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十二卷 第十章 神翻魂斷,驚羅衣之璀璨
    青雲道一擊不中,飄然遠遁,半空中留下一句叱罵;醒言聞言愕然,立時止步不前。

    剛才青雲這化龍一擊,前後只不過片刻功夫,真個似電光石火,兔起鶻落;直到現在,還有不少被剛才那陣狂風吹得東倒西歪的侍女賓客,沒弄清方才究竟發生何事,仍在那兒死死抱住身旁欄柱。

    不過,枕流台上還是有不少人心中清楚,剛才青雲道迅雷一擊,看似沖那位張姓少年而去,但看他前後言行,實際目標正應是此間莊主白世俊。

    現在,這僥倖死裡逃生的白世俊又驚又惱,正對著青雲逃遁的方向恨聲連連:

    「好賊道,好賊道!虧我白世俊待你為上賓,現在竟想來覷空害我!」

    恨聲叱罵一陣,又忽似想起什麼,白世俊便望了望身前醒言居盈一眼,悠悠歎了口氣,很是無奈的說道:

    「唉,今日才真正知道,何謂樹大招風,何謂木欲靜而風不止。饒是我白某人平日廣施德政,勤謹再三,卻仍有不法賊徒成日想來害我!」

    此時,這無雙公子白世俊心中雪亮。原來這青雲道,混入自己府中,一心只想取自己性命,平日卑瑣言行,只不過是為了掩飾。只是,這半月多來,自己倚為左右手的飛黃仙長總是隨伴左右,這賊道估計是畏他法力高強,一直沒找到合適機會下手。而今日自己遣飛黃仙長出府查勘一事,便被這廝當作良機,瞅空就要來害自己。

    只不過,這青雲賊道萬萬沒想到,今晚座中本無多少法力高強之人到場,本應是十拿九穩的殺局,卻誰料,竟給下午才來的新客給無意破壞掉。

    忖到此處,再想想剛才那條黑龍勢不可擋的狠樣,白世俊也是好生後怕。

    到得此時,這臨水樓台枕流閣,已被無數手執鋼刀火把的莊客圍得水洩不通;四五個盔甲鮮明的劍士,急躍過來將白世俊圍在中心,死死護住。在這片紛亂之中,醒言也顧不得許多,只管急問居盈雪宜她們,剛才可曾被惡龍嚇著。

    正喧嚷間,醒言忽見周圍圍得密不透風的莊丁,突然「嘩」一聲朝左右兩邊分開,然後便是一隊身著輕甲戰裙的兵士朝這邊直衝過來。

    藉著燈籠光亮,醒言看得分明,這隊手執雪亮彎刀的兵士,看模樣身形,竟個個都是娥眉女子。正自驚奇,卻見這群紅粉女兵竟直衝自己奔來;還沒等拔劍喝問,身形一錯落間,自己身旁那個剛剛相逢的女子,已被這群巾幗嬌娥給隔到陣中,迅速朝後退去。手忙腳亂之時,莫說喝問,一個躲閃不及醒言倒差點被這些奮勇向前的女將給推個跟頭。一片眼花繚亂之後,堪堪穩住身形的少年只來得及聽清一句:

    「醒言明日記得來找我,我把你娘親捎來的東西交給你……」

    話音猶自裊裊,那支嫻熟非常的軍陣早已朝玉帶橋方向迅速移去。

    等居盈被護送離開,眾位受了驚嚇的賓客也不敢多逗留,胡亂跟主人道別一聲,便都在莊丁護送下各自散去。至此,水雲山莊枕流台上,這場原只為醉月飛觴的風流雅宴,終於在一片刀光劍影之中曲終人散。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上午,四海堂三人所居院落中,一早瓊肜便幾次提議,說要趕緊去看居盈姐姐;聽她提議,醒言想了想,覺著還是下午再去,更從容些。

    用過早飯不久,莊主白世俊便遣人送來一套嶄新的袍服冠帽,說是謝他救命之恩。僕人送來的這套袍服,寬擺大袖,玄黑底色,上繡青色蘭草花紋,其款式正是大夫以上品級才可穿用。而那頂冠帽,若以寸記,則前四後三,名為「卻敵冠」。

