授本事,到哪裡拳頭不必人厲害!我他媽就打出個名揚天下,讓那兩個王八蛋羨慕妒忌到骨子裡!那婆娘到時候自然知道她有多蠢。」

    那人自這麼說罷,縱身從崖頂躍出,於順著狂風方向御空飛行遠去。這不禁倒讓蘭帝和吃了一驚,一個鄉野惡霸竟能修得御空飛行境界,倒果真很有些本事。

    那著裝體面的男子,聽了離開那人的話後,怔怔出神半響,突然有失斯文的將一罈酒仰首往嘴裡沒命的倒,直到壇中酒水幾近滴盡,才揚手學著那離開男人般將酒罈摔個粉碎。

    突然振作起來一般道「兄弟,小弟也決定不死了。雖至今不能苟同她信中所言,卻同意一點,過往小弟確實太過看不起凶莽之徒。

    今日那離開的兄台一番言語,雖粗魯,卻極在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倘若如何處事都不免照顧不周有得有失,又何必為失卻過份介懷?這般死去,她若知道也不過笑我果真無用而已。

    不如放開手腳,作為一番,日後自有事實證明她認識對錯,既不能說服她,又不同認同,便當用事實告知她是非對錯真假。」

    言罷,便自從大石上躍下,輕手拍去衣裳上沾著的塵土,抬手以指代劍,在石面刻下三子『姻緣石』。

    末了抬手抱拳沖蘭帝道「兄台,各人自有傷心事,小弟也算識得愁慘,自不會勸兄台放棄消沉之念振作求生。然我們三人可算是姻緣際會,倘若當真日後各自一番作為後,還能相遇相約重回此地把酒談心,也算不枉相識一場。小弟告辭。」

    他自說罷,運轉起蘭帝認得的北冥門紫焰飛雲於雙足下,逆風飄然飛走去了。

    兩個真正想要死的人各自活著飛走了,蘭帝自顧坐半響,腦海中兩段記憶衝擊矛盾處竟漸漸消逝了。蘭長風前世對他的諸多教誨,兩世共識之人的諸多作為,方才聽到看到的一切逐漸聯繫在了一切。

    豁然貫通明悟。

    便也在石上以指刻字道:

    『生雖為人之本,理想卻為人之根。命運予人喜悲磨難傷害,便為人心成長之精糧。道之悟在大亦在小,人之行在心在得在失。莫強求,是謂莫對所行之所必失強挽留。

    道之根本為人之遙不可及完美理想,然其本非自然,所謂自然之道,是謂自知,故明自持自行。

    天地萬物既本屬自然之理,任一生靈之所為所行本就是謂天之道,自然之真義,所謂修道,不過在修縹緲,不過在修遙不可及之夢想。

    人道本便是天道,本便是自然之道,本便是極致之道,一切所修,只貴自知二字而已。』

    他自刻罷這些,便留下年月時辰,略作思量後,才在之上補名兩字:

    『劍帝』

    末了,將腰間血冷吟抽出,插於石上,借此劍於天地能量貫通融會之強大能力,腦海中回憶思量著離去兩人意識波動運走特性,布下一忘情門陣法。

    如此,便不怕此石頭此山日後有意外被毀卻的可能,除卻他自己和方纔那兩人及其他們本身的輪迴外,也在沒有人進得陣內。

    作罷這一切,便自施展起忘情門虛空飛劍陣,閃沒遠去。

    心裡想到,倘若那兩人日後死去輪迴,這座旁人近不得的山必成附近鬼怪傳說神話,他們的輪迴若幸運入此,必讓忘卻前事的兩人為各自的有緣既好奇慶幸又莫名無頭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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