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神嚎的幽冥漩渦勢不可擋,烏黑濃重的鬼氛陰霾鋪天蓋地,這把鬼王發狠擲出的幽冥鬼斧,彷彿正聚集著天地間一切黑暗陰鬱之氣,如潮水般朝醒言瓊肜湧來。頃刻間,跌坐在地的小瓊肜,已可看到權杖一樣的骷髏斧柄頭,那兩隻幽深恐怖的白骨眼洞中,正射出兩道黑色的電光,相互纏繞扭曲,催動滔天鬼霧的前進。
見到這樣可怖的形象,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呆愣了片刻之後,也終於有些害怕起來,趕緊拿手摀住雙眼,不敢再去看。失去主人的催動,那兩把朱雀神刃已縮小了身形,變回兩隻小火雀在瓊肜左右飛舞守護。
面對這陰森可怖的黑色鬼雲,所有倒地傷者眼中全都流露出絕望神色;淒厲的鬼叫神號中,又夾雜起絕望莊民的瀕死嚎哭。此刻,就連心性淡定堅韌的張醒言,在這片哀哀號哭聲中,也生出幾分死亡將近時的恐懼。
像這樣危難之時,世間人慣常有兩種反應:一是心神俱喪,驚惶無措,平時的本事只剩下五六成,甚至只想待在那兒坐以待斃;而另一種人,大難臨頭時反倒會格外鎮靜,神思清明,極力想盡一切辦法自救。對於這種人,這時候反倒能發揮出十二分本事。
幸運的是,醒言正屬於後者。
在妖氛鋪天蓋地而來,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在劫難逃之時,卻忽見那位直面鬼王的英勇少年,猛然間動如脫兔,長劍劃空飛舞,然後便見憑空生出兩道璀璨的光輪,如閃電般朝面前逼近的鬼雲疾撲而去!
面對前所未有的危機,醒言這回已使出全力;擊出的這兩道飛月流光斬,光華燦爛,一紅一白,一炎一寒,一陰一陽,就像兩道天閃從眼前颯然劃過。飛月橫奔之時,還彷彿伴隨著一陣神歌聖唱,若有若無,清人心神。
這時候,醒言手中這把封神劍,似乎也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強大的壓力,一改往日頑鐵情狀,助少年激發流光斬之後,古舊的劍身竟不停細微而迅疾的震顫,發出一陣陣清越的劍嘯龍吟。而那兩朵流星趕月般的光輪,脫離劍身後速度無比之快,以致在場所有人鬼,全都只感覺到電光一閃,然後便聽到「轟」一聲巨響,直似山崩地裂。剎那間,在這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聲中,無論人鬼,全都是魂飛魄蕩。
「是不是擋住了鬼王邪術?」
莊中族長心中滿含期冀,但等他展眼急切看去時,卻發現,巨響過後那片黑色的鬼霧狂潮,卻似乎絲毫未受影響,仍按照預定的軌跡,朝自己輾轉而來。只一眨眼,那烏黑鬼雲就將所有人眾一齊吞沒!
霎時,鎮陰老莊主就只覺得一陣冰寒刺骨!
「鎮陰莊完了!」
感受到這份刺骨寒涼的老族長,彷彿已看到全莊人屍橫遍野的慘狀,霎時間老淚縱橫。
見到這鬼霧彌天漫地的情狀,在場所有人鬼之中,只有那個飛斧衝殺的惡靈鬼王,心中卻忍不住生出幾分疑惑:
「剛才……那是什麼?」
原來,鬼目如電的巨靈在那流光飛閃而來時,卻隱約見到那兩朵一炎一寒的光輪上,竟似乎分別傲立一個淡淡的身影,衣甲神異,宛如天上的星宿神靈下凡,正踏著光之戰車,高舉似刀似戟之物朝自己斬魂斧上砍斫。
「奇怪!這半大少年又怎曉得召喚神兵?!還只是我眼花了?」
這一幕實在匪夷所思,以致浪蕩人間數百年的惡靈鬼王,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神。正在猶疑之時,卻看到那片黑霧之中,猛然躥出一個金色的身影,朝自己迅猛撲來!
