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二十卷 第十九章 天地不醒,歸來風雨滿哭
    丘壑的龍神大太子,忽然聽醒言問起這事,倒有些驚訝。這樣不動聲色做大事之人,其實於世情甚是淡泊,真不太能理解醒言這一

    樣「凡人」的心情。什麼痛悼愛婢、悲惜同門,這些在他看來無非是建功立業的借口。也許當初或有肇因,但絕非念念不忘認真相待的正果。捫心自問,雖然自己也有貼心的碑女;那個冰娥,平時為自己鞍前馬後往來奔走,自己也甚是喜愛,將來大婚也不妨收為媵妾。不過,這已是自己能給她的天大榮耀,要說怎麼上心,未必。比如活著如此,如果真有一天她死了,無論如何死的,自己為她的難過絕不會超出一日。

    正因這樣的心境,當他見醒言真個牽腸掛肚、失魂落魄的模樣,倒有些動容;一邊暗自稱奇,一邊口中說道:「一向不知醒言兄用情至此,實令愚兄折服。不過在下倒有一事不明一一雖然茲事體大,但也不過愚兄片言之勞,醒言兄何不盡早言明?」

    這時節雖然醒言好像凡人,但相對來說一個是勝者,一個是降人,因此伯玉說括時總帶著三分的諛氣。聽他這麼問,醒言倒是坦然回答:「兄台有所不知,雖然這事盆橫小弟心中已久,但今天大事要緊,一直也找不到機會說起。況且這大半年來,討惡伐逆,風來雨去,我那些故友中親朋父兄戰歿的也不在少數,並非只有我一人傷心,故不敢早問。」

    伯玉聽了,暗暗點頭,雖然對他這段癡情不以為然,但卻敬他深明大義。伯玉心說,怪不得連雨師公子那樣孤高傲世之人,也向此人低頭,看來絕非偶然!

    當即他也不再多問,便將所有實情原原本本相告,好讓醒言安心。對於雪宜這事,他已早有安排。畢竟四瀆檄文中幾次提到孟章殺人擄屍這茬。他便不得不用心。許多天來。他都暗中派人盯看那放置雪宜遺驅的冰晶洞冷寒窟,每天都須向他稟明那附近的一切風吹草動。所幸,就在一個多時辰前那侍從還來跟他稟告,說冷寒窟一帶一切正常!

    聽了伯玉這樣告訴,醒言心中一塊石頭總算落了他。當即便專心和大家一起往囚禁孟章的秘地行去。

    只是,正當醒言一行急往龍域東北面疾行,半路卻忽然碰見許多青藍皮甲的武士迎面而來。遠遠的醒言就看見,這些龍官的甲士直跑得盔歪甲斜,氣喘吁吁的奔到近前。呼啦啦跪倒一片,跟君主們惶急稟告那困鎖孟章的地底囚窟中出了大事。

    在巡邏武衛首領結結巴巴地稟告裡,醒言伯玉聽得分明,原來在片刻之前,這營龍麟衛例行巡迴到那處囚窟附近。發現原本重兵把守的秘·窟洞口外竟是屍橫遍他!第一眼見到時,這位營佐還不相信自己的眼晴。等定下神來,各操兵械大著膽子奔進深邃洞窟裡,發現那螺旋而下的石階上倒斃著更多的屍體。一直走到鎖縶孟章的海底深穴前,那麼多死屍中競沒發現一個活口。等急吼吼跑到囚室前,則發觀早已人去室空,只留地上幾條寒鐵打成她鎖鏈!

    聽得這樣劇變,所有人大驚失色。不管如何那孟章畢竟是個象徵;若是脫逃,也不知會生出什麼禍患。於走伯玉、醒言等人也不及細問。便飛快趕到出事地點。

    到得那處秘窟之外,果如方才龍麟衛所言。黑洞洞的窟門外到處都走橫倒的屍體。縷縷的鮮血,如水草般裊裊冉冉,在熹微的海光中靜靜地飄揚,顯得格外詭秘。等趕到近蓄前細查,醒言便發現這些殉職武士雖然傷口溢血,口子也開得極大,像是瞬間被什麼凶狠的猛獸利爪強力絲開,但若仔細察看,便發現傷口周圍的皮肉茬口全都十分光潔,只微微有些變色。仔細探看,醒言便發現這些皮肉全都凝固,絲毫看不出原來的肌理。

    再看看這些屍體傷口旁稀薄的海水,全都嘶嘶作響,冒著無數細小地氣泡,醒言便懷疑這沙傷處都曾被高熱灼過。探手一探,果然如此!稍稍看過殉職侍衛的屍體,醒言、伯玉等人趕緊戒備著衝入那處深黝的洞窟中。果不其然,沿著螺旋的石階般盤旋而下,沿途又倒斃著許多持刀執劍的武士。他們周圍,還散落刀斧的碎片,顯示也經過稍微的抵抗。再看他們傷口的情形,和洞窟外的屍體別無二致。見得如此,醒言和伯玉也不敢怠慢,各執刀劍在手,和身後許多將佐一起小心向洞底探去。

    這時,沿路潮濕的石壁上鑲嵌的夜明珠依然幽幽放光,許多造型古樸的銅燈裡鯨油熬成的燈燭依然明亮。

    在這燈珠交輝中盤旋而下的秘窟石階亮如白晝。也用不了多久,醒言一行便奔到洞底囚禁孟章的密室前,不用走到跟前,遠遠一看,便發現果然室門大開,石崖內空無一人,只有許多截斷鏈散落四處。又奔得近些,醒言見到這些藍幽幽閃著寒光的鐵鏈幾有手臂粗。

    見此特景,醒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當即他問伯玉:

    「你看那孟章如何逃脫?」。

    「這……」

    見到眼前特形,再聽醒言發問,伯玉臉上不禁有些愧色。不過現在也不是計較這些之時。伯玉稍微一想,便根醒言說出自己推測。

    「我看他應是外人救走。不是我誇海口,既然我能設計擒下這不悌之人,僅有萬全之策。他光靠自己絕不能逃走。剛才你也見到那些衛兵無論傷處部位致不致命,全都是一招斃命。況且那傷處灼燙·····一定是斗吼!」

    正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聽得伯玉之言,醒言立即便記起。前些日那南海八大浮城之首的拳龍之岡被魔族打垮,孟章麾下的第一猛將斗吼負傷逃走,至今不知所蹤。據說,這斗吼名列龍神八部將之首,原本便是噴火神犼,號稱烈焰神爪,乃是神獸中出名的勇者。據說他一人便能力搏百龍。今日看來,這斗吼神勇猶出乎想像;敗戰、重傷之餘仍然潛蹤隱跡,出入龍宮重地競能如入無人之境!當即醒言便道:

    「他們並未行遠。我們快追!」

    「好!」

    且按下他們這邊著緊搜捕不提。再說那剛剛逃脫的孟章。

    正如伯玉推測,剛才他正是被他心腹愛將斗吼所救。正所謂百密一疏,雖然伯玉慎之又慎,突然發難之前一直滔光養晦,並沒走漏一絲一毫的風聲。但那孟章也非蠢物,他又如何不知現下情勢如同坐在火山口,雖然只覺暗流光誦,不明具體,但也不得不時時提防。設下一些防範舉措。本來,要不是沒料到他那長兄心機竟如此深沉,自己頭號寵臣又暗中反覆,否則也不會像昨天那樣輕易束手就擒。

    他今日能脫逃,正拜他這樣暗中提防所賜。這孟章。就如當初那位居盈公主上羅浮入四海堂那上清長老交付比肩獸供她聯繫一樣,孟章和他座下最能信任的大獎斗吼這間也有類似的秘密聯繫方式。不過具體形式倒和上清他們不同。他們這樣神人,俱可感應,不用比肩獸警訊盒這群的器物便自有其神秘的聯繫方式。在這樣局勢危頹之時,孟章便曾與斗吼約定,無論如何,他將會每天早晚跟斗吼各聯繫一次。如果哪天中晰。其意不言自明。

    因處,大約半個多時辰前。那負傷隱匿的斗吼神將,知道主公出事後,便憑著那個神秘的感應尋到囚禁孟章的深窟,拚力殺死所有侍衛,一頭撞入囚室之中,拍碎孟章手足上的鎖縶,將他救出龍譚虎六。當然,那些龍宮精銳的龍麟衛供非善茬,雖然當時在場的全部被他擊殺,到最後離開之時,他也是傷痕纍纍,渾身血水淋漓,慘不忍賭。

    話說蓋章和斗吼,現在正在龍域以南約二三百里的海面上倉惶逃竄暗夜的大海上,正是驚濤駭浪,風波洶湧,黑暗雲天中不知何時又下起飄潑大雨,和著風浪劈頭蓋臉的摔砸著他們受傷的身體。烏雲中傾洩的暴雨,為這主臣二人沖刷去身上血污之時,又好像一條條鞭子銀狠抽打著他們身上。

    就這樣艱難跋涉,只因為身上受傷不能潛入壓力巨大的鹹澀深海,又不能飛在雲空引人注目,斗犼只好這樣背著孟章在海面低空跟風雨搏鬥。風雨兼程,小半柱香的功夫才向南逃出幾百里遠,最後斗犼也有些力竭,便在大海西南的風流中找到一處稍能避風的小洲,將這渾身無力的主公放在一棵椰樹底下,讓他靠著樹幹休息。

    一路狂奔到此終於可以歇腳,斗犼便跪在孟章的上風頭,問道:

    「主公,現在覺得如何?」

    「唔……」

    孟章長長吐了口氣,稍稍挪動了一下四肢,這才低聲答道:

    「好多了……再歇一陣,我便能行動了吧……唉!」

    「賀喜主公,那微臣便安心了!」

    淒風苦雨裡,忠心耿耿的臣子臉上裝出笑容,心裡卻十分難過。這才幾天不見,便已是天翻地覆,往日在自己面前總是意氣風發的水候,這次再見到時卻是陰沉冷漠。偶爾開口,便是唉聲歎氣,連一句叱罵仇人人的話兒也沒有。在孤洲風雨中暫憩之時,偶爾天邊的電光閃過,能見到水候臉上早已是眼窩深陷,一片憔悴,尋不到剛毅神色。

    「唉!」

    孟章這樣,斗犼如何不能感同身受?同是天涯淪落人,想想這數十天來的遭遇,往日勇冠三軍的猛將也是一聲歎息。只是口中哀歎,卻還不敢大聲,怕主公難過,只得和著風聲含糊呼過,於是此時斗犼心中愈加悲傷,卻不得不隱了悲聲,假作歡欣說道:

    「主公,我等現在已該離了虎口,再歇一歇,我們便趕路,逃去海外細作圖謀,不悉不能東山再起!

    雖然口上這麼說,斗犼心裡卻非常焦急,離了險境?還早得很!別看這大海茫茫,四外雲天低沉暗雨亂飛,但離脫險差得何止十萬八千里!數百里的海路,對方須臾便到,滿海的游魚浮藻,都可能是敵人的耳目。所以雖然嘴上跟主公說得輕鬆,暗地斗犼卻恨不得肋生雙翼,背起主公立即逃走。

    正當將軍焦急間,卻忽聽水候開口:

    「斗犼啊,這回謝謝你。」

    「……主公哪須客氣!這都是做臣子的本分!微臣————哼!那些亂臣賊子,個個該殺該剮,有朝一日再能反覆,我斗犼頭一個將他們碎屍萬段,拿來餵狗!」

    提起個話頭,一想到那些見風使舵的奸臣賊子,這斗犼就咬牙切齒,恨不得現在就將他們提來一爪拍死。

    「罷了。」

    龍將義憤填膺,孟章卻擺了擺手,截住他咒罵,聲音低沉的說道:

    「斗犼,這些事我們以後再提,現在我們不能再耽擱,得馬上走!」

    說罷,原本半死不活的水候忽然起身,雖然身形歪歪斜斜,但已能站住,不用人扶。

    見得主公恢復氣力,斗犼又驚又喜,趕緊上前攙著,半托半曳,離了孤洲,和孟章一道緊往南趕。

    就這樣又走得一時,狂風暴雨裡斗犼忽聽身邊主公說道:

    「斗犼,你是不是痛恨那些亂臣賊子?」

    「當然!」

    「那好,本座現在有一法子,不出幾日便能叫合海的亂賊死無葬身之地!」

    「是嘛?!」

    聽得孟章之言,斗犼又驚又喜,不提防腳下倒是一個踉蹌,差點帶著自己主公一起跌在浪濤裡。定了定神,穩了穩身形,斗犼又聽主公繼續說道:

    「要行此法,必須盡快趕到神之田。」

    「沒問題!」

    斗犼一聲應答,也不再多問,當即便偏了路頭,腳下生風,一路推波助瀾直朝大海東南奔去。這時的龍將已如同換了一個人,紅光滿面,精神抖擻,只覺著剛才主公那句話就像一劑靈丹妙藥,已將他身上所有的傷痛瞬間治癒。

    只是,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正當斗吼,孟章二人加快了速度朝東南方的鬼靈淵疾趕之時,卻忽聽得身後異響大作,轟然有如海面突起颶風。緊接之後,便覺原本黑暗的天地間一片明亮,恍惚間倒似是清晝白辰霎時到來,四外都是光華爍爍。

    突見這異狀,斗犼,孟章頓知不妙,回頭一看,只見數十道雪白的光柱沖天而起,俄而又向四外探照,光華所至之處,遍海盡皆明透!

    追兵到了!

    一驚之下,斗犼趕緊托著孟章潛低身形,隱在驚濤駭浪間力避被那神光探到。

    只是雖然反應迅捷,但不知是否先前便被照到,想這茫茫大海如此之大,那鋪天蓋地而來的追兵卻只朝他們這邊追迫。片刻之後斗犼便聽到海族特有的咀咀喁喁之聲大作,如同海嘯風暴般離自己越來越近。

    「主公!」

    風雨中龍將對身旁終身效命的主公淒然一笑,道:

    「請您先去神之田,容微臣留在這兒再活動片刻筋骨,再趕去與你會合。」

    「……好。」

    水候也不多言,只應了一聲,便離了斗犼左右。

    「咚!」

    就在斗犼想要轉身專心迎敵之時,卻忽見他那無上神武無比剛強的主公,竟驀然倒身下拜,就在一片風濤亂雨中以頭觸浪,「通通通」給自己磕了幾個響頭!而等目瞪口呆的龍將沒來得及反應,那剛剛叩頭的水候便已飄身而起,頭也不回的沒入那漫天風雨中!

    「主公……」

    剎那間,彷彿喉頭有什麼東西堵住,斗吼言語哽咽,霎時竟是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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