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十七卷 第二章 月魄雲牽,如照當時明月
    看到海霧中浮現的那隊神幻軍馬,醒言的心立即就揪起來。雖然剛才那場混戰最後勉強獲勝,但兩邊從早上打到傍晚,基本也是兩敗俱傷。現在見打贏了仗,所有人無論全都鬆懈下來,這時候如果對方再投入一隊精銳,那後果不堪設想!

    正當醒言焦急,卻忽聽身後響起一聲大笑,隨後有人說道:

    「好!彭澤少主果然不負所托,終於趕來!」

    聽見這豪邁聲音,便知是雲中君發出。聽得此言,醒言立即就放下心來。顯然,現在來的這支神獸神兵,正是四瀆麾下軍馬。

    等這支隊伍來到近前,從淘淘海水中靠近陸地,這些銀盔銀甲渾身白輝繚繞的彭澤騎士,仍按著原來的速度,不緊不慢的登上沙灘,分開隊伍朝兩邊排列,讓他們護送的銀色巨獸登陸。

    等巨獸登岸,醒言這才看清楚,原來這些遠看背脊像小山一樣高高隆起的細嘴神獸,其實身軀只有一半大,背上隆的像小山一樣的,是各種前所未見的器械包裹。沒等他來不及細細大量,那隊銀輝繚繞的騎伍中已奔出一騎,如一朵白雲般飛飄到四瀆龍君面前,轉眼之後雪色良駒上那人便翻身下馬,拱手說道:

    「彭澤楚懷玉,幸不辱命,已按龍君吩咐,將巨蝜蝂護送到伏波島!」

    「很好!這批神具對我四瀆此次南海攻防極其重要。記你一功!」

    「多謝龍君!」

    就在雲中君和這位彭澤少主楚懷玉對答時,醒言藉著那團白色神光看得清楚,只見這白光影中之人,看上去約二十多歲年紀,面容生得極為英俊,五官看上去就如白玉雕就,襯著銀采流動的盔胄,在黯淡的暮色中正顯得神光照人。說起來,俊美男子醒言也已經見過不少,比如羅浮山上的華飄塵。妙華宮來的南宮秋雨,還有那鬱林郡中的無良小侯爺白世俊;只是現在等這楚懷玉一站在自己面前,他卻突然覺得,原來那些俊秀非常的美男子,和這位彭澤水神一比,恐怕也只算上面貌端正而已。

    當醒言打量楚懷玉時,這位新來的水澤神將也正在打量著他。

    「這就是雪笛靈漪傾心的凡人少年?」

    和剛才堅定而來的冰冷神情一樣,這彭澤少主也心氣極高。等他跟四瀆主公見禮之後,又回身跟站在醒言一旁地靈漪兒行過禮,便開始毫不客氣的盯著張醒言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道家少年。上上下下仔細打量。

    混雜著複雜神情的目光掃過一陣,楚懷玉也忍不住在心裡讚歎:

    「好個神采非凡的俊逸小子!雖然算不得美男子,也算別有一番風采在內!」

    原來按當時世上的標準,美男子皆如「好女」,都可用俊俏來形容。楚懷玉眼前這少年,雖然清神如玉。但臉廓秀中帶峭,英風內蘊。和世間崇尚的美男子相比,還是頗有些不如。只不過,這位楚少主近來知道自己一直愛慕的冷淡龍女,竟突然離家出走,據說是義無反顧奔去和她心儀男子在一起,心中悲痛震撼之餘,也早就在心中反覆想像著。那位能引得冰霜龍女動情之人,容貌應該是何等的神麗仙幻。不知不覺中彭澤少主已經先入為主,調整了自己的審美觀,即使醒言看起來並不算什麼美少年,卻也一時覺得他無比俊秀。

    只不過雖然心下歎服,但楚懷玉愛慕四瀆公主多年,到此時仍是不甘心。他現在極力安慰著自己,認為這少年看起來神采非常,但恐怕只是虛有其表。靈漪妹妹說不定只是一時被他外貌迷住,而誤了終身大事;如果那樣,為了靈漪妹妹地終身幸福,他一定要竭力阻止。

    正當他心中計較,胡思亂想有些出神,便聽得有人過來說話:

    「楚孫侄,這次護送物資來島,著實有功。等這些蝜蝂運來的軍資卸完,我在軍中置酒,給你接風洗塵。哦對了——」

    見楚懷玉留心打量醒言,箇中情由雲中君心知肚明,便笑道:

    「忘了跟你說了,這位醒言老弟,剛剛接掌妖靈一族,正是人中翹楚,你們倆以後要多親近親近!」

    「是!」

    雖然老龍君話語中輩分稱呼有些亂,但楚懷玉仍是一絲不苟的回身抱拳,恭敬回答。

    略過閒話。等將諸多冗務安排完畢,此後這些征塵滿身的神兵將士,便在伏波島中的軍營大帳中修整;有不少還未修cr形的水族戰士,便在伏波島近島海水中休憩覓食。等到了夜色完全降臨,燈火初起之時,水族妖族那些首腦,還有上清宮那幾位修道之人,便在龍王神帳中設席飲酒。

    經過這一天的大戰,大家已都是身心疲憊。只不過即便如此,幾乎所有人地心也都還是懸著。因此,等雲中君排開宴席,請大家盡情飲酒之時,還是有神將提請老龍君,是不是暫時息了宴樂,而去時刻提防孟章親提大軍前來夜襲。

    聽得這提醒,坐在首席的雲中君只是哈哈一笑,說道:

    「湕邪老弟,不用擔心。那南海小兒的脾性老夫已經摸得一清二楚。不到明天早上,他不會親率大軍前來。」

    「龍君所言極是。」

    見眾人臉上仍有猶疑,雲中君身邊那位面容清和的謀臣水神便接言細加解釋:

    「各位,今日大戰,南海來的都是蝦兵蟹將,真正的大神並沒有來。這固然是因為這回我四瀆龍軍能出其不意,突然佔據伏波島,讓他們一時來不及從鬼方一線調來精兵猛將。但除了這原因之外,我們這些遠途而來的軍士能力抗站穩腳跟,也和那孟章小兒向來看輕我四瀆水族戰力有關。據我所知,那南海上下都以為我們這些內陸湖澤地戰卒,不能和他們汪洋大海中的久戰之兵相比,才做出這樣輕敵之舉。而孟章其人,並不像他往日那些惡行一樣莽撞愚勇;今日他首戰受挫,恐怕就要狐疑不定。十有八九會秉燭夜談,仔細籌劃,不到天明,恐怕是理不出頭緒!」

    「哈∼庚辰老弟說得有理。」

    雲中君一笑,說道:

    「依老夫看,那孟章性情雖猛,卻又自詡智謀,恐怕並非南海之福。所以不用擔心,大夥兒先喝酒吧!」

    說完,他便帶頭舉杯。跟諸位屬臣盟友鬥起酒來。席中其他人見他胸有成竹,自然也不再多言,也跟著開懷暢飲起來。

    再說醒言,在這樣的眾神酒宴中,又認識了不少山澤中的神怪。比如知道了席前跟雲中君進言的那個湕邪。正是接替四瀆叛臣無支祁的淮河水神。在席中幾番交接對答,醒言看得出。這位淮河水神為人既謹慎又豁達,頗有大家風度。

    等喝得酒酣耳熱之時,他們這些原本陌生的人神妖靈,相互間也漸漸熟絡起來。於是這些山澤神怪,免不得稱讚起醒言下午那場出奇制勝的謀略來。說起那個誘敵深入、置敵軍於不利之地地謀略,也之是醒言急智。就和以往幾次差不多,每逢有事時。越是到生死關頭,他便越能敏睿冷靜。只不過那只是在危難之時;現在餚溫酒暖,醒言再聽起諸位前輩地稱讚,卻頗有些不好意思,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見他這樣,那些澤神水靈便愈加敬他謙遜有禮。

    當然,在這滿座眾人中,卻有一人不服氣。這人便是同樣年少得志、但卻更加心高氣傲的彭澤少主楚懷玉。

    心不在焉的品著杯中酒水,楚少君心道:

    「嚇。有這麼英明神武麼?這點小小智謀我也能想得到。」

    「唉,還是來晚了,要是我下午在,用我那些精銳龍騎對那些死魚爛蟹,總比那些妖兵好……」

    看起來。就在剛剛這短短一兩個時辰內,一直春風得意的神君少主,卻覺得自己事事倒霉。正當他喝著悶酒,忽聽大帳門簾一響,一陣香風襲來,便聽有人燕語鶯歌般說道:

    「醒言∼我把瓊肜給你送來了——她總是鬧著要見你!」

    珠落玉盤一樣的聲音傳來,楚懷玉正送近嘴邊地酒杯頓時一滯,停在半空中——盡量保持著緩緩轉臉朝門邊看去,只見那雲霓一樣飄來的神女,不是靈漪是誰?