「好小子,竟敢送上門來!」
原來這道身影,正是張醒言。這時醒言心中,仍是十分清醒,知道自己這飛月流光斬,未必能掃滅妖氛;早在施展之前,他便打定主意趁勢突擊。於是剛一極力施展出師門絕學,幾乎未作停留,他便立即召喚起所有太華道力,御氣凝神,朝那眾鬼的魁首猛撲過去。此刻他心中打的主意,正是要拿出自己看家本領,去與那法力無邊的鬼靈近身肉搏,看看能不能覷空施出那招屢試不爽的「煉神化虛」——
如果這時瓊肜雪宜還有能看清他的面容,就會發現自家這位一向平和開朗的堂主,此刻竟是一臉凌厲神情,整個身形,勢如瘋虎,朝那個矗立如山的鬼王飛撲而去!
今日這困境,已把張醒言骨子裡多年市井生涯磨煉出來的那股狠勁逼出,鐵了心破釜沉舟,仿著饒州坊間那些紅了眼的賭徒,拿出自己最後的賭本放手一搏。只不過,他這回賭的卻是生死。
而那惡靈鬼王,見這會些法術的少年氣勢洶洶撲來,開始還吃了一驚。但稍停之後,竟見這少年揮拳來擊,竟似乎想和他近身較拳——對比了雙方身量體型,鬼王立即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這、這臭小子莫不是被我嚇瘋了?!——好,你既是不惜命,那我就陪你玩玩!」
心中嗤笑,鬼王便也有些好玩似的揮拳架住來勢,竟也像模像樣的和醒言斗在一處。頓時,這「砰砰」之聲便不絕於耳。
只是,才打得一小陣,這鬼王便漸漸收起輕視之心:就在他倆拳掌相擊間,這身量大小與對手完全不成比例的鬼王,竟被少年擊得向後踉蹌一兩步!
原來,面對這尊小山一樣的鬼王,醒言已調動起平生所學,把所有見過學過的招術全都用上。圍著鬼王打轉的身形,極為靈動飄忽,就如他瓊肜小妹妹那「飛鳥斬」身形一樣;凌空飛渡之時,腳下竟似有白雲繚繞,原是他施出龍宮法咒「冰心結」,在腳下瞬時凝結出冰晶雲氣,助自己憑空御氣;趨退之間,又不時施出隱身法咒「水無痕」,整個人時隱時現,攻擊的方位神鬼莫測。最重要的,此刻他拳頭上,已滿蘊太華道力;流水一樣的天地本源之力,與那層光明氣盾相互激發輝應,竟讓醒言大力揮出的拳頭,灼灼閃動著細密耀眼的金芒,遠遠看去就好似一輪金色的太陽,在昏暗的天地間照耀閃亮。
見著這樣情景,在一片陰鬱的鬼號聲中,竟猛然爆發出一陣響亮的歡呼:
「天神下凡!天神下凡!」
原來這些被濃重黑霧湮沒的鎮陰莊人眾,打過幾個寒戰之後,竟然發現自己全都無事!黑霧漫過的地方,現在已恢復清明;只有兩隻火焰刃雀上下翻騰,與那把幽光流轉的古劍一道,在空中和那把一樣通靈的骷髏巨斧惡鬥不停。
在鬼門關走過一回,此刻不少人心中已不再把生死放在心頭,反倒全心全意的為少年觀起戰來;而閒不住的小瓊肜,在請自己兩隻小火鳥去打那把大斧頭之後,便安心在那兒跳腳大叫,一如既往的替自己堂主哥哥鼓勁加油。雀躍之際,這小丫頭渾忘了還要去幫雪宜姊擋住其他鬼靈。
雖然,現在除了瓊肜雪宜之外,沒人太過計較這場實力懸殊的肉搏最後究竟誰勝誰負。但令人驚訝的是,漸漸的,這些不敢奢望太多的觀眾,竟發現那個黑塔陵丘一樣的巨靈鬼王,在少年靈活狠厲的大力搏擊下,身形竟不住朝後倒退!
