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幾度春來去,無處無花,無處無風雨。辛苦浣紗溪邊女,攬衣親迎回頭覷。
一路愁春愁不住,辜負花心,滴淚求花恕。猶記深深深夜語,生生死死千千句。
——《蝶戀花》
數百年景色清明的道家仙山,此刻已彷彿人間煉獄。
白晝顛倒成黑夜,天黑得如同鐵鍋罩下。寒風怒號,雪花亂舞,生機勃勃的枝葉被寒冰封印,山澗間潭波如沸,沉寂千年的渣滓被囫圇攪起,拋向空中,又被妖龍噴出的寒霧瞬間冰封,重新跌回潭裡。此時天地裡,只剩下兩種顏色,非黑即灰;四處晦暗難明,光影繚亂,似乎到處都閃爍著憧憧鬼影。詭譎幽暗的光影裡,只有人神鬥法時偶爾激發的強大電光,才能將天地人物瞬間照亮,一齊顯現出光怪陸離的身影。
在這樣劇烈昏亂裡,百多里外,僻靜一隅中那忽然揚起的漫天花雨,還有花雨中隨風零落的身影,反倒顯得那麼微不足道,絲毫不引人留意。
片刻後……
「果然是領袖人間千年的教門!」
見這凡間門派居然能小半晌之久,箭光劍影中猶如閒庭信步的南海水侯,也忍不住有些小小驚奇。這時候那個可惡的張堂主,還有他貼身侍女,已不知被自己的雷霆一擊打到味兒去;雖然這早在自己意料之中,但總算出了口氣,還是忍不住有些快意。
不過,有些奇怪的是,雖然那少年已被打飛,但他失落的劍器雖然失去主人探聽探聽虛實。卻仍然有如神助,竟自己在那裡四處亂躥,光華連閃,不僅幫那個小女娃抵擋住龍靈無支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聯手攻擊,還有空四處流竄,偷襲那些施放冰雹的龍族兵士。
而這時候,那龍丫頭見自己傷了少年,正如同發了瘋一樣迅猛攻來,神箭閃華。連珠而至。其中還夾雜著各樣凶險的龍宮法術,饒是自己神力高出一截,還是被她搞得手忙腳亂。此時羅浮同裡,又不知從何處飄來一陣奇特地雲霧,初時並不濃厚,但漸漸瀰漫開來,卻讓自己這些「神目如電」的下屬。漸漸看不清周圍的情勢。
「是時候撤軍了。」
判斷了一下眼前形勢,孟章迅速作出撤軍決定。本來便為立威,此時他們沒必要再多費力氣逗留了。
心意已定,孟章一陣呼嘯,那些正在去間攻殺的水族部下立時會意,次第收起戰車兵械。一部斷後,一部先行,各部曲間配合無比嫻熟默契,只不過眨眼之間,原本攪得天昏地暗的南海龍軍就隨在自己主將身後呼嘯而去,拋下一地的狼藉。離去之時,這支在南海與鬼族磨礪許久的久戰之師,各個甲士自行施法,搶回散落山間的受傷夥伴;到最後。那幾個上清一方拚命擊傷的龍兵,竟沒有一個落下。
不過此時除了那四瀆龍女氣急敗壞,其他上清道士如靈虛等人,也沒什麼俘虜之心;看神兵遠去,上清門上上下下驚魂稍定。但仍不敢懈怠。全神警戒許久,直等到天邊雲開霧散,所有人緊繃地心神才略微鬆懈下來,只不過,這只是漫長地悲痛剛剛開始。
略微鬆弛下來,這些倖存的上清門徒還沒來得及察覺自己身上的傷痛,便突然發現自己周圍死傷遍地,哀鴻遍野;多少個不久前還一起讀經說話的同門友朋,已永遠沉眠在那片冰雪廢墟裡……
而在他們悲傷之時,此刻數百里外正上演著這場戰事的最後一幕:
「咦?」