    見白世俊送自己袍服,特別是見了這頂卻敵冠,醒言知道,這位無雙公子對自己頗有結交招納之意。因為,這卻敵冠,一般是達官貴族的近衛首領才能穿戴。雖然明知其意,醒言也未推脫,就老實不客氣的收下。等來人走後,他便在雪宜幫助下,穿上大夫袍,戴上卻敵冠,對鏡一照,發現確實要威風許多。

    上午清閒無事,醒言便隨便翻了一會兒典籍經書,然後出來到小院中閒轉。

    他眼前這間院落,花木蔥蘢,清靜雅潔。粉白牆垣上,青黑小瓦線條宛轉。東南牆角一堆假山石,巖骨嶙峋,頗值玩味。假山腳牆根邊,又葳蕤生長著一蓬蓬青碧修長的書帶草。院西南角,長著兩株叫不出名的花木,開滿粉白花朵,交相錯落,密密簇簇,幾乎看不到半點葉片。錦雲般的花枝間,正雀躍著兩隻小小黃鳥;互相飛舞嬉戲之際,便不時扇落片片花瓣。

    正饒有興致的觀看時,忽見那位一直蹲在牆角,不知在玩著什麼的小瓊肜,忽然站起身子,舞著手兒蹦蹦跳跳跑過來,興高采烈的說她抓到一隻漂亮蟲子。等她將手中蟲子小心翼翼遞給醒言,醒言一瞧,發現這回瓊肜的倒霉獵物,原來是只蝗蟲。

    將瓊肜的貢物捏到指間,對著日光看了看,醒言忽然皺起雙眉,心下竟有些躊躇。原來,他手中這只蝗蟲,囓齒鋒利,後肢強健,倒與世間蝗蟲無異。但奇怪的是,這只暗綠蝗蟲兩側身上,分別有兩排金色黑心的圓斑,看上去有若毒眼。聽瓊肜意思,就是這金光耀然的斑點,才讓她覺得好看。

    見蝗蟲這樣斑紋,醒言心中疑竇暗生。因為,抱霞峰四海堂中所存風物誌,相比經書更為有趣,他早已翻得爛熟,但也從來不記得有這樣蝗蟲記載。自那晚觀察天相,特別與靈漪一番對答之後,他就懷疑,這鬱林郡中突如其來的蝗災,可能並不比尋常。現在見了這只斑紋怪異的蝗蟲,便讓他疑慮更重。

    望著手裡蝗蟲,醒言忽然心中一動,暗忖道:

    「說來也怪,昨日來無雙公子水雲山莊,一路看來,越到這莊園附近,草木越是蔥翠繁盛,似乎絲毫沒受蝗災影響。而現在這院落中,卻偏又遺落下這只本應群生群長的蝗蟲。」

    正琢磨著,瓊肜又來問他這蟲兒好不好看。醒言便告訴她,這蟲子雖然漂亮,卻正是讓這幾縣民眾挨餓受苦的罪魁禍首。一聽此言,還沒等他來得及細細解釋,瓊肜便已是雙眉緊擰,建議哥哥把這蟲子送給樹上那兩隻鳥兒吃掉。

    等她得了允許,便自告奮勇接過蟲子,一路小跑衝向花樹邊,想將蝗蟲送給那兩隻黃鳥吃掉。誰知,她這一路匆忙,卻把那兩隻黃雀驚得撲簌簌飛掉。頂著滿頭落英花片,瓊肜只好喚出自家那兩隻聽話的火雀,然後將手中蝗蟲拋向空中。於是,還沒等這只已被折騰得半死不活的蝗蟲想起要展翅逃跑,便「呼」的一聲,已化作一團火球自空中墜落。

    略過瓊肜這段疾惡如仇的事跡不提,用過中飯,又歇得一陣,醒言便帶她和雪宜,去往玉帶橋那側居盈住所拜訪。

    記著昨日侍劍丫鬟引領的道路,醒言七拐八繞,半晌功夫後也走到水光涵澹的蘆秋湖邊。只是,等從迷宮一樣的房舍軒榭中走出,到了湖邊一看,醒言才知道此刻他們三人,離那玉帶橋諸島已經偏得很遠。於是,他只好又帶著二女,望著迎仙台玉帶橋的方向,沿蘆秋湖往回折返。

