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十一卷 第十章 清結幽人夢,花落五更頭
    就在那個挺身而立的少年,將奇異鮮明的戒指套上指間的一剎那,這眼前雲光慘淡的天地,突然間一陣狂風大作,其間彷彿有風雷嘶吼。轉瞬之後,待眾人重新凝聚起渙散的心神,卻發現四圍一片平靜,彷彿剛才驚心動魄的嘶號,只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再說醒言戴完鬼王戒,再轉過身去看時,卻驚訝的發現,那些原本在屋舍廢墟間張牙舞爪的重重鬼影,現在已全部消歇;形態各異的鬼怪,已經全都拜伏在地,頭角的方向,竟不約而同都是朝向自己這邊。

    見此情景,醒言一時也弄不清情由。稍愣片刻,他才恍然大悟,在心中作出自認為合理的解釋:

    「哈,看來這些鬼怪,一定是看到自己請來的強援消失,便唬得再不敢和我等爭鬥!」

    這個念頭一起,這位道門堂主越想越覺得對,便決定乘此良機,跟這些安靜下來的鬼魔說明情由,省得以後人鬼再相爭鬥。於是片刻之後,東倒西歪的鎮陰莊民,便見那個宛如天神化身的少年,挺起身形,清清嗓子,跟遠處跪伏不動的鬼群朗聲說道:

    「諸位鬼靈,請聽小子一言:往日莊民倚仗祖蔭,欺壓你等鬼族,確屬他們不對;但今日你們毀人房屋,傷人筋骨,還將人家數百年的名勝古跡毀壞,這樣一算,差不多也消了你們之間數百年的積怨。所謂冤家易解不易結,我看這事大家還是就此罷手。」

    慷慨激昂說到此處,偷偷看看那些凶狠的鬼靈,發現它們竟是不敢稍動,於是醒言便得了鼓勵,趕緊趁熱打鐵接著說下去:

    「今後你等西山鬼族,便還去居西山幽冥之地;鎮陰莊民戶,還住本處清明之地。人鬼殊途,各不侵犯。如違此約,則各遭天譴鬼誅。你們看意下如何?」

    說到此處,醒言偷眼觀看遠處那些鬼影的反應。須知雖然他剛才這番話說得理直氣壯,但內裡措辭著實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又惹得群鬼鬧起。

    只不過,他這擔心實屬多餘。雖然這位四海堂主自己覺得,此時說話仍和平時一樣;但在那些鬼靈眼中,他剛才這番話卻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凜然威勢。

    於是就在醒言惴惴不安等待群鬼回答之時,卻突然看到,遠處那些原本歷歷分明的鬼影,突然間變得模糊起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看到群鬼已化成一團巨大的暗色旋風,在斷壁殘垣中盤旋不住。

    一見這情形,醒言趕緊握劍在手,全力戒備;正要回頭招呼瓊肜雪宜小心時,卻聽到那團幻影重重的旋風中,突然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

    「西山鬼族,謹遵今日鬼王之約。」

    話音未落,便見這團旋風騰地而起,繞樹三匝,然後一路煙塵滾滾,直朝西方奔騰而去。

    見得此景,暗中捏著一把汗的少年頓時寬下心來;而直到那一路風塵消失於天際,他才來得及反應過來:

    「呀!原來剛才說話之人,正是彭老,倒忘了跟他回話道別!」

    到了這時,頭頂滿天的烏雲,便開始慢慢散去。過不多會兒功夫,大部分黑雲便消減得無影無蹤;被遮蓋了一個多時辰的太陽,重又向大地灑下熾烈的光芒。

    對於這樣炎熱的陽光,剛剛重見天日的人們,絕沒誰還想得起要抱怨。沐浴在如此親切清朗的日光中,此刻就連那些受傷不輕的莊民,都有種想要膜拜舞蹈的衝動。

    這時候,零落在四處廢墟中的莊民,還能走動的,全都向他們的救命恩人湧來。望著這些滿含感激之情的面孔,片刻的窘迫過後,醒言突然靈機一動,趕緊朝四處大聲嚷嚷:

    「各位父老鄉親聽好,不瞞各位說,小子正是羅浮山上清宮弟子,這次……」

    趁自己的聲音被感激的話語淹沒前,醒言趕緊用無比響亮的嗓音自報了家門。原來,這次他終於記起,下山時掌門靈虛真人曾經跟他鄭重囑咐:

    「醒言啊,這次下山,不免便要遇降妖除怪之事。若是事兒順手,功德圓滿,別人問起來你也不必替師門遮掩;畢竟這也是彰顯我道家上清三寶道德之名。只是,如果事兒做得尷尬,那便……哈哈!」

    到了這天下午,醒言便告別了鎮陰莊——不對,現在應該叫它「張家莊」。那些習慣尋找祖宗神靈保護的原鎮陰莊莊民,經歷這次鬼劫之後,由族長提議,不由分說就按張堂主的姓改了莊名。他們確信,這樣一來,莊子世代都不會再被西山鬼靈侵襲。

    再說醒言,懷裡揣著實在推脫不掉的二十兩贈銀,高高興興的與瓊肜雪宜往西北而行。只是,這幾個開開心心的少年男女並不知道,就在他們頭頂天穹上,那朵還未散去的最後一片烏紫雲團中,卻有一人,此刻的心情實在愉快不起來。這個長髮如映水紫霞的雲中魔女,現在正是一臉晦氣:

    「這臭小子,真可惡,也不知走什麼鬼運,居然將那糊塗鬼王一舉降服,還白得了一個戒指——唉,這樣也好。好色淫徒這次不死,正好以後讓我好好折磨報仇!」

    「咦,剛才似乎說到……戒指?哎呀!剛才這戒指也真是好看,陰風颼颼,鬼氣森森,戴在我指頭上一定很漂亮……」

    剛想到這兒,這魔女忽然清醒,暗暗自責道:

    「嗟∼這時候還想什麼首飾!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得想個辦法不讓那條小龍繼續得意!」

    一想到四瀆龍女那樣討厭的得意笑容,自魔峰而來的小魔女頓時完全清醒,努力不去想那個美麗的首飾。默默朝下面看了一陣,她突然靈機一動,似乎得了某種啟發。於是,便見她默運魔功,瞬間便有一圈肉眼幾不可辨的淡淡紫光,從雲中閃落,倏然沒入那位正在地上行走的清雅女孩兒身軀中。霎時,那個如梅雪一樣清冷柔靜的女子,立時若有所思,在堂主身後略停了停腳步,才又跟了上去。

    見得如此,這位雲中魔女一臉得意:

    「嘻!∼這麼一來,這個好色少年一定會移情別戀!」

    掩嘴偷樂一陣,又忍不住歎了口氣,幽幽說道:

    「唉,為了不讓那條小龍兒總是搶先,真是難為我了……」

    傾訴完衷腸,這損人不利己的小魔女便催動雲駕,逕回魔宮而去。

    而所有這一切,地上這位無辜少年卻毫不知情。當天邊這最後一朵雲彩飄走之時,醒言卻在琢磨一個問題:

    自己手上這枚戒指,會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須知它是鬼王所化,會不會今後自己一言一行,都會被鬼王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真是這樣,那倒真是個大麻煩。

    只不過,現在這樣的難題,已經難不倒他。只略一思索,醒言便計上心來,跟正在前面蹦蹦跳跳的那位小妹妹問道:

    「瓊肜,哥要考你道題。」

    聽哥哥主動找她,小瓊肜立時跑回他身邊,一邊行走,一邊仰著臉兒急切問道:

    「哥哥要考什麼問題呀?」

    瞅瞅身旁緊移腳步隨行的天真小少女,張堂主眨眨眼,一本正經的問道:

    「瓊肜,你說剛才那位大鬼叔叔,頭上兩隻長角長得像什麼?」

    「兩隻木棍!!」

    哥哥話音剛落,小丫頭便毫不猶豫的響亮回答——嘻∼原來這考題如此簡單!

