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四月末春光漸深時候,正當這晚醒言和瓊肜雪宜用過晚飯,抱霞峰前斜陽漸下,山嵐初升之時,忽見西南天邊一片紫去漫來,須臾間便鋪展到千鳥崖前。等亮紫的霞光照遍千鳥崖石坪,去中便忽然墮下一人,懷抱一貓,環珮聲琤琮雜鳴,飄然落在袖運送亭前。
此時醒言正在崖上觀看山景,見女子落地,發現她正是盛裝而來:
身上穿一幅紅領雲光褾襈裾,上繡織金彩雲紋。肩披一襲雲羅金繡浣霞帔,腰間束一帶柔黃玉絲絛,上面綴滿金珠瓔珞;瓔珞流水,柔順的垂在窈窕婀娜的腰肢上,末端又綴著細小的金鈴,當她朝自己走來時發出一陣陣悅耳的清鳴。
「是你?你來幹什麼?」
原來此刻飄立在醒言面前的妖嬈女子,正是他曾經擄掠綁架的那個魔族小宮主瑩惑。現在見她無事登門,醒言立時滿臉警惕,心裡尋思著她是不是前來尋仇。
見醒言一臉警惕,紫發星眸的女孩兒撲哧一笑,道:
「沒事來看看你不行呀!」
說著便將手中小白貓放到地上,朝醒言嗔道:
「怎麼,張大堂主不歡迎麼?」
「……還好。」
聽了瑩惑之言,醒言又朝她身後那片雲光中小心張望,偵查半天,發現她果然是一人獨來,便放下心來。
等疑慮盡去,又想起當日將她綁架之事,醒言心中也有些歉然,便招呼雪宜抱來的捆竹蓆,鋪開在石坪西南那株枝條蔓伸的梨花樹下,自己又去廚房取來淡酒果脯。招待這位突然上門的客人。
這時瓊肜叫過魔女姐姐之後,已蹲在地上和她帶來的那隻小白貓相對而視,似是十分投契。
盤腿坐在竹蓆上,輕咂了一口淡酒,醒言饒有興味的看著那無比融洽的一人一獸,便跟瑩惑說道:
「呵~看起來瓊肜蠻喜歡你那隻小貓。」
「那可不是小貓!」
卻聽瑩惑說道:
「那是我豢養的一隻金鬣雪紋甝,也就是你們常說地白虎。今天來你這兒玩。正好帶它出來透透氣。」
「是嗎?」
聽瑩惑這麼一說,醒言朝那只雪球一樣的小獸仔細看去,這才發現,就和山中猛獸一樣,此刻那隻小雪獸的兩隻環眼在暮色中幽幽放光。見他看來,便側頭朝他咧一咧嘴,露出滿口利牙。在微薄的暮色雲光中閃耀著寒光。見得這樣,醒言頓時大驚,趕緊將瓊肜連聲喊回,又跟瑩惑急切責問道:
「瑩惑你怎麼帶隻老虎串門?這虎咬不咬人?平時吃素還是吃葷?」
「嘻~」
見醒言吃驚,一連聲發問,瑩惑掩口輕笑,把手一招,「啾」一聲呼喚,那小白甝便咻一下躥回她懷中,摩挲著小甝頸上毛皮,小魔女吃吃笑道:
「嘻嘻。不過一隻小老虎,就把張堂主嚇壞了?怎麼前日綁我嚇我時,就那樣神勇無比?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小女子好欺負呀?」
「……」
聽得一臉詭笑的魔族宮主自稱小女子,醒言一時無言;又朝她懷中爪牙展動的小白虎望了一眼。便問道:
「這老虎真不咬人?」
「是呀!」
瑩惑見醒言認真問起,便回答他:
「其實這小白虎,不是山間尋常野獸。小甝它是五行金氣化成。那金氣,乃五行正體,能柔能革,易有易無。正是西方之長。這頭雪紋甝,正是我魔域山中金精化形而成。」
「喔!這樣阿。」
聽得瑩惑之言,醒言再朝這只五行小獸看去,只見它毛色純潔,渾身潔白如雪,只有頸間有一圈鬣毛金光閃耀,顯得甚為華貴。多看了一兩眼,醒言卻忽然心中一動:
「咦?說起來這雪甝小獸,倒和瓊肜本想有幾分相似……」
到得這時,東邊天上已是月牙初升,春坪上綠影婆娑,清光滿坪。幽潔的月華,混雜著身邊若有若無的花香,正是月色花光兩兩相宜。此時醒言也招呼雪宜來這花下酒席中坐下,四人一起品賞這上清宮中特有地百花露酒。據說,這露酒是采羅浮山中百花春露釀成,入口清冽甘醇,號為「春醴」。這樣甘甜花酒,不易醉人,正宜女孩兒家啜飲。
小飲一陣,正自無言,卻聽瑩惑忽然開口說道:
「醒言,今天我來,其實是想特地告訴你,那條黃角小龍說我的壞話,都不是真的!」
「呃?」
望空中聽了這句沒頭沒腦的話,醒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愣了片刻,才醒悟過來,問道:
「黃角小龍,你是說靈漪麼?」
「是呀!就是她!」
提到靈漪兒,魔女臉上不自覺便露出幾分怒氣:
「這小龍回去,一定會跟你說我很多壞話!」
「呃……」
聽了這話,醒言仔細想了想,答道:
「瑩惑,其實沒有;上回回來後,靈漪根本沒提到你什麼。」
「是嗎?」
愁慮多日的少女聽得此言,還有些半信半疑。不過,看看眼前少年臉上地神色,似乎也不像在騙人,瑩惑頓時便放下心來,心情大為輕鬆。正舉杯喝下一大口酒,卻聽眼前少年開口問她:
「對了,魔主殿下,其實我還真不知道你和靈漪是怎麼結下仇怨,現在好似仇人一般。」
「哼!」
一聽醒言提起這事,瑩惑便很是生氣,恨恨說道:
「醒言你不知道,那小龍有多可惡。那小龍曾跟人說,說我整天坐在魔女峰上,風吹日曬。一定對膚色不好!醒言你說這氣不氣人?!」
「這個……」
醒言想了想,問道:
「靈漪怎麼突然這麼說你?」
「這……」
聽醒言這麼一問,瑩惑忽然有些遲款,停了半晌才說道:
「其實也沒什麼啦!人家之前只不過才說了她一句,說她住的地方陰暗潮濕,不見天日,一定悶出病來……」
「……這樣啊。」
稍後醒言又問了幾句,才發現。原本他還以為這倆龍魔公主有什麼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誰知道鬧了半天,卻都是些雞毛蒜皮地小事!少不得,見魔女忿忿,醒言也從中調解幾句。希望她倆能以和為貴。醒言口才也是甚是了得;聽他說得多了,那原本悻悻然的魔族宮主,最後也笑了起來:
「對。聽你這麼一說,好像那條小龍也不是那麼可惡。」
說到此處,瑩惑又似想起來什麼,便放下酒杯,作出一副驚奇模樣,裝著百般迷惑的問道:
「咦?奇怪喔!怎麼幾天不見,那個好色的登徒浪子竟變得這般正經?」
醒言一聽此言,頓時怒容滿面,力辯其非。見他生氣,習慣頤指氣使地小魔主卻也不敢再怎麼戲謔說他。稍停一陣。正當雪宜起身去回?中添酒,瑩惑便道:
「醒言,原來我聽瓊肜小妹說過,說你和小龍她們在這山崖上吟詩作賦。好生風雅,怎麼今天我來,就這般輕慢於我?」
聽了瑩惑這話,醒言便有些遲疑,想著要不要酬答一番;正在此時,恰聽到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正從身後石屋方向傳來。在那蓮步輕響之時,還有一縷熟悉的幽香暗暗飄來,恬恬淡淡,甚是清幽。自然,那該是雪宜從屋裡又打了一壺露酒過來。
聽雪宜移步而來,醒言忽然想起前天在詩冊中翻檢到的詩句,覺得甚為恰宜,便跟眼前頗為期待的魔女輕輕吟道: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咦?」
才吟得一句,醒言卻突然驚訝的看到,眼前這妖挪地魔女,聽了自己吟誦,便低頭朝胸下望了一眼,然後竟俏靨羞紅,輕啐了他一口,不再答言。
見得如此,醒言好生莫明;因為即使眼前小宮主衣領甚低,胸脯賽雪,但他剛才確實沒故意偷看!也許,只有那老天才知道,這位有時懵懂的四海堂主,已在這胸襟之事上前後讓兩位女孩兒誤會了。
等雪宜過來,那個滿面羞紅的少女漸漸恢復常態,開口笑眼前少年:
「才言自己不好色,轉眼就來調戲……嘻~」
嘻嘻一笑,不知又想起往日什麼經歷,這活潑大膽的魔族宮主便笑道:
「淫徒自然是了,沒想卻還是呆瓜!」
聽得此言,醒言正待怒目而視,卻聽身旁小妹妹叫道:
「瓜?哪兒有瓜?我吃!」
在春崖花下置酒談天,不知不覺便是一個多時辰過去。這時候山間夜霧漸起,天心若水,星月流光,千鳥崖上花香蟲語迷漫一坪,甚是融洽溫馨。其後要強地小魔主,想起自己曾被眼前這人強掠,打又打不過他,便思摸著,是不是要在某處勝過壓倒他,起身在石坪上偶一踱步,看到袖雲亭中的石桌上刻著一隻棋盤,便大喜過望,來邀醒言下棋。誰知,自雪宜取來棋子,小魔主全神貫注跟四海堂主下過半晌,卻見這少年甚是小氣,居然寸步不讓,不多久自己便棋勢漸頹,漸呈敗相。等到自覺回天無力之時,小魔主便縱起懷中小白甝,擾亂棋局。
眼見就要得勝,卻見她耍賴,醒言便含笑望去,想要羞她幾句;誰知朦朧月光中,看見這綺麗韶美的女孩兒,已是自己滿面飛紅。
將目光從女孩兒臉上移去,醒言不覺看看天上,發現已是月過中天,逐漸西移。見夜色迷離,時辰不早,醒言便讓瑩惑去。原本妖蠻地小魔女,這時候卻似乎無比聽話;多只是在臨別時,忽然冒出一句:
「不如,醒言你再綁架我幾日……」
等瑩惑躡足飛舉,升入一片雲霧之中時,這一夕陽會到此完結。環珮聲遠之時,已是星斗漸稀,四山沉煙;聽弘法殿中傳來更鼓,已沉沉第三通矣。
過得這晚,又過了些時日,大約就在五月之中時,這千鳥崖前忽然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正在亭中讀書的堂主,只聽得眼前這鶴發雲氅,氣朗神清的老者朗聲說道:
「張堂主,老朽乃南海謀臣龍靈子。此番前來,特請張堂主與吾家主公再會於南海!」
「喔?」
聽得龍靈之言,醒言倒有些疑惑,便問道:
「敢問此次水候何故相邀?」
聽醒言疑問,龍靈子一臉謙恭微笑,說道:
「堂主不必疑惑,其實是上次主公請你去南海同看閱軍,期間言語頗有唐突,主公心下不安,因而特命老朽前來傳話。還望張堂主不要推托。」
說到此處,龍靈察言觀色,見醒言還有些遲疑,便又添了一句:
「不瞞堂主,此刻那四瀆靈漪公主,也在我南海宮中作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