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到過大海的人,很難理解海洋的雄闊與壯麗;而沒在海洋邊生活過的人,更無法體會那碧藍海水的兇猛與多變.這一夜,年輕的四海堂主剛剛還在光滑如鏡的平潮沙灘上,望著他永遠也看不夠的少女如癡如醉,整個人都好像要融化在溫柔朦朧的銀色波光裡,誰知道下一刻,他就要面臨那樣凶暴狂猛的海洋風暴。
沒有任何一次的海洋颶風來得如此兇猛詭異,毫無徵兆。充盈天地的銀色月華,一眨眼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天地間彷彿一口大鍋扣下,瞬間漆黑如墨;剛剛還徘徊海面的氤氳霧氣,還沒來得及再繚繞幾分,便被強烈的風暴瞬間吹散。
這劇變來得如此之快,竟讓頂闐狂風暴雨的少年有種錯覺,好像眼前這風颶萬里巨浪滔天,只不過是因為自己剛剛朝靈漪瓊肜那邊抬了抬腳……
「瓊肜!靈漪!」
風雨之中,久經戰陣的四海堂主忽然感覺到一絲前所未有的震憾,立即張口朝海面那邊呼叫;只是此刻四周漆黑如墨,風雨好晦,到處都是震耳欲聾的風鳴雨嘯,這使盡渾身氣力的大喊竟不能穿透逝在咫尺的距離。雨水兜頭澆下,張口幾聲大叫,醒言是這喊聲似乎連自己都聽不到!只不過,幸好那龍女小瓊肜也都見機得快,劇變瞬發之後,立即使勁牽住幾乎受驚的驌驦風神馬,努力朝醒言這邊奔來。不一會兒功夫醒言便藉著幾道霹靂的電光,看到她們已快到了自己身邊。
等聚攏一處,醒言便左手拉住靈漪,右手扯住瓊肜,頂著狂風暴雨努力朝島內躲避。這時那通靈的驌驦馬也不用主人招呼,便跟在他們身後一起朝島內退卻。還用較為壯大的身軀替他們遮擋住席捲而來的風浪。等艱難走出四五十步,走到一處聳立的礁巖。醒言便招呼人馬在岩石背後躲下,因為他想看看這突如其來的風暴到底有什麼異常,是否是南海造就然後趨勢攻來!
等他們剛在礁巖後躲下,那無邊無際的大海便像一鍋煮沸地開水,猛然間劇烈沸騰起來。波立如山,往日嬉水時柔若無物的海水這時變成兇猛地野獸,又好似堅硬的巨石,高高朝天上拋起千尺,然後轟然砸下!
如山巨浪之前,伏波島畔港灣中成千上萬的水寨鯨砦還有無數的戰船,被兇猛的風息瞬間吹起,像紙盒木片一般在空中翻滾舞動,或是散落四處,或是被狂風裹著吹向大海黑暗的深入。伴隨著這些凌空飛舞的廢墟殘片,不少四瀆的兵丁玄靈的妖獸,也被猛列地颶風攔腰裹起瞬間拋到天上,然後重生摔到海水中岩石上。幾乎連慘叫都來不及喊一聲便在狂風大雨中碎成一團肉泥。
這時候,原來漆黑一片的天穹也漸漸有了亮光,那是千萬條閃電在雲空後一齊閃現身形,伴隨著雷霆,裹挾著轟鳴,在無垠的黑空中錯亂交橫,如毒蛇,如欄柵,將黑色的雲天切割成一片片一塊塊一段段。然後嘶吼著朝大地海洋撲下,吞噬巨魚,點燃密林。將一座座沉重巨石瞬間炸碎掀翻!
「……」
「孟章有這樣的威能麼!」
眼見這極富攻擊力的天地劇變,感受著密集的雨點擊打到臉上火辣辣的疼痛,醒言首先反應到的便是這天變是否南海誘發驅動。
只是。雖然這想法十分自然,但看看眼前這雷電風浪出乎想像暴虐凶狠。醒言便推翻自己的推斷;雖然他毫不懷疑孟章對己方怨毒已達到這般程度,但數十天接觸下來,醒言還是堅信以南海目前手段,還驅馳不了這樣彷彿能翻覆整個天地的災變浩劫。
「難道是我們的舉動惱怒了上天?」
在這翻天倒海的可怕天變面前,原本心思活泛的少年此刻心中翻來覆去的,卻也只剩下這一個簡單的想法。
就這樣懵懵懂懂,面對著席捲而來地風雨海浪苦苦支撐,這時卻突然發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緊咬牙關,努力在撲面而來的浪潮狂風中屹立不動地少年,忽然不間,卻只覺自己的內心突然悄悄起了些變化——
只不過一瞬間,這位從來開朗豁達、灑脫不羈的良善少年,卻忽然只覺得自己地心腸猛然一陣劇痛;然後那仇恨、怨毒、憎惡、貪妒,種種負面的陰惡地也許這輩子從來都沒有過的險惡情緒,這時卻像腳下的潮水般洶湧漫過心底!
「那楚懷玉、竟想娶敵國女子?莫不是心懷不軌。他……」
這樣無稽的念頭才想到一半,心地陷入莫名狂亂的少年卻突然感覺到,手中那口緊攥的封神劍忽然劇烈震顫起來,細密而劇烈的應手傳入,如一個清晰的信號,瞬間就讓他清醒過來!
「……」
一待神思清明,剛剛長吁了一口氣,卻感覺到手中瑤光竟像要脫手飛去,大驚之下醒言趕緊用力將激顫的瑤頭握住;誰料才一用力,那封神劍身卻猛然向上一揚,劍身幽光閃耀,劍尖直指東南!
「壞了!」
忽見瑤光劍脫手,醒言正是暗叫不妙,心道這會兒漫天風雨狂飆,要是這劍一個頑皮飛到平波億浪中去,自己還去哪兒能尋得著?
只是,正當他著急起身離地而起,身形緊隨到那脫手飛出的瑤光撲到近前,卻詫異地發現它並未就此逃竄,而是一動不動,靜靜地停留在半空癡吹的風雨之中。
見得如此,醒言自知其中有異;片刻後凝視瑤光,卻見它修長的劍身上紫電耀映的光芒漸去,轉而蒙上一層淡淡的紅光。
見得這樣,醒言一時也不及多想其他,便趕緊上前,將這靜若處子的古劍握在掌端——當這枚通靈的劍器再度入手,早和它心意相通的少年主人,此刻卻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似乎在這一刻,自己和這神秘的劍器不僅心意相通,還血肉相連!
「噫……」
握著瑤光,感受到指尖那份溫柔的清涼,醒言一時竟好像聽到冥冥中一聲召喚;於是抬起左手,抹去眼前雨水,在劈面而來的狂風驟雨中努力睜大雙眼,他便看到那幅終身難忘的情景:
竄若亂蛇的紫電已漸漸隱去,頭頂廣袤的蒼穹又沉浸入一片死靜的沉寂。在四周彷彿能將心底最深處染黑的黑暗之中,那大海的盡頭,從那天之東南,厚重雲空中隱隱射出幾道紅光,帶著血一樣的殷紅。當天空這樣的血光透視,讓四周陷入一片絕對的靜謐。在這幾乎不能忍受的死寂之中,南天那幾朵隱現的紅雲忽然變得清晰,游移成一個圖案,眼、耳、口、鼻、眉,粗疏的雲光散落五處,組成一張巨臉的五官,生動活泛,猙獰可怖,正朝天地八荒靜靜地凝視——
「唔……」
遠在天邊的巨臉,卻彷彿就在眼前;鋪張半邊天的面容,卻好像在單跟這彈丸小島的渺小少年對視,嘲弄、諷刺、不屑、憎惡,種種叵測的神色溢於言表,似乎什麼都是,卻好像又什麼都沒有。
「轟!」
一瞬間,在這樣死寂一般的無聲境界中,醒言卻突然聽到一聲崩石裂雲的嚎嘯,面目猙獰的魔王放聲獰笑,肆忌憚的音波轟擊萬里,激起千層浪,捲起億丈血,一切都顫慄,一切都粉碎,一切都寂滅!
……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才從這場噩夢中清醒過來。看看南天,卻已是雲開月明,海天清明;低頭看看手中劍器,發現她靜靜躺臥,已如一段頑鐵,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回首望望身後,女孩兒們眼中俱皆迷離,旁邊的驌驦駒垂頭喪氣,一切都已歸了靜寂。
「難道……只是幻夢一場?」
只是,心中雖然願意這樣認為,但身外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他剛才的一切都真實;殘坦斷壁,殘骸斷木,殘肢斷臂,還有四個狼籍的廢墟中水精妖靈們悲傷地哭號,所有一切都說明,剛才確有一場橫掃萬物的浩劫。
「唉……」
歎息一聲,醒言也沒再多作停留,喚起靈漪瓊肜,一起從上金鬣銀鬃的風神駒,朝伏波島中央的龍王大賬奔去。絕塵而去的神駒身後,一路都是哀號痛哭的精靈,許多都抱著剛剛被自己莫名殺死的戰友兄弟,痛不欲生!
……閒言少敘。
十二月十二日,就在那場莫名浩劫之後的第三日,九天十地,八荒四方,突然都從那如火如茶的南海風波中接到一道敕令,那先前號稱為報離間羞辱之仇、幫南海龍族重立清明之主的四瀆龍王雲中君,現竟是嚴重號令,以三千年前那場龍魔大戰中龍族軍師的名義,號召所有散落天地雲澤的龍族將士、四方神豪,一起征討造成下彌天大孽、意圖引發亙古未有浩劫的邪惡龍神!
沉重激烈的號令一出,正是八荒轟動,四海震驚!
直到了這時候,那四四八方關聯的勢力,才記得去翻檢當年那場幾乎滅絕天地的龍魔大戰,細數來龍去脈,重現擇拾起那幾乎全部遺忘的久遠記憶——
直到這樣細細檢閱之下,他們中許多人才突然記起,原來當年那場廣為人知的龍魔之爭還有另外一個稱號:
「封神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