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動四方的鬼靈淵神之田,無論神鬼之名,只是茫茫南海中的一個稍顯特異的海淵。
鬼靈淵中,整日陰風怒號,黑水盤旋,即是青天白日也能聞見淒慘的鬼號,因此不惟海中生靈避而遠之,便連高翔天宇的海鳥望見海譯中這片黝黑深邃的海域,也早早便翩然飛逝,不敢近前。
話說這鬼靈淵神之田,當伯玉登基成為新水侯,在二月二日這天正式向四讀玄靈投降之後,負責鎮守這片海淵的焱葭關主禍鬥神也攜全體族人向新水侯效忠。剛一稱降,他們便伯玉龍靈派來的密使委託一個特別的任務,便是繼續嚴守鬼靈淵,防止任何人出入——尤其那剛被廢黜的水侯孟章。
此外,因舊日一同協防鬼靈淵的吞鬼十二獸神一句頗為頑固,為防他們有何異變,伯玉也命相對可靠的焱霞關主秘密監視他們一舉一動。
當然,這些都是權宜之計。按伯玉龍靈的計劃,當納降大典完成之後,他們便會派心腹的龍軍前往鬼靈淵換防。現在只因新降,千頭萬緒,很多事都不宜立即變動。
因此,當那位漏網之魚斗犼神將在二月二日當晚就將舊主劫出,所有人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當意外發生之時,那焱霞關主才剛剛接到密令,才剛開始考慮如何調整舊有防卸,那位最需防範之人己倏然到來,神不知鬼不覺,悄然潛入鬼靈淵。
略去這許多慌亂不堪、茫然無覺不提,再說這鬼靈深淵中。
鬼靈淵,雖被燭幽鬼族尊為「聖靈之淵」,當成他們的聖地禁地,但若問他們這聖靈淵中到底有何,他們大抵又答不出采。這一點。有一人卻能回答。倏忽之間,那孟章己潛入鬼靈淵深處,輕車熟路地來到深淵的核心。
猶如表象下掩藏著截熬相反的本質。到得鬼靈淵裡,外面那睹黑的海水、奔湍的激流、淒厲的鬼號,在此深入千萬仞的淵底己全熬消逝。逝擊了那些表象地同時,也逝去了顏色、逝去了動態、逝去了聲音,甚至連那永不停歇的時光也一同逝去。原本的喧喧嚷嚷,五光十色,到這裡全都忘卻;週身外一片空明。仰不見天,俯不著地,恍如天地問一蜉蝣,滄海中一米票,只能感覺出自己,著不到那朋碩時空地任何邊際。
「你來了?」
只不過一瞬間,恍若應聲而起。那一如凝固的虛無的死寂突然間劇烈動盪活泛起來,猶如麗霞繽紛,猶如萬馬奔騰,猶如千鳥齊鳴,所有凝靜如死水的時空突然像走馬燈一般在四周鮮話起來,碰撞擠壓,攮往熙來。就像驚濤駭浪般衝擊著感官,直讓人嘈雜欲狂!
在這樣靜極動極、廣極窄極地飛速變換中,若是換了常人,恐怕早己承受不了這樣劇烈的刺激,早就發狂死去。不過這樣的變故難不了孟章,在這樣懵懵然茫茫熬彷彿另一個時空的鬼靈淵深處,他的神智反變得格外的空明。面對著空無中傳來的神諭。孟章泰然回答:
「是的,我來了!」
驕橫跋扈的水候,此時卻如奴僕一樣謙恭。
只是,與往日不同,孟章說罷靜待回音之時,那靜極亂極地時空中卻一片沉默,彷彿那其中從沒什麼存在過。
壓抑的死寂,彷彿猛獸張開血盆大口。將人一口吞沒;在這樣苦悶的煎熬中,往日焦急不安的水候卻出奇地鎮靜。只靜靜地佇直虛空,虔誠地望向眼前那片虛無,雖然什麼都看不到,卻目不斜視,莊嚴無比。
像這樣又沉默了許久,那深淵裡的天國終於傳采想要的喻示。
「考驗?!」
先前低沉厚重的神主忽然張狂地放聲大笑,尖聲細氣地叫道:
「孟章,今後再無考驗!你已經通過了!」
「什麼?!」
聽得這示諭,努力多少年地南海酒主筒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你己經通過了。」
黑暗中神主千變萬化的聲音悠然響起,在孟章眼前的黑空中四響連綿:
「孟章,現在你便可以出去實現你的想法了。」
「我的想法?」
「是的,你的想法。毀滅這個天地。不是嗎?」
實際心意己決的水侯,當心底最深切的想法被這樣直言不諱地挑明之時,他那雄壯的身軀禁不住一陣戰慄,訥訥了幾聲,想要反駁,卻什麼都沒說得出。
「哈哈哈!」