    原來這軍中飲宴,基本女眷都要迴避,即使連龍王公主也不例外。只是等他們酒過三巡,那呆在表現出繡帳用餐的靈漪兒,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總覺得哪處有些不對勁。耐心等得一時,等那個專心享用果饌地小妹妹終於說自己想哥哥,她便立即長身而起,牽著瓊肜來找醒言。等到了龍王大帳中,讓小丫頭如願膩在哥哥身邊,她自己卻也不走了,喚人在少年身邊加了個繡墩,便落落大方的幫他斟起酒來。

    靈漪兒這一番做為,正是一副情濃之時的小兒女情態,看在那些飽經滄桑的神靈眼中,自然覺得十分有趣;只不過礙於靈漪身份,心領神會之餘,大家最多也只在心中偷笑,面上一個個都裝得神色如常,好像什麼都沒看到。所有人之中,也只有兩個人有些抱怨。

    「這丫頭,這會兒也不來給我倒酒!」

    一位抱怨之人,便是四瀆龍君。除了剛開始進來時小丫頭給他倒了一杯酒,以後就芳蹤杳渺,對他這個老頭子不聞不問了。咕噥一聲,自己幫自己倒了杯酒,老龍君便和所有長輩老人一樣,開始在心中喜氣洋洋地發起感慨來。

    除他之外,另一位不甘之人,正是彭澤小神君楚懷玉。此刻大帳中高懸數十顆夜明珠,到處灑滿柔和明媚的光輝。斜眼偷覷,只見那柔淡光影中,嬌靨秀曼絕倫的龍公主香腮玉軟,俏臉嬌紅,螓首上宮髻高盤,如鋪綠雲;一雙玉臂如藕,輕揮時仙袂飄飄,襲來滿席地麝蘭香氣——

    滿眼的色授魂與,滿鼻地桂馥蘭薰,幾乎讓酒量上佳的彭澤少主要提前醉了。

    欣賞神女美人。心蕩神馳時唯一讓這位少主神君有些不快的是,艷壓四海的四瀆公主,絕美一如往昔,但現在與先前有些不同的是,她似乎全副心思都只在一個人身上。輕言笑語,只為一人而發;流連盼顧,只為一人所觀。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尤其讓少神君生氣地是,在美人如此青睞之下,那個天底下最幸運的傢伙。竟還是一副坦然模樣,分毫沒有感恩戴德之心!

    「可惡!」

    看到這裡,嫉惡如仇地少年神君終於看不下去了。酒酣耳熱的彭澤少主霍然起身,來到那可惡小子的近前,舉杯道:

    「我敬閣下一杯!」

    「啊,多謝楚少主!」

    見楚懷玉前來敬酒。醒言趕緊起身謝了一聲,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見他喝完。楚懷玉便盡力和藹說道:

    「張兄弟名諱醒言吧?醒言兄,懷玉最近聽過一句諺語,不知如何解釋,還望醒言兄賜教。」

    「哦?楚兄請講!」

    酒宴過半,醒言已和席中眾神混得挺熟,因此現在這番稱兄道弟,也說得挺自然。只聽楚懷玉說道:

    「醒言兄聽好。我近日聽到的這句話是:『瓊艘瑤楫,無涉川之用;金弧玉弦,無激矢之能。』我思來想去,也不知如何解釋,還望兄台賜教!」

    「這句話嘛……」

    飽讀詩書的四海堂主想了想,覺得也不難,便跟他認真解釋:

    「楚兄,依我看這話意思,可能是說人物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光鮮。虛有其表的東西,往往不能真正長久,不能真有大用。這句話,也就和『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差不多吧……」

    說到這兒,認真解釋的四海堂主忽然停住。因為他忽然發現眼前前來請教之人,似乎聽得並不專心;仔細看他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有些嘲諷神色。察覺出這點,再認真留意一下,發現這彭澤少主聽自己說話之時,常常忍不住要朝自己旁邊那女孩兒偷偷瞥上一眼——一見此情,醒言立即便知道他什麼心意。

