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淨世教本郡上師金缽僧排兵佈陣的第二天上午,醒言領著瓊肜雪宜,開始在陽山縣城裡四處閒逛起來。
陽山縣街市的風格,與清林鎮差不多,頗多苗瑤風情。坊間攤上,土著瑤家的雕飾琳琅滿目,到處可見圖紋獨特的五綵裳服。每到一處店攤前,小瓊肜便時不時拿起一個小銀飾,興奮的讓她雪宜姊品鑒;看著這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兒,醒言臉上便也常常浮現出一絲笑容。
只是,莞爾之餘,只要想起昨晚和祝融教巫祝鄒彥昭、紅帕會會首石玉英的那番對答,他就有些高興不起來。原來,經過前晚山神廟的大火,以及這兩天的一些所見所聞,醒言心裡便對淨世教大起疑心,決定留心打聽一下這方面的消息。為了避免因為先入為主而產生誤解,又或因教門嫌隙而讓鄒彥昭等人有不實之詞,詢問時醒言便在言語間多加注意,盡量只是旁敲側擊的發問。
這番迂迴詢問的結果,最後終於讓這位上清少年堂主確定,前晚夜焚山神廟,還有半月多前湞陽龍王廟的大火,都是這陽山淨世教的賢師羅子明所為。
原來,自淨世教崛起之後,祝融門等教派在當地力單勢孤,面對淨世教咄咄逼人的吞併之勢,實在無力抵擋。於是經過一番合計,鄒彥昭等人就常用些本地出身的機靈門徒,留意察看淨世教的劣行,意圖拿住他們把柄,然後再通過官府將他們扳倒。
結果,幾番努力之後,還真讓他們查探出一些蛛絲馬跡,表明近來陽山、湞陽地界上一些燒傷人命的火災,皆與淨世教的火影閻羅脫不了干係。另外還讓他們打探到,淨世教在本郡的另一個首腦人物「斬魂刀」段如晦,私下裡竟還幹著拐取童嬰的勾當。雖然,這些壞事他們做得頗為隱秘,但畢竟這幾人仗著一身本領,眼高於頂,根本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裡;誰知,卻恰被當地教門這些地頭蛇式的人物,給探察得八九不離十。
不過,雖然探明表面勸人行善的淨世教,暗地裡竟幹著這樣勾當,卻反而讓鄒彥昭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他們擔心,一旦告官不成,反倒會被窮凶極惡的淨世教徒採取極端行動。正因如此,面對淨世教的賭鬥挑戰,他們這幾天來也只敢拖延待援,而不敢明確拒絕。
一番察言觀色,又見鄒彥昭幾人對持著朱雀神刃的小瓊肜敬畏有加,醒言便在心底判定他們所言非虛。得知真實情由之後,念及那些無辜喪命的貧苦冤靈,這位出身低微的少年堂主便分外的惱恨,當即就答應鄒彥昭,替他們承下與邪教的比鬥挑戰。
正當他在街旁念及此事,臉上情不自禁流露出憤怒神情時,忽有一人靠近湊到身旁,小聲跟他說道:
「這位小公子,不知可是在為誰人煩惱?」
忽聽這話,醒言轉臉一看,發現有個一身青黑衣褲的猥瑣漢子,正一臉神秘的望著他。見他等著自己回話,心情不佳的少年也只好湊趣回道:
「這位大叔,你怎麼知道?」
「哈∼不瞞小哥說,在下自幼受明師指點,諳熟相術;旁人如何想法,俺一望便知。」
「原來如此。」
聽過回答,醒言重又轉過頭來,看看瓊肜她們有沒有選定什麼首飾。見他興趣缺缺,那漢子趕緊直奔主題:
「小兄弟,其實我是江湖秘術『鬼王咒』第八代傳人。如果你有痛恨之人,又不方便出手,那就可以出倆小錢,讓俺替你對他施以詛咒,絕不留一絲痕跡!」
聽他這麼一說,少年沉吟一下,竟似乎有了些興趣,轉過臉來低聲問道:
「真的有效?」
「那當然!」
「好!你信奉淨世教嗎?」
「不信。我只信鬼王。」
黑衣漢子一臉喜色,對答如流;看來他這生意,終於要開張了。又聽眼前少年問道:
「那價錢如何?」
「這就要看你想要受詛之人,得到什麼樣的報應了。」
「如果要他們死呢?」
「……」
忽聽眼前這面容平和的少年,突然說出這樣狠話來,饒是聲音很低,卻仍然把這走江湖之人嚇了一跳。愣了愣,他才重又恢復正常神色,回道:
「這個就比較貴了。」
「多貴?」
「一位四十文錢。」
「還好。我給你一兩銀子,你便替我施咒,詛咒本郡所有犯下人命的淨世教教徒,都不得好死,盡