不知是否冥冥中自有定數,劃空飛過的南海水侯偶爾低頭一看,恰發現那個先前被自己天閃神鞭擊中的女子,正在下面地雪地中靜靜躺臥。此時大雪還沒停下,但在那女子躺臥之處,紛舞的雪花全都向四處飄去,一片也沒落到她身上。而看她臉上,神態平靜淡然,容顏無比安詳,就好像還活著一樣——甚至,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他看到這殞命女子的嘴角,似乎還余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怪哉!」
見得這樣,孟章心中怪道:
「怎會這樣?自己雷神天閃鞭全力祭出,莫說是凡間一個普通修煉的精靈,即使是法力高強地仙魔神將,被剛才這樣實實打中,也早就魂飛魄散,灰飛煙滅形體無存,怎麼還能像這樣毫髮無損,容顏宛然如生?」
心中驚奇,孟章不假思索,袍袖一揮,瞬即將地上女孩兒的軀體捲上高高的雲天,擱在自己身後一輛雹車上,準備帶回去有空時仔細研習。就這樣,這些龍族的精兵神將,倏然而來,又席捲而去,不多久便遁入浩瀚的南海,從陸地上消失得乾乾淨淨。
又不知過了多久,千鳥崖那兩個女孩兒從羅浮同主峰方向好起來,順著那把通靈古劍的指引,終於找到在雪地中僵臥的堂主。
等靈漪和瓊肜找到他時,已發現醒言大半個身軀都被白雪埋住,四肢僵冷,瞑目若死,臉上更是綴滿冰珠。
等靈漪和瓊肜合力將醒言救回千鳥崖,將他救醒,已是兩日之後的事了。此時的羅浮山,已是冰天雪地,滿目瘡痍。從千鳥崖朝山前望去,只看得見一片白氣茫茫,四處都是晶瑩地冰雪。那些原本刷翠綠葳蕤的洞天碧樹,從未經過霜雪,此刻卻被厚厚的冰凌團團裹住,大部分都已經凍死;而那些同樣經不起冰霜風雪的禽獸生靈,也有許多被寒流凍斃;凝目望去,它們僵硬的屍體到處都是。在這片劇烈冰霜、肅殺寒風中,四季長春地南國同天已是天寒地凍,有如北地雪國!
在這片冰雪皚皚這中,受害最重的上清諸峰,卻最先化去白雪。露出青黝的山峰。兩天之中,上清長老合力施法,奮力融去冰封山巖的霜雪;而那些倖存的門人弟子,都按捺下滿腔地悲憤,開始收斂廢墟中罹難同門的屍體。經地在致的點檢,原本人數便不是很多的上清宮,滿門弟子竟是十去其三;其中大部分死難弟子,都是入山沒幾年的年輕門人。這些年輕人,本來滿懷向道之心。誰知道術還未窺門徑,便死於非命。
在一片哀痛中斂葬好死難弟子,上清宮似乎來不及顧及其他,便又在掌門的親自率領下,忙碌著收集散落四處的木石磚瓦,在一片冰雪泥水中開始重建觀宇。
不提上清諸峰一片愁支慘淡,再說醒言,自從被靈漪瓊肜救醒。就整日發呆,有如失支魂魄。大約在三四天裡,兩個女孩兒衣不解帶,忙前忙後的照顧少年。開始幾天裡,靈漪極力施展回魂之法,希望醒言神志能早些恢復清明;瓊肜則在半塌的石屋中不停施法生火。讓生病的哥哥取暖。在這幾天中,她二人又常常在少年呆臥地訂榻旁說話,希望他聽了這些話兒,能早些回復清醒。
只是,如此三四天後,原本跳脫鮮活的少年,卻只是灑灑愣愣,兩眼發直,似乎根本聽不見身旁女孩兒這許多溫言軟語。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靈漪並不氣餒,又和瓊肜去遠山冰雪巖縫中,辛苦採來一些殘存的安神藥草,在小屋中熬成藥湯,喂醒言喝下。