「見」他如此,那黑暗中再度響起尖利剌耳的狂笑,如長空落雷般連綿不絕,轟擊著一:^子民的耳膜,直剌心底!在這樣放肆無忌的笑聲中,k,.…『的水侯只如被扔到陽光下地巖洞蝙蝠。惶恐瑟縮,在這無底深淵中戰戰發抖。
「好吧——」
不知是否覺察出他這窘境,黑暗中的聲音忽變的柔淡溫和,彷彿慈祥地母親在和子女絮絮耳語。
「既然你依舊懵懂那我來問你兩個問題。一是,孟章,你淵外這世界中,還有什麼人值得你留戀?」
聽到這問話,惶恐不安的水侯忽然平靜下來,腦海中一瞬間閃過許多人影,回憶起許多事情,前後只不過遲愣片刻,他心中卻彷彿過去了千年的歲月。其實只是片刻.他那憔悴的面容忽已得陰冷剛硬,面對中空無的神王,波瀾不驚地答道:
「留戀的……也許曾經有的現在沒有了!」
「嗯,很好。」
那忽遠忽近、無所不在的聲音勉勵他一句,又繼續問道:
「另一個問題。孟章.你覺得你曾經做的。即將做的.是善是惡?」
……和剛才不同,聽到這問題。孟章思索了片刻,徹底沉默了。
「唉……」
幽明中傳來一聲歎息。
「癡兒,還未醒悟?那便待本神主點化你。」
「你須知,善惡相對,本無定理。你想那四瀆老龍、上清小兒,他們所作所為,特別是對你所做的一切。能稱『善』麼?當然也可稱善;雲他善,你便惡;雲他惡,你便善。此善惡之道也!」
也許深藏心底的那道心結,一直在等待有人開解,聽神王一席話語,正是一朝領悟,威軀雄壯地龍侯竟然手舞足蹈,猶如孩童!
「朝聞道,夕死可也!我懂了!」
「哈。莫說這不吉利話.死的卻不會是你!」
那冥冥中的眼睛,見水侯領悟,忽然又像好友良朋一樣欣喜說道:
「孟章!等你行此善事,本神主便與你一同遨遊宇宙。到那時,翻手為星雲,覆手為日雨。穿般黑洞.呼嘯光年,讓你領略什麼叫真正的『神靈』!」
「好!」
再次沉醉於那灌輸已久的美妙圖景,孟章此刻正是熱血沸騰。既下定了決心,他便躬身拜伏,誠懇謙卑地請求:
「既然弟子開悟,誠心實意為神主先驅。那麼便請神主您現身,好助我神力!」
關鍵時刻,那無盡的虛空中又是一片沉寂。只有當漫長地等待之後.卑躬屈膝的臣民才聽到一句帶些戲謔地話語:
「什麼你什麼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呀……」
一句話宛如晴天霹靂,剎那間落魄的水侯突然感覺到天地一齊朝自己逼來,那冥冥中起了一些令人恐怖的改變,轉瞬間便已是脫胎換骨、洗筋伐髓!
「果然一直癡愚,還妄稱什麼水侯海主。直到今日,才知什麼叫真正的神力!」
當即,孟章便笑了,一掃先前的卑微恐懼。揚眉吐氣,睥睨四顧,再也不把眼前的天地放在眼裡。於是他手一拂,一個招呼也無,便此轉身離去。
按下這邊不提,再說南海龍域。
自孟章逃離,這一夜追兵亂出,偵騎四起,浩大的南海中猶如撒下一張無形的巨網,不放過仕何一個可疑地蹤跡。
只是如此用心,卻幾乎沒什麼真正的戰績。龐大的軍隊忙碌了一宿,最後卻只抓到幾百十先前大戰中逃遁的南海兵卒。真談得上有什麼收穫的,還是那潛劫四牢救走孟章的斗犼龍將,被追兵發現後負隅頑抗.始終衝突抗擊,傷人無數,最後只得將他萬箭射定而死。
一夜忙碌,轉眼便到了曙光初露之時。到了這時,南海四瀆的大本營仍只收到徒勞無功地消息。於是就在大海初醒,東方漸白之際,四瀆龍君和伯玉水侯仔細斟酌商議之後,決定派現在雙方第一猛將親自出動.挑揀精兵強將,急往南方鬼靈淵一帶仔細搜尋。
之後醒言便被從短暫的睡眠喊起,帶著猶自惺忪的睡意,跨上那匹雪白的驌驦神駒.帶領千軍萬馬穿雲破浪,向那黯淡陰沉的大海深處進軍。
此時天色仍早,晨光熹微,東邊的天空只泛出些魚肚白色。一綹綹的朝雲,仍像一支支黑鐵鑄成地紡錘懸停在半空,帶著週遭一團團陰冷的霧霾,遮蔽著海下努力向上透射的日光。太陽未起之時,這橫海而過的浩蕩晨風吹在臉上竟如三九臘月的寒風一樣,吹打得肌膚如同刀割。
此時醒言騎在馬上,任由晨風撲面,飛浪沾襟,行軍之時望望東方天際那些懸浮的黑雲,忍不住心中聯想:
「呵,誰能將這樣陰冷黯淡的黑雲,過不得多少工夫卻能成為絢麗多姿的朝霞。要是問我誰是這天地間第一強力的神靈,依我看啊,得是這明照萬里的太陽!