    「呣……」

    聽她答過後,她那位心懷鬼胎的堂主哥哥,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然後便小心翼翼的盯著自己手上這枚戒指,仔細看它的反應。

    過了好一陣,和小瓊肜有一搭沒一搭聊上許多話,都沒發現這鬼王戒有啥異狀,於是張堂主到這時終於放下心來:

    唔,看來自己撿的這免費飾物,戴著也沒啥不便。

    今日這一整天折騰,實在讓人疲憊。等開始那得了二十兩巨額謝儀的興奮勁兒過後,醒言終於覺得有些疲倦,於是待趕到一座繁華大鎮上,便挑了間像樣的酒樓,好好犒勞了一下勞苦功高的四海堂眾。

    在酒樓用膳之時,醒言聽得那些食客跑堂正議論紛紛,說著今天上午發生的奇事:

    今天上午,東南天邊上烏雲濃重,黑得嚇人。特別的,就在東南烏雲成陣之時,西北天邊,竟有兩星突然放光,星光閃爍,在那片刻竟像要和太陽爭亮!

    席間閒談聊到此處,便有人說那白日放光之星,正是北斗七曜中的兩顆星辰。然後自然有其他自詡眼力更好的食客,爭說先前這人看錯。於是酒肆茶樓中慣常有的扯談龍門陣,就此擺開。

    這樣閒談,若放在往日,醒言倒還會饒有興趣;但今天上午那場鬼事,實在是驚心動魄,以致他此刻興致懨懨,實在提不起興趣去告訴他們自己的親身經歷。反而,倒是酒樓門口那張招聘店夥計的告示,讓這位力能擒鬼伏魔的道門堂主久久駐足。在鬼門關前走過一回,突然之間他便覺著有些疲憊。也許,自己可能還是更適合當一名酒樓的跑堂……

    撇去胡思亂想,見天色不早,醒言便尋了一家門面較大的客棧住下。吃了上午那一通驚嚇,向來節省的四海堂主,也決定放開心懷,讓堂中二女好好休息一下。

    在這家名為「悅來」的客棧中,醒言要了後院兩間帶庭園的上等客房。剛在客房中安頓下,暮色便已經降臨。

    沐浴過後,雪宜便聚攏三人換下的衣物,去尋水源濯浣。醒言則在小院中閒踱,與瓊肜小妹妹攜手看了會兒月色,給她又講了講那次山崖前她長大的故事,待她心滿意足之後,便好生哄著這個粘人的小妹妹回她自個兒屋中睡下。

    送回瓊肜,回到自己房中,略略行了一陣煉神化虛之法,將太清陽和之氣運行幾周天,順道潤澤了一下那枚「司幽」鬼戒,然後便一陣睡意襲來,也去脫衣上榻安睡。

    這時候,夏月正明,如銀的月華透窗而過,將流水般的光輝灑在竹榻少年的身上。

    清柔的月光,就如同少女溫柔的眼眸,能將少年的幽夢浸透。舒展的躺在清涼竹榻上,醒言似乎頭一回感到如此的輕鬆。慢慢的,眼前的月光如水波般蕩漾,自己與屋頂之間的光影,逐漸模糊起來……

    咦?這是哪兒?周圍怎麼一片銀白?剛下過雪麼?——怎麼自己記得,現在好像還是夏天?難道是自己這幾天太累,記錯了?

    原來醒言發現,自己已忽然置身於一片冰雪晶瑩的山野之中,舉目四望,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

    「唉,早知道今天下雪,衣服應該不止穿一件。」

    醒言心中這樣渾渾噩噩的想著。彷彿不用低頭,他就已看到自己身上穿著的那件單薄夏衣。又望了望四周,他心中忍不住想道:

    「呣,不錯,下雪了,天氣就沒那麼熱了。」

    只是,雖然清涼了許多,但周圍白雪皚皚,無邊無涯,似乎景物又有些單調。

    正這麼想著,鼻中就嗅到一陣沁人心脾的清香。轉頭一看,便發現不遠處,正巧有一座梅林,枝頭正綻放著無數淡黃的梅朵,花影玲瓏,清香旖旎。而在這宛若月華碎剪的瓊林前,又靜靜立著一位柔俏的女子,素裳珠襦,長裙曳地,裊裊立於梅風之中,拈花不語,淡如仙子。

    「她是……」

    待凝目望見那位梅花仙子的面容,少年不禁大窘,自責道:

    「呀!沒想我香艷之夢,竟做到雪宜頭上……」

    原來在映雪月華中看得分明,繽紛梅樹前那位神光靜穆的窈窕女子,正是他四海堂中自居婢女的寇雪宜!