這幾天中。已是一身憔悴的靈虛掌門,也在百忙中抽身過來探看。等到了屋中見到醒言兩眼無神如若不見的模樣,靈虛也只是歎息一聲,拜託二女好生照顧,也就去了。
就這樣又過了兩三天,正好在上清宮遭此飛來橫禍的七天後,正當靈漪出去採藥,瓊肜守在榻旁看著哥哥憔悴地面容暗暗抹淚時,卻猛然發現,他那僵直的手指突然間動了一下。
「哥哥!你醒了嗎?!」
見榻上少年手足漸漸展動,眼神也漸轉清明,瓊肜又驚又喜,急忙發問。
「嗯……我醒了。」
幾天沒說話,原本口齒伶俐的少年,說這簡單四字時竟顯得無比艱澀。停了一時,醒言又開口:
「靈漪呢?」
「靈漪姐姐麼?她出去採藥了——」
遲疑了一下,瓊肜又裝著若無其事的說道:
「雪宜姊也被那個龍王帶走了,過幾天再回來。」
雖然醒言沒問,但小妹妹還是忍不住把龍女姐姐教給她的話一併說出來,希望哥哥聽了能安心。只是在說這話時,瓊肜眼中卻忽然浸滿淚水,不住在眼眶邊打轉;若不是她拚命忍住,恐怕早就在哥哥面前哭出聲來。
「哦。」
聽了瓊肜的話,醒言卻是若有所思,不再說話。石屋中又陷入一片沉寂。雖然,此刻瓊肜非常想多說些話兒給哥哥解悶,但因為要拚命忍淚,便一時只好不再說話。
正當屋內氣氛有些清冷,卻忽聽門口傳來一聲驚喜的話語:
「醒言你醒了?」
話音未落,只聽「吧嗒」一聲,靈光榮稱號手中那捆草藥已掉在地上。
「嗯,我醒了!」
此時醒言的話語已十分清朗。鏗鏘答完,他便一躍而起,跳到地上挺身而立。
「多謝你們了∼」
傳入耳中的話語,還和往日一樣親切,但靈漪覺著還是有些不放心,便又朝少年仔細看去。這這樣凝眸相視,直到片刻後,她才完全放下心來。
見醒言終於沒事,靈漪兒便忽然覺得心中有千言萬語。只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反倒是一陣辛酸湧上心頭,化作一片嗚咽,倚在門邊泣不成語。
且不提這魂兮歸來後的悲悲喜喜。再說醒言,此後即去飛雲頂,找到那位正在親自督工建造弟子寢屋的掌門真人,朝他躬身一禮,懇切稟道:
「掌門師尊容稟,不肖弟子張醒言,本應即刻請罪,只是前日身染小恙,眼下又有件必行之事,所以懇請師尊能寬限幾天。」
「哦?」
聽醒言說話,靈虛停下手中活計,一振身上沾滿泥土的道袍,看了他一眼,道:
「去吧。」
簡短答完,想了想,靈虛又添了一句:
「若是真要見我,最好在七日內歸來。」
「是。」
答應一聲,少年堂主一揖到地,便轉身下山而去。
此後,大約就在五天多後,在數千里外河南豫州穎川郡長平縣內,一處刁難捨連綿的深宅大院前,有兩個女孩兒在大門附近的圍牆前靜靜站立,似乎正在等人。其中那個年紀小些的女童,對著面前地老宅牆壁一動不動,似乎正盯著院牆看得入神。刀眼前這堵牆壁,似乎年代久遠,上面印著許多塊新舊不一的苔痕,和那些雨水淋下的水跡組合在一起,形成一幅奇形怪狀的壁畫,正引得小女娃認真觀看。
正當她看得入神,忽聽得旁邊大門內一陣欣喜的話語順風傳來:
「瓊肜快來,跟我去見梁員外,他已經答應收養你為義女了!」
「……喔?」
正是:
萬慮皆捐盡,
輕身一劍間。
別來重會日,
約在兩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