一邊馬上顛簸,一邊浮想聯翩,這樣走走想想,也沒覺得走過多久醒言便聽手下斥候報得說是已走出一百多里。
「這回行軍真不慢!」
醒言暗暗下定決心:
「這回我可要尋仔細,不能再讓那孟章逃脫!」
正這般想著,他卻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他:
「醒言,醒言……」
這呼聲悅耳嬌娜,聽來十分熟悉。醒言回頭一看,正見身後那煙波迷漫的大海上有一葉扁舟破浪而來,舟上二人亭亭玉立,正是靈漪和瓊肜!
見她們倆趕來,行得近了,醒言正要回答。卻見那木蘭舟上的白衣龍女已然嗔怪他:
「醒言,這般趕早遠行,卻不叫我。喚得起來,也好送送。」
「是呀!」
靈漪說完,那舟上淡綠衣衫的女娃兒也隨聲附和,表達她的不滿。
晨風中,蘭舟上這倆興師問罪的女孩兒,滿頭青絲猶如瀑布垂灑。被晨風一吹,便繚亂紛揚,飄飛於臉前身後。顯然,靈漪和瓊彤出行倉促,還沒來得及細細梳理髻鬟。
聽得靈漪話語,知道她們專門趕來相送,醒言也趕緊離了大隊,緩轡行到龍女飛舟近前,跳下馬來,撓了撓頭,在波濤中跟她們解釋:
「靈漪,瓊肜,這回我只是去尋人,估計用不了多久……也許回來時,你們還沒起來。冒失喊醒,豈不損了你們睡眠?」
「是麼!」
本來便不是來責難,聽到他這理由頗為順耳,靈漪兒也便不再責怪。很快龍女便溫柔了眸波,低垂了眼眉,更伸出纖纖素手,輕輕替醒言整理起那微微散亂的衣袂。
「靈漪……」
海路煙波中忽然感受到這般細心地溫柔,醒言也不禁暖熱了心腸。顏面微燙之際,一時再也感受不到海風的寒涼。晨風過處,衣袂飄搖;離得近了。那東方微茫的晨光正在女孩兒身後隱約淡明,將少女雪裳羽袂襯托得有些透明。便讓醒言看清那女孩兒嬌軀特有的嫵媚柔婉。而那一低頭、一垂手間流露的溫柔關切,更讓醒言頭一回發現,原來這尊貴剛強的少女也有這樣慍婉嬌弱的一面,頓時便讓他喉頭哽咽,彷彿有天大的幸福感傳來,彌天極地,如大潮般將他瞬間淹沒……
「別……別……」
溺在這樣感動潮流中無法自拔,一時醒言還沒感覺出有什麼異樣;直等少女又張皇低叫了幾聲,他才終於從這小小舉動引發的感動熱潮中清醒過來,看清眼前的形勢。原來往日大方的女孩兒,現在竟神色慌張,霞飛撲面,似乎還正努力向後閃躲掙脫。
「怎麼了?」
—時不及反應,醒言兀自懵懂,卻聽得眼前人兒委屈道:
「嗚!這麼多人前……」
直等靈漪說得這一句,醒言才終於真正清醒過來。低頭一看,卻發現那雙剛幫自己整理衣襟的溫香玉手,不知何時已被自己緊緊握在掌中!
「哈!」
終於明白靈漪兒為何羞縮,醒言卻並不放手,大笑一聲,又用自己的手掌溫暖那雙柔若無骨、有些微涼的手兒一陣,才將它們放開。
「謝謝你們來送我!」
放開靈漪,醒言感謝一聲,便要離去,正在這時,卻見舟頭另外立著的那位小少女,正仰著臉兒,睜大眼睛,滿含期待地望著自己。
「哈……」
本來便是不拘小節,見瓊肜這樣,正是豪情滿懷的四海堂主也不避忌,當即上前,俯身在小妹妹額頭上輕輕一吻,然後便轉身跳上戰馬,揚鞭遙遙而去。
「等我回來!」
白駒翩然而逝,一聲豪氣的話語破浪傳來。
馬蹄踏浪,如濺飛雪;在女孩兒的眼裡,轉眼那逶迤的大軍便疾行而去,在曙色微明的遼闊海天中漸成一線,最後隱沒不見,再也看不清晰。
「妹妹,我們回去吧!」
「嗯!只是……龍女姐姐,你真的不准我偷偷跟去嗎?」
「是!」
「好吧!」
既已送別,又阻止小女娃跟去,靈漪兒便驅舟而返。
只是,不知何故,回轉海路中靈漪兒心中總覺有些不安之意。隨著足下蘭舟穿波破浪如飛而返,她心中這份前所未有的不安感,卻像東邊天上漸漸擴散的晨曦,變得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