    有了上回入夢的經驗,神思清明的少年,便準備要硬生生從夢中醒來。只是,待看見那位與梅花一樣清冷孤高的女子,他又停下來。此刻雪宜眼眸中,三分哀婉,三分期待,醒言一時竟不忍心就此離夢而去。於是,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抬腳向那片梅樹林走去……

    自他舉步之時,天宇中忽然降下千萬朵晶瑩的雪花,向大地上紛紛揚揚的飄落,卻又讓人覺不出半點的寒涼。

    「堂主……」

    見他走到近前,原本清泠如雪的香魄梅魂,此刻卻眸光搖漾,玉靨微霞,就像那承露的香荷。微啟珠唇,輕輕叫過這聲「堂主」,赧然的女孩兒便目光下垂,素手輕拈裙裾,侷促不安,不知該如何自處。

    看到這向來以奴婢自居的梅花香魂,到了自己夢中,仍是這般侷促羞赧,醒言心中一陣不忍,不禁大起愛憐之情。

    只是,正想開口打破沉默,卻見眼前的清麗女子,便似剛剛鼓足了勇氣,正抬起螓首,勇敢的將自己目光,對上堂主清亮的雙眸。見她這樣,醒言便也將剛到嘴邊的話兒嚥下,滿含溫情的看向這位清苦已久的梅靈。雖然,往日裡朝夕相處,但也只有到今日夢裡,才能這樣凝睇相看,脈脈不語。

    就這樣相看無言許久,少年忽然展顏一笑,伸出手去,捉住眼前女子素潔如雪的柔荑,一振衣衿,直往天空飛去。只不過轉瞬之間,那片飄香戴雪的黃梅花海便已到了二人腳下。東邊天上,一輪碩大的圓月,如銀盤般懸掛,照著腳下這片無邊無際的香雪梅林。清幽的月輪,如此巨大,彷彿就在自己身旁,一伸手便可夠著;而那下映無邊花海的天穹,纖雲不染,純淨如藍。

    剛被堂主拉住手兒,雪宜還有些瑟縮;但攜手同飛一陣,便也漸漸放開了心懷,素袂輕舉,衣帶飄搖,任他牽引。凌虛御空之際,如乘仙槎,渺千里於一瞬,瞰雲海之微茫。如此闊大的天地,此刻彷彿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這時節,素雪紛飄,天地寂寥,無數朵梅花在快樂人兒身後一路飄颻,宛如雪月的輝芒,流星的彗尾。

    在夢中的天宇間遨遊,是如此的無拘無束;雪宜忍不住褪去荊釵,任自己如瀑的長髮,隨著天風自由飄舞。

    正自逍遙翱翔之時,她的堂主忽然將手一牽,按下雲光,朝地上飄飛而去。正在不解之時,雪宜便看到在那萬朵黃梅之中,忽有一樹紅梅,凌雪傲放,麗彩如霞。正自觀看,倏忽間那少年又回到自己身邊。此時他手中,已拈著一枝艷麗的紅梅,細心的將它簪到自己雲瀑般的秀髮間。於是耳邊又響起幾句溫柔的話兒;那絲絲的熱氣,直逗得人渾身酥軟,就好像要融化一樣……

    就在這樣柔情漫溢的時候,面對眼前這含羞帶怯的清柔女子,十八歲的少年早已不知身在何處。不小心又見到她眼中同樣的期待,便再也忍不住,伸手將她輕輕的抱住——就在美人入懷之時,這身邊的梅林雪地、還有清月瓊宇,霎時間全都消失,身畔一片空靈,就像陷入了天藍色的海洋,其中又閃爍著點點粉紅色的光芒。