    路途之中,繞過一棵大柳,腳下道路便逐漸偏離湖畔,往一片翠竹林中逶迤伸展。順著小徑走進竹林,他們便覺林中似有一陣清風在不停迴盪,吹得竹葉沙沙作響。

    被這挾帶竹林清氣的風息一吹,醒言頓覺暑氣盡去,遍體生涼。心曠神怡之時,正要回頭誇讚,卻見得那小瓊肜,已倚在一株修竹上,臉頰緊貼竹竿,蹭去汗珠,正藉著清竹納涼。見他看來,小瓊肜便展開笑靨,朝他嘻然一笑——此時這翠竹黃衫,碧葉嬌兒,看在醒言眼中正是明麗非常!

    望著瓊肜倚靠竹枝的樣子,醒言心中一動,忽想起去年與這小少女初見的模樣。那時候,在那羅陽山野,也正是滿山的翠竹。想到這兒,他便跟依戀竹枝止步不前的小瓊肜,說了句玩笑話:

    「妹妹啊,若是有一天你貪玩走丟,我便也來這樣竹林中尋你!」

    聽得此言,瓊肜趕緊放開清竹,跑到哥哥身邊,認真保證道:

    「哥哥,瓊肜很乖,一定不會丟掉!」

    一陣玩笑,不經意間便走出竹林。等出得林來,醒言發現竹林邊有一塊半埋土中的石碑,讀了上面的字兒,才知道此處叫「幽篁裡」。看來,此地應是水雲山莊中另一處景致。

    過了幽篁裡,又走了一陣,不多久他們便過了枕流閣,到了連接湖中小島的長堤處。走上長堤,過了玉帶橋,便到了迎仙台下。見他們到來,一位早已等候多時的輕甲女兵,便奔去夕照草堂中稟報。片刻之後,這位面容英武的帶劍女兵,便請他們幾人去草堂中和主人相見。

    等進到這間與自家馬蹄山故居極為相似的草堂,還沒等醒言開口問候,那位正倚在窗前青玉案邊,不知擺弄何物的少女,便請他過去,說是有件物事想給他看。

    「我娘讓她帶了何物?」

    記起居盈昨晚之言,醒言便以為她現在想給他看的,一定是家中帶來之物。心中驚訝著居盈竟會再去家中拜訪,這位當年的饒州少年現在的上清堂主,便接過少女玉手遞來之物——

    「這是?!」

    打開居盈遞來的小盝盒蓋,揭去一方紅羅泥金帊,再撥開香軟的紅綿,醒言便看到一隻溫潤如膏的白玉印,赫然嵌放在一座精光燦然的小金床上。

    在居盈示意下,滿腹疑竇的少年,伸出雙指,捏著這枚白玉背上五盤螭鈕,將玉印輕輕提離寶盝。將印舉到眼前,醒言看得分明,這面微透粉紅的明玉版上,正端端正正鏨刻著八個篆文:

    太素天香既壽永昌

    「這是……」

    面對少年遲疑的目光,居盈忽展開一臉明燦的笑顏,輕啟珠唇,嫣然說道:

    「醒言,其實居盈,便是你曾說不敢娶的『傾城公主』。」

    「我爹爹給我的正式封號為『永昌』,即是永昌公主。」

    望了望少年的面容,已是一身端麗宮裝的少女,想想又添上一句:

    「其實盈掬想著,堂主你已覺得我可以是公主侍女;這樣我再說出本來身份,也只不過去掉『侍女』二字,你就應該不會太吃驚了……」

    「咦?醒言你?!」

    ※※※

    註:盝,音lu。古代小型妝具。常多重套裝,頂蓋與盝體相連,呈方形,蓋頂四周下斜,多用來藏放香料,或者盛放璽、印、珠寶。盛放公主帝王之璽,盝子常為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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