見得這樣,人們倒反而忘了歡呼,只管努力的抻長脖子,或倚斷壁,或倚殘垣,朝天地間那兩個奮力搏殺的身影觀看,緊張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喘。
到了這時候,每在醒言臨空飛撲衝擊之時,原本遮蔽萬里的黑色雲霾慢慢凝結,在空中扭曲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從地上看去,這螺旋開去的巨大雲渦,竟似以少年為中心。不知是不是錯覺,現在正面承受少年攻擊的鬼王,覺著那些原本是自己施法造成的蔽日黑雲,現在竟好像成了少年的助力,助著少年的拳力,將一股滔天之勢朝自己源源不斷的衝來。
面對這樣情形,再抽空瞅瞅這清俊少年臉上那股子狠厲模樣,面相更惡的惡靈鬼王心中卻忍不住一陣發怵:
「壞了!許久沒與人練拳,今日這手倒有些生疏……莫非、今日我老宵竟要落敗?」
「……要不,就使出那招『鬼影遁形』,不再與這瘋小子硬拚?」
心中轉到這念頭,鬼王那張黑臉上竟突然微微一紅:
原來這鬼族法技「鬼影遁形」,可以虛化形體,自然就可以不用再吃敵手狠拳;只不過……這招現在用在此處,顯然是自己認輸示弱;這樣作為,又如何是堂堂宵盲(mang)鬼王所能夠做出?
「對了!還有我那把斧頭!」
在這樣緊要關頭,名號宵盲的鬼靈終於想起自己的板斧。只是直到這時,宵盲才突然發現,無論他如何召喚,自己那把愛斧竟毫無響應!這一下可把他著了忙,趕緊在在百忙之中抽空朝四處覷眼察看,看看究竟發生何事。只是,這一瞧不要緊,卻把堂堂鬼王給氣得七竅生煙:
自己那把可以斬斷雲空的神兵鬼斧,此刻竟躺落塵埃,動彈不得;而它上面,卻赫然蹦跳著個小丫頭,在那兒只顧忙不迭的的拍手叫鬧!
「好你個黃毛小丫頭!」
一見胡踩亂蹦的小女娃,竟把自己愛斧當墊腳,宵盲鬼王立即就給氣得渾身直哆嗦!再聯想起她先前錯認自己神角,宵盲立即便覺著自己牙根直癢癢。
可惜,接著就發生了更不幸的事:
就在他被小丫頭攪得一分神間,卻已被那個靈猾無比的少年抓住機會,如飛龍般從天而落,將全身的法力功力道力盡集拳上,崩雷般一把轟在自己兩角間的天靈蓋上;於是,一股奇異莫名的異樣勁氣,已勢若長虹般貫頂而入——
這一下,已使盡渾身解數苦戰半晌的四海堂主欣喜看到,自己這集合「煉神化虛」之力的重拳剛一落下,鐵塔一般的黑面鬼靈便轟然一聲,跪倒在地!
一見這情形,所有鎮陰莊民眾,還有那些被誆來的術士,一聲歡呼脫口而出。時刻關注戰況的瓊肜雪宜,則不約而同叫出聲:
「堂主勝了!」
而那些與清冷女孩兒苦戰不休的彭蒙眾鬼靈,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鬼王它老人家……竟被打倒了?!」
說時遲那時快,同樣趁著齊國鬼靈這一分神,白裳飄飄的女子靈杖一振,攪起漫天的花影,然後便在眾鬼躲閃之時,已是振衣破空飛去,和那個心有靈犀的堂中小妹妹一起,如兩道流星般朝那個敗落的鬼王發狠殺去!
面對這樣的攻擊,不可一世的惡靈鬼王,這時卻彷彿中了他自己的「夜魘」魔咒,竟跪倒原地,呆呆怔住,絲毫想不到要防護即將到來的致命打擊。眼見這威風凜凜的鬼煞凶神,竟要魂飛魄散在這兩個少女的仙刃神兵之下!
只是,就在這存滅一線之間,與鬼靈近在咫尺的少年,臉上卻忽然現出幾分訝色,彷彿就在方才一瞬間,看到些前所未見之事。心念電轉之際,醒言迅疾流轉遍佈全身的充沛法力,平地跳起,出手如電,將那兩個女孩兒匹練般的身形生生止住,然後左右分攜著她倆的手兒,一起朝後輕輕飄落於地。
「哥哥,我們為什麼不……」
迷惑不解的小瓊肜,仰起小臉剛問到這兒,卻聽到一陣悶雷般的聲音滾滾而來:
「主人在上,宵盲願為僕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