    「哈!∼」

    看出楚懷玉地心意,醒言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些天見慣了風雲間突變鬥智爭雄,經歷過幾番生死搏殺生離死別,他再看看眼前酒席間這樣地口角爭較,突然間他竟覺得自己非常想笑。

    忍住笑意,他那壓抑許久的少年心性忍不住又冒了上來,便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經地說道:

    「其實楚兄,雖然這諺語說的是這道理,但在下卻真的非常希望,自能能金玉其外!唉——」

    醒言看看自己,又看看楚懷玉,便看上去有些難過:

    「唉,就拿我們兩人來說,看楚兄丰神俊美,身上那『金玉瓊瑤』,遠勝在下多矣!」

    「嘻∼」

    見醒言一本正經說出這番自嘲的話,在一旁相陪地靈漪兒正是忍俊不禁,「嗤」一聲笑出聲來。雖然心中大樂,但礙於人多,龍公主之後也只好拿捏著禮儀,嬌靨上只是嫣然含笑——只是即便如此,那也是明眸善睞,嬌艷欲滴,早已把那苦戀她多年的彭澤少主,給看得呆了,渾忘了反唇相譏……

    不說席間這番言笑無忌其樂融融。等酒宴將近時,那一直和大家痛快喝酒地老龍君,卻忽然睜開朦朧醉眼,跟眾人說道:

    「諸位,現在酒醉飯飽,疲乏已消,還望各個警醒,束勒麾下各部,嚴防南海來襲。對了——」

    雲中君凝重說道:

    「其實南海水侯有一個想法沒錯,那就是我四瀆水卒,戰力確實不如南海龍族。現在我們還是立足未穩,需要作些事情。現在各位請先回去休息,等過了今夜子時,還請各位來此地相聚,我等有要事相商!」

    這番吩咐後,眾人便各自散去。

    等席終人散,醒言卻有些睡不著。勸回要跟來保護的妖族首領,他便和靈漪瓊肜二女,去夜晚的海邊閒走。伏波島畔僻靜的海灘,寧靜而安詳。深沉的夜色裡,只聽得見海浪輕輕拍打礁巖的聲音。脫掉鞋襪,在柔軟的沙灘上赤足而行,疲倦一天地少年,便找到一處平整的沙灘躺下,將雙手枕在腦後,靜靜的看頭頂的月色星華。在他身畔,兩個女孩兒靜靜相伴,曲足蜷坐在少年身邊微潮的沙灘上。

    現在醒言頭頂的天上,掛著一輪玉盤一樣的月亮。當他剛躺下時,月輪旁飛過一陣陣淡墨一樣的夜雲,就像一隊隊穿著黑甲的士兵,從明月旁邊走過。悠悠看了一時,那所有地烏雲便全都飛走,月亮重又光華四射,將燦爛的光輝撒向無邊無際的大海波浪,也灑在星空下大海邊的少年身上。

    「看樣子,這南海的戰事,一時半會兒是不會結束了……」

    枕在柔軟微濕地沙灘上,醒言悠悠想著心事:

    「這一回,靈漪的爺爺是想把孟章連根拔起吧?」

    在這一兩天中,他已在雲中君那兒聽說了許多鮮為人知的內情,比如水侯孟章與鬼方的恩仇,南海龍域與諸島的恩怨。只有聽雲中君說過,醒言才知道原來那南海水侯犯下的罪行,遠比他以前見識到的要多得多。

    「嗯,這一次無論是為人為己,我都得盡力吧……」

    悠悠想到這裡,不知不覺中那個久別的溫婉容顏,悄悄又浮起在心頭。星光雲影之下,那個往日如影隨形,幾乎從不會讓自己留意的清冷身影,此刻卻清晰無比地映在自己眼前。

    思緒浮起,仰著臉,對著天穹,天穹中那些映著月光的夜雲,看上去彷彿都是她溫柔的眼眉,脈脈含情,半含羞澀地看著自己。溫婉低垂的容顏,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卻還和每次一樣,最後又欲言又止……

    「我懂了……」

    直到這時,模糊的雙眼仰望著星空中月光染成的顏容,少年才突然在一瞬間明白,那位已經逝去的容顏,究竟想要的是什麼。想通的那一剎那,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有一種深重的悲傷如潮水般湧來,瞬間就將他淹沒……

    這一刻,清冷的明月旁正有一朵夜雲飛起,就像一道濺起的水浪,下一刻就要將月輪卷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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