    於是兩人就這樣輕輕的抱著,一起朝下面無盡的虛空中飛快的沉去;身如落葉飄零,只是沒有盡頭,也不想有盡頭。沉墜之時,身畔又有流光點點,五彩紛華,如飛月流光斬的光輪,又似聖碧璇靈杖的花影,正在身旁不停飛過……

    就在這樣美好暢快的時節,突然間這四處飛舞的五彩流光,倏然已匯聚凝結成唯一的顏色——一點鮮血一般的猩紅,忽然間在少年眼前飛速擴大,不一會兒便將他身旁整個天地遮蓋,極天無地,看不到任何景物,眼前只剩下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呀!」

    猶在飛墜的少年,卻猛然從榻上坐起;伸手抱去,卻只是空無一物。

    「……」

    過得許久,少年才從睡夢中完全清醒;披衣起床,駐立窗前,見到明月皎潔,照在小院中如積水般空明。

    「哦,剛才又只是一夢。」

    見一切依舊,醒言便返回榻上,倒頭重新睡下。只是,過得一陣,只覺得這竹簟如冰,無論怎麼靜心凝神都睡不著。於是重又起來,回到窗前賞月。默默佇立一陣,回想起方才夢中情景,便返身來到案前,點起半截蠟燭,潤墨提筆,在客店預備的素白書絹上落筆揮毫:

    「梅蕊好,冰雪出煙塵。裊裊孤芳塵外色,盈盈一朵掌中春。只少似花人……」

    剛寫到這一句,興致勃勃的少年卻突然停筆,看著這最後一句,目光呆滯,竟如中瘋魔。

    「只少似花人。只少似花人。……」

    口中反覆咀嚼這一句,不知為何,突然就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苦悶悲愁,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正自悒悒不樂,過得片刻,一陣涼風吹過,醒言惕然而驚,彷彿突然得了某種神秘的啟示,有一句詩文,不待自己思索,便突然沖上心頭。彷彿被鬼神牽引,不由自主他便在雪白紙絹上將它寫下。

    等回過神,醒言再看看這宛如孽龍一般游動的黑色字體,寫的正是:

    「一點梅花魄十萬朱顏血」

    看著這讖語一般的詞句,素來灑脫的少年悚然而驚,沒來由便悲從中來,憤懣填膺。

    等又過得一陣,被窗外涼風一吹,他才重新醒過神來。這時,他發現自己手中的狼毫竹筆,不知何時已被捏得粉碎。案上那方黑石硯台,也已不見;等低頭尋時,發現它已在地上碎成兩半。

    「嗯,也許清夜寒涼,容易心神不寧……雪宜?」

    正在自我解嘲,無意中朝門扉處看去,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隔壁那位聽到響動的女子,已經立在門前。

    見到這張清俏的面容,愣怔片刻,醒言才又恢復了往日的靈動,手忙腳亂的去遮案上的字句。而那位頎立門扉之處的清雅女子,卻彷彿沒看到他的窘迫,只是在門畔柔柔的道歉:

    「堂主,對不起。雪宜剛才,只是想試試神人剛剛傳授的『入夢』仙法,卻不料攪擾了堂主的清夢……」

    「原來……那真的是你!」

    聽她這麼一說,醒言大訝;不過,如果只是來道歉,那倒也好。只是,正當他想要說「沒關係」時,卻聽到一陣低柔的聲音悠悠傳來:

    「剛才聽堂主念詩,一點梅花魄,十萬朱顏血……雪宜卻要和:『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醒言聞言慘然,正要答話,卻見月光中那個清冷的素裳女孩兒,聲音顫抖著說道:

    「雪宜,和堂主在一起,覺得很好。就算什麼都得不到……」

    和著這幽幽窅窅的話兒,那支一直搖曳的紅燭,也終於燃盡;燭淚流離之時,滿屋只剩下清冷的月華……

    正是:

    寒蕊梢頭春色闌。風滿千山,雪滿千山。

    杜鵑啼血五更殘。花不禁寒,人不禁寒。

    離合悲歡事幾般?離有悲歡,合有悲歡。

    『仙路煙塵』第十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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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衿浮世傲王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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