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二十卷 第十四章 為夢非歡,只剩夢裡來去
    大凡事物傾頹,如迴光返照一般,最末總有些起色。比如現雨中怒礁中氣象,在守方大多數人心目中,都以為事有可為。特別看前三日沸騰海洋中斬殺氣派,恐怕整個大局從此反覆,也未為不可能。

    只是,這樣看法,在少數明眼人眼中,有些不值一提。四讀、玄靈一方的統帥,早看清大勢;細細檢點己方實力,再看看對方人心向背,便對這南海龍宮近畿一戰最後的勝負瞭然於心。不惟他們,便連南海龍域深宮之中也有智識之士,於閒處察看大勢,便知水侯種種倒行逆施之事,不日之內恐便遭報應。

    然而,運籌帷幄,折衝杯箸,這都是高位者的職責;對於大多數身處局中的將佐戰卒來說,一聲令下,投身倒轟轟烈烈的戰鬥之中,都只需爭執方寸之地,以戰局為重,生命為輕,為將帥們的大略方針拋灑自己的熱血。在一月結束前這場攻防戰中,頭三天中用無數淡水河靈、草原妖兵生命換來的寶貴信息,到第四天終於派上了用處;蓄勢已久的四讀玄靈終於閃耀兵鋒,朝神怒天險中南海龍軍防線薄弱處雷霆般切去!

    在這樣險惡的大洋天險中,玄靈妖族的戰士已無多少用武之地;決戰之際四讀一方作為主力,已是傾巢而出。黃河水神冰夷,淮河水神湕邪,沃川水神奇相,便連龍君的近衛統領浮游、五大隨侍文臣庚辰、狂章、虞育、帥野、罔象,也盡點手中親軍精銳,獨當一面,按雲中君的安排投入到風暴四號、陰冷混濁的神怒海洋中去。

    到這樣決戰時刻,醒言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按龍君委派,他這回和靈漪並肩作戰,負責為龍女麾下的遠箭部隊作掩護,將那高高在上的南海浮城巨雷關射潰一一不用說。此刻除了神怒礁間大小不一的澎湃漩渦,那居高臨下、不停劈下雷電霹靂的巨雷關正是進攻部隊極大的威脅。

    這回擅使弓箭地四讀龍女,便被委以重任,帶領四讀中專門訓練的女箭士,負責將邢些高浮雲天的巨雷城雷藹電靈射落。

    說起這巨雷城中的雷藹電靈,實乃海外異種。其形似巨狼,直立。遍體靛藍,光滑無毛;背後生雙翅,形類蝠翼,肉膜鋪展,毛動時隱有風雷之聲。其喙似鷹而長,聲若鍾嗚,能效人語。雷藹和當時民間所繪雷神大體相似,其間到底有何關聯,已是不得而知。

    而這雷藹異獸。本身並無操雷控點之能,只是擅能從中調劑,當飛騰於九天之上,雨雲既豐,它便能催動雲澤該之相撞,陰陽相擊,正負相薄,激出閃耀電光。兼帶炸響的悶雷,以之控引攻敵,正是無往不利!

    不過,正走「一物降一物」,這樣有道的靈族也非不可抵禦。一來,看似那雷藹往來飛膝於雷電雨雲之間,神威無比,但它身軀卻意想不到的脆弱;因為沒有鱗甲地抵擋,雷藹並不能抵擋銳利刀兵。二來便是雷藹控引的雷電。並非無可防禦。就在四讀水系中那個旋龜水族,它們天生的龜甲便能抵擋雷藹的電擊。而到了這時,雲中君手下這支一直圍困南海北方島鏈最西端雲陽洲的旋龜部族,也早已圍殲雲陽樹精,趕到神怒礁外和大軍一起進攻。

    就這樣,當靈漪帶領四讀弓箭部曲向神怒洋中進發時,每位女箭手的旁邊都有一旋龜護駕。行進時,已化作原形的旋龜浮在弓箭手上空,如統遮陽擋當雨的大傘一般。

    閒言少敘。當各路大軍齊頭並進之初。醒言僅帶著少數妖族的精兵強將越過晴雨兩重天地神怒洋邊緣,護衛著靈漪部曲向空中放箭。

    神怒群礁中,這時正是飛流激盪,黑霧重重。仰臉極目望去,那雲裡霧中的電獸雷關猶如盆曲懸空的壕溝,盤腸一樣的雲壕溝沿上應該趴著無數的雷藹武士,正朝自己這些人專心窺視。雷關的旁邊,陰沉的雷電雨雲中不停閃耀著暗紅電火。正如閃耀嗜血光芒的眼晴。

