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二十一卷 第十八章 飛仙天外,按劍我本布衣
    「白世俊,你拿命來!」

    一聲暴喝,直驚得白小侯抱頭鼠竄!

    「護駕!護駕!」

    聲嘶力竭的叫喊聲中,層層疊疊的軍士蜂擁而上;剎那間先前還十分顯眼的白世俊就此從人群中消失。對於這些虎賁軍將士而言,雖然張醒言剛剛已明示他們主帥父子逆行,但在大局並未明朗之前,這些國之精銳仍按著軍人的本能一絲不苟執行著命令。

    這時張醒言已從驌驦馬上如大鵬般飛起,袍袖飄風,似一朵白雲般飄落在校軍場上。

    「疾!」

    一聲道家作法前的大喝,一道燦爛的劍華沖天而起,俄又紛華落下,圍住身周。轉瞬間,那一極化兩儀,兩儀化四象,四象分八卦,雪光湛然的封神古劍倏然間以一化八,坤、乾、坎、離、震、兌、巽、艮,太陰、太陽、少陰、少陽,四象八卦配合流轉,千態萬象由中生化,金土鎮水木,風火驚電雷,七彩的毫光充盈他身周,八口光華各異的劍芒在半空滴溜溜旋轉,其中又隱有幻象;醒言向西行進時,左飛朱雀,右潛玄武,後倚青龍,前驅白虎,四象四靈,千變萬化,不可方物!

    「當吾者,死!」

    威嚇聲中一路前驅,凡有刀箭相加者無論遠近盡皆踣然暈厥瀕狀若死。一時千軍動魄,萬將自危,如潮水般湧上的大軍又如潮水般朝兩邊分去。張醒言一路前行,竟毫無阻滯。

    忽然,大軍分散的前方坦途上,卻忽有一人阻攔。

    「唔……」

    面對強敵,來人神態悠然問道:

    「汝便是上清宮四海堂堂主?」

    「呃……正是!」

    忽見有人阻住去路,醒言微有些詫異,順口一答,抬頭看看那人,原來是一名老者。只見他拄著黃籐杖,圍著青蘿裙,骨骼峻奇,鶴發雞皮,瞧模樣不知遐齡幾何,倒似是神仙人物。

    「呣……」

    見他擋路,醒言不覺眼中神光一閃,須臾便看出來人端倪。當即他微微一笑。收去遍體的霓光劍氣,微一躬身,稟禮又回道:

    「老人家,在下正是您所說之上清宮堂主。敢問老丈您是?」

    「哈……」

    見後生有禮,來客十分滿意,只捋著領下花白鬍鬚,呵呵笑道:

    「年輕人,老叟年高,已忘名姓,你可稱吾『無名』。」

    無名叟一臉高深莫測,怡然說道:

    「叟雖無名,卻是當今護國聖教淨世大教之天雷總護法。你可曾聽說淨世教威名?」

    略停一停,也不等醒言回答,無名總護法便傲然說道:

    「吾觀汝亦是同道中人。有這份修為,想必也聽過無名之名——這樣吧,本來老漢面前從無生還之人,不過今日憐你身具妙法,修行不易,若知趣的,便留下劍器,這便逃生去吧……」

    「呃!」

    聽得無名叟之言,醒言差點沒一口氣被憋住。想他自訪西崑崙以來,感覺整個人都煥然一新。浣仙塵而換骨,超天劫以辭胎,很久都沒這樣哭笑不得的感覺。當即他也不以為意,敬對方年高,依舊彬彬有禮說道:

    「老人家,此番小子來,只為匡復皇家,復歸天命。此乃是順天應劫之舉,老人家你又何必違逆……」

    「哈哈哈!」

    還沒等醒言一言說完。那無名叟驀轟然大笑,在一片中氣十足的哈哈大笑聲中老氣橫秋打斷醒言話頭:

    「小後生,不自知!」

    「咳咳,罷了罷了,老漢也許久未曾遇得你這樣有趣之人。這樣吧,不妨老漢便賠上點功夫,讓你看看什麼才是『天命』!」

    「哦?」

    醒言這會兒正是胸有成竹,聽這邪教老丈如此說,倒想耐著性子看看他到底如何盅惑迷人。此時他已打定主意,不妨讓這邪教狂徒放手表演,到時戳穿,也正好破除合城軍民迷信。

    正當他忖念時,又聽得那半路殺出的無名叟嘿然說道:

    「小後生,你可敢待老漢半炷香時光?半炷香後,我便請下天神來,到時候請他老人家親自來告訴你什麼是『天命』——你敢否?」

    話說到這裡,那本來便奇顏怪貌的出塵老叟,蒼松老樹一樣的面皮神色中竟隱隱流露出幾分陰險神色。不過,對他這番心意,醒言看在眼裡,卻假作不知,一時少年心性泛起,反倒更加天真爛漫束手說道:

    「好啊!前輩你莫用大言嚇我,晚輩不怕!」

    「哈,那好啊!」

    當即,這無名老皇叟召來一幫徒子徒孫,就在這萬軍陣中,幫他取來熱湯浴桶。沐浴更衣已畢,這真人不露相的無名老怪便身披五綵衣,手執桃木劍,開始在這校軍場中央吟唱舞蹈作起法來!

    當這無名叟作法時,醒言只在一旁袖手閒觀,週遭那些本應虎視眈眈的虎賁將士,也因早已三軍辟易,便也個個如泥雕木塑般陪著醒言呆呆觀看,絲毫不敢有甚異動。於是,這伊洛河原平野上,便出現這樣奇景:

    千軍萬馬齊喑,只留得中央一名老頭在那兒嘮嘮叨叨吟吟唱唱;所有明火執仗扛刀弄槍的鐵甲士兵,個個癡癡傻傻,鄧鄧呆呆,彷彿事不關己看戲一樣。偌大的伊洛河原校軍場,一時已成了一處巨大的水火道場……

    「麼嘛哩嘛哩哄……」

    就在這樣聽似鄉間僧道扶乩作法的尋常吟唱聲中,忽然那天宇之上便起了些變化。原本滿天鱗片一樣的雲朵,不知不覺已向中央悄悄聚攏;等半柱香快燃盡時,已是滿天澄碧,只留天頂中央一團巨大的雲朵蒸騰延展。巨雲中,紅光隱現,似霧非霞,出奇鮮麗明亮。

    當這團人間天宇少見的祥雲聚現時,那踽步作法的無名老叟面色更加虔誠莊重。別人看得只想打哈欠時,他竟突然咬破舌尖,「撲」一條血箭從口中疾速噴出,霎時全染在那桃木劍上!

    「有請世尊!」

    血箭飆出。無名叟立時聚起全身力氣大吼一聲,然後整個人忽然竭力,就如虛脫一樣,臉色蒼白,幾乎站都站不住。身子晃了幾晃,勉強穩住,無名叟這才轉過臉來,強打著精神跟醒言說道:

    「小子看好。上神即將現身了……」

    原來,無名叟這招叫「天雷大召」之法,乃他原先教門中不世絕學。據說,這是從幾片輾轉得來的上古竹片上習得,數百年之間幾乎無人用過。因為,據說這「天雷大召」之法雖然能召喚天神,但正因如此,這便是逆天忤神之道;若擅自使出來,施法之人必將大傷元氣,嚴重的還會損毀靈根。既然這樣,今日這無名叟還要拚力施出。實在是他人老成精,之前見過醒言那深不可測的法力之後,雖然表面倨傲。實則內心裡也正是暗暗心驚。他很清楚,如果今日他不拼出自己這淨世教第一高手的全部實力,奮力將此人殺死,則他身後這看似巍巍的皇城中,再無人能將此子擋住。

    不過,天幸的是,雖然事情緊急,眼前這小後生也不知得了什麼奇遇竟法力驚人,但他對敵經驗終究是十分稚嫩。無名叟倒現在還想不通,以這人這樣的修為。如此緊要關頭,竟還敢任由自己這敵人施出這樣費時甚長的終極法咒!

    「嘿嘿……」

    到得這時,一身法術出神入化的無名叟已知大勢已定,便在心中得意:

    「嘿,恐怕今後這國師的稱號,非我無名莫屬!」

    再說正當表面傲慢、內心深沉的無名叟打著如意算盤時,天上那位召喚的大神也終於現了真身。剎那間只見漫天流碧,那朵闊大瑞紅祥雲中忽噴出金花萬朵,流金迸玉。跳躍噴薄,只映得天上下俱都金光閃閃,如同覆上一層金片。當天上絢爛金花最盛之時,那朵絕無僅有的金紅大雲中突然現出尊神一座,身長過丈,端嚴妙相,披髮皂袍垂覆,玉帶大袖金甲,腕劍跣足,頂有圓光,腳踩祥雲,結帶飛繞,正是神奇幻妙不可盡述!

    「誰人召吾?」

    神人現身之時,一聲蒼華朗潤的神音之中,碧天之下大之上的洛陽百姓軍民一下子全都呆住,各個看了看天,然後「噗通通」一個個拜倒如滾葫蘆,再也不敢抬頭褻覲神容。

    「哈,小子,你看如何?本護法既能召來天神,你若識相,還不留下寶器快快逃命去吧!」

    也不知是否受到神人感應,原本準備請來天神將醒言打入無間獄的淨世教大護法,竟忽然心生「善念」,又改回原來主意。

    只是……

    「咦?你怎麼……」

    比大多數人遲了半拍,不過也正在倒身下拜的無名老叟,卻忽然發現旁邊那少年卻無動於衷。細一打量,不僅他無動於衷,表情卻還變得十分怪異。當這大神降臨之時,他竟然滿臉忍俊不禁,竟好像剛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個忍不住便要笑出聲來!

    「難道……嚇傻了?」

    無名叟兀自懵懂相猜,卻忽聽那天上的大神突然又是一句神諭:

    「哎呀!原來是你……」

    本來威嚴凜然的天上大神竟忽然換了語氣:

    「原來、原來是少神君相召!末將來遲,萬望恕罪!萬望恕罪!」

    「……」

    聽得大神這話,淨世教大護法還是有些糊里糊塗。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心裡還在想:

    「少神君?大神說我是『少神君』?我什麼時候成少神君了……」

    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之時,那乘雲而來的天上大神已倏然降下,落之時,本來威武雄奇的丈二法身驀縮成和尋常人一樣。

    「少神君,請恕萊公來遲!」

    已謙恭了神氣的萊公神將,沒理那仍自糊里糊塗的淨世教徒,卻亦步亦趨來到醒言面前——原來這淨世教大護法施出上古秘笈召來的大神,卻正是醒言舊相識,正是不久前南海大戰中被分配隨醒言作戰的四湖主之一,巴陵湖神萊公!

    到了這時,雖然仍不明就裡,但任誰都看得出來,原來這寶相莊嚴的金甲神人竟還是這少年的舊相識。看出這一點,當即便把那無名叟驚得屁滾尿流!

    閒言少敘。這真是「作法自斃」,當那位被天雷正法召來的巴陵湖主跟少主公弄清情勢後,當即勃然大怒,也不待醒言吩咐,便將那大戰後剛蒙龍君賞賜的出雲神劍奪鞘而出。帶著風雷之音,這神華粲然的寶刃只在無名叟頭頂悠然徊舞一周,這存心害人的淨世教大護法便倏然人頭落!

    待巴陵湖神殺了邪教法師,醒言便好言發放他回去。此後,再無一人能擋住他去路。跨過邪教法師屍首,從亂作一團的大軍中找到那位正如無頭蒼蠅般亂躥的白小侯爺,醒言喝退他身邊那些護衛兵將,衝過去如蒼鷹搏免般將這壞事做盡的世家子從馬上拽下,「砰」的一聲一把摜於下!

    這時的白世俊,雖跌於塵土之中,自知大勢已去,卻還忍不住滿口惡毒的辱罵詛咒。他詛咒老天,他咒罵時勢,他蔑視羞辱遠近的仇人,尤其身前這出身卑賤的鄉野村夫。總之他咒罵所有和他做對的一切一切!當窮途末路,煊赫一時的貴公子那華美外表下深藏的醜惡與狠毒,都在這野草塵埃中如洪水般宣洩而出!

    當白世俊罵不絕口之時,望著這鼻青臉腫、死不悔改的貴族公子,醒言本不想和他計較。此番為大義而來,無須和眼前這戕害皇室的卑鄙小人做什麼口舌之爭。只不過,漸漸聽他罵得越來越不堪,越來越惡毒,滿口都不離那一句「豬狗不如蠢賤村夫」,醒言終於忍無可忍,強壓了壓怒火,俯下身,望著這門閥高貴的子弟,帶著些憐憫歎了一聲,跟他說了一句肺腑之言:

    「是,我出身卑賤,我門第低微,可這不妨礙我高貴的俯視這人間!」

    鏗鏘說罷,張醒言長劍一揮,白世俊一聲大叫,就此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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