    面對前所未有她強敵,所有女箭士心中都是既興春又緊張。

    再說靈漪兒。當帶領麾下箭手進入預定的區域時,她那隨侍的靜浪澄江之神銀霜、水碧二位仙姬,便舞袖作法,將此處本就平緩的漩渦浙漸撫平,讓水簇的姐妹們可以穩穩立足,專心向高空瞄準。

    正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如前書所說,靈漪所持神月之弓傳說為上古弓神曲張所造,凝聚光箭的月華回真術、百發百中的九天玄女箭法,則是有箭神續長、弩神遠望親手創造;這樣,她手下這幫弓箭手嬌娥各個也身手不凡。一俟她們再漸漸平緩的風波中立足,醒言再旁邊飛劍斬殺拚命靠近的敵軍之時,便忽見那猶如黑鍋倒扣地淒風苦雨中,一聲聲嬌喝中突然升起無數五彩繽紛的光帶,就好像舞謝歌坊中驟然一同拋起千百條舞帶,空中數以千計的神奇箭光劃天而過,帶著多畝的彩光朝那高天中的鬱鬱黑城齊頭飛去。

    神箭飛天,幾乎立竿見影;再這樣好看的流光盡頭,無數暗藏的雷靈應聲而落,帶著淒厲的慘叫從萬丈高空摔下,葬身再犬牙交錯的海較絕壁之中

    就這樣經過四瀆女弓箭手一輪齊射,便將巨雷關中的雷靈射落不少。一時間空中電光大減,神怒礁中變得更加黑暗;殘餘的驚電飛雷所到之處,到有大半朝靈漪她們立足之處劈來,只不過大多都被旋龜靈甲擋住。

    只這一下,一直再高渺黑天中肆無忌憚攻擊的雷藹電卒,便被打懵,根本來不及做出明智的反應。

    見得這樣,箭陣身後早就按捺不住的各路大軍,如洪水決堤般轟然發動,帶著山崩般的呼嘯朝神怒礁深處衝鋒,不久將早已鎖定的目標團團圍住,短兵相接。開始艱苦卓絕的近身施法格鬥。

    這是那些四瀆的女箭手又余勇可賈,弓玄聲不絕,不久之後那盤旋於天地巨雷關便被射的百孔千瘡,少數殘餘的雷靈部眾四散飛套,那關主藹雷神更是被靈漪兒覦空一箭射穿,掉落九天之下,再身怒海中摔的屍骨無存!

    一沒了空中點火支援。那些那還的龍軍不僅戰力大減,便鏈士氣也為之一滯;和勢頭正勁的四瀆大軍兩相撞上,即使又公主的漩渦法術相助,漸漸也要不敵。這樣情形下,醒言靈漪所部乘勝追擊,轉眼便深入神怒洋二百餘里,真是鋒頭所指,所向披靡。

    不知不覺意圖決一死戰的神怒守軍。漸漸便顯出潰敗之相。這樣情況下,高級的消息如雪片般飛往龍宮,名以上主持神怒戰局地汐影公主也接到無數的求援急告。情勢所逼,慣來靜處深宮的風暴女神也不得不取出兵刃,整束甲裙,前往戰場觀敵。

    這神怒群礁,畢竟勢汐影領地,對她而言幾可順心隨意。當她到來之時。正如上回閱兵那樣,正在戰場中癴戰之人忽然只覺眼前一亮,如同一塊密封的幕布被人掀開一角,一抹白亮的天光再東方顯現。激鬥之中眾人偷眼向東張望,便見到那位雪裙霜甲的女神從天光綻放處冉冉而來,手中花紋柔美的圓月神斧流動隱隱光華,臉上平靜的神情波蘭不驚,再半空中飄飄傲立。視眾敵如無物,傲然俯瞰著這片風波亂滾、血肉橫飛的戰場。偶爾有燦耀地箭光向她射去,卻總在三四丈之外湮滅,連她裙角都碰不到!

    「唔」

    「真需我出手了。哎」

    幽幽地歎了口氣,女神口中輕輕叱了一聲:

    「月白——」

    叱音未落,她手中那神妙無比的天兵「修月斧」上便忽然起了些奇妙的變化。圓彎似月的斧鉞刃身

    隨著女神一聲輕呼,忽然退去先前隱晦的顏色,漸變清淡。轉眼淡然如水,然後卻閃耀起奪目的白光,越來越亮,如同再黑空中升起一輪耀眼的明月,照的原先一片陰黑慘淡的海礁中千里皓白,燦然如雪。

    當這樣神妙的鉞斧天兵明亮如三五圓月之時,那臉色被映得皎潔如雪色理化的南海二公主,終於喝出第二局:

    「處舞!」

    「轟」

    初舞隨著女神這個稱謂謙遜的招數。只不過剎那之間,千里海域內所有人眼前一片蒼白如雪。千里水域中月落星隕,忽刮起一場恐怖而其一的颶風,似蛟龍為形,月光為質,剎那間橫掃千軍,所向披靡!那看似美妙溫柔的月白光流,直徑卻巨大如高山橫倒;鋒華所指又好似出海怒龍,再無際風濤間翻滾崩騰,真個是觸之魂散、擋著披靡!轉眼之間便已是殺傷無數!

    而這樣的月白斧光,一路灼傷無數的兵馬之後,又馬不停蹄,不停向內坍塌收束,用無數的神氣月華凝聚成一條無堅不摧的猛龍,準備再這一道斧兵之氣消散之前,將一路上即將遇到的最後強敵一舉摧毀!

    原來這正是男孩風暴女神「月白初舞」神術最厲害之處。修月斧的雪白斧光如若通靈,能在所有細枝末節的光華刃流殺傷一般敵人之後,剩下最精華最玄妙的刃氣,收縮凝聚之後可能是時間最強大的「光風霽月」,然後再萬軍叢中自動識別最值得攻擊的敵人,穿波尋路取他性命——修月斧,意能「修月」連高天之上地月輪都能削修,更何況這大地海澤中的勳章精靈!

    於是,那去蕪存菁、最後凝聚成只有拳頭大小卻參若天上日月光輪的修月斧刃,便似風飆般急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巢那鎖定之人撲去!

    也不知那冥冥中是否真有運數宿命,或者那幽眇的天空深處真有一隻不可知的命運之手,再撥弄著時間萬物的運轉。而這無影無形的至高主宰,似乎總喜歡再某一個不經意處的時候輕易地波動,讓那些本來不該那樣的事物變成那樣。當傲立虛空、千回百轉、灼傷無數敵軍之後。最終刃華所指之處,竟是那個帥部深入、其實離汐影並不太遠地四海堂主!

    「哎呀!」

    神人鬥爭,說來話長,但所有的一切其實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再南海中頭一各遇到這樣無與倫比的強敵,便臉機靈的少年也似未能來得及考慮修月刃橫掃千軍又折返奔回撲向他時,醒言呆楞如木雕泥塑,任由迅猛無敵的潔白刃華撞向自己前胸。發出一聲慘叫,向後甩出七八丈遠,仰面八叉地跌落再洶湧波濤中!

    「哎呀!」

    雖然這一切疾若雷霆,但還是又不少人看清發生的這一切,便瞬即脫口驚呼!

    「醒言?」

    目睹醒言被白光撞中摔落波間爭執不起,靈漪兒驚的魂飛魄散,腦袋中一片空白;這時也不知該轉過什麼念頭,只曉得飛步上前,想將那少年早些救起。只是這緊要當兒。方寸大亂地龍女卻忽然聽到身邊響起一個稚嫩而悅耳的聲音:

    「好呀,瓊肜又學到了!」

    「原來大帳中,偶爾還須裝死。」

    「?」

    靈漪聞聲,頓時止步,回頭看向那個嬌媚入骨的少女,卻見她正以手抵額,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呃」

    見小瓊肜這樣從容,慌亂無助的龍女終於定下神來。睜開雙眸,凝聚眼神,朝遠處那少年看去——這一瞧,卻發現那隨波起伏如同死狗的少年雖然一副氣短昏迷模樣,但若細心觀察,仍不免看出些破綻;如電神目掃去,竟然發現一片生機盎然!

    「這死人,竟敢嚇我!死張醒言!死張醒言!」

    吃的一場驚嚇。靈漪兒心中自然將憊賴依舊的少年暗罵無數;嗔責之餘,卻忽然覺眼中有些異樣,抬手略微一試,才知道剛才不知不覺中自己已哭出淚顏。

    按下她們這邊不提,再說醒言。這位頗有急才的四海堂主,並不知自己這演技再那兩位朝夕相處之人的眼中,正是漏洞無數;他還自以為得計,專心致志地躺在冰冷的海波中裝死,只等不遠處那南海公主前來察看。好乘機俘虜。他也沒想到,這位曾經有過一面之緣、不知怎麼舊貌換新顏地南海汐影公主,竟是這樣神力磅礡。剛才片刻觀察之後,已知她絕非尋常招數可以匹敵。恰好自己被打,便趁機裝死,只等她靠近觀察時一躍而起,故伎重施,用那煉神化虛之術將她擒拿!

    原來。剛才醒言只是故意受傷。他已看出,那汐影打出的神斧刃光總也脫不出日月精華之流。這樣刃氣神光。對旁人而言非同小可,觸之非死即傷,但對醒言來說卻是毫不致命。他軀體內澎湃沛然的太華道理,當初正是再馬蹄山上月華籠罩之下獲得;某種程度上來說和拿修月神斧的月華神光正是同源。現在他體內道理如此蓬勃,區區一道月刃之氣入喉傷他。因此,當時刃光擊來之時,醒言迅速判明,毫部閃躲,拼著皮肉疼痛硬生生吃了一記。躺倒之時,悠然無礙,只覺得胸前小痛,水有些冷,倒沒其他不適。

    不過這樣悠然情況,轉瞬即逝。當神識散出,察覺到那南海神女遲疑片刻之後,真正開始想自己這邊舉步時,醒言也不覺汗毛森立,如霜覆體。偏生此時還不能睜眼,便更覺心寒。

    「近了,近了」

    越擋那二公主靠近之時,醒言便越是緊張;等感覺到來人已接近倒兩三丈內時,已無退路,便更加一動部動,瀕狀若死。

    此時,時間彷彿凝住。

    「啊!」

    正緊張間,醒言突然聽到一聲驚呼;不知時部時裝死過度神智有些恍惚,這一聲驚呼傳到他耳裡時,還覺得好生淒楚。

    「出啥事了?」

    認真裝死的四海堂主,聽得淒慘的驚叫,身子也禁不住一激靈,差點露餡。

    「且部管他。」

    大事之中四海堂主十分鎮定:

    「穩住,穩住,近日無論如何液氧將她擒住!」

    心中打定主意,便繼續安心等待;只是又過了許多時,醒言卻發現周圍漸漸除了海浪風聲,已沒了任何動靜。小心睜眼一瞧,他不由暗道一聲:「晦氣!」

    原來兩丈開外那海浪波濤間空無一人,只餘風波湧動哪還有什麼人影!

    醒言連自己也沒想到,不知那南海公主出了什麼意外,不知時十足落水還是突然腹痛,或者時看出自己破綻,竟然不肯上當!一番苦忍之後,到頭來一無所獲,反白白吃了一回痛,真時偷雞不成蝕把米,晦氣,晦氣!

    這日戰事,到此大抵也就收兵。且按下醒言發現胸前淤青、急著瓊肜去跟軍中醫師討要兩貼膏藥貼上不提,到了第二天,正當四瀆大軍雲集,準備今日再接再厲殺傷更多敵軍有生力量之時,還沒等大軍開動、旗號展開,卻有個驚人的消息幕然傳來!

    ——面對這消息,四瀆玄靈軍中無論時龍君水神還是普通妖靈,全都震驚無比;轉眼那整裝待發、不住擁堵的陣型突然靜止,所有摩拳擦掌準備再建新功地威武將卒,全都被這消息震動的如同木偶,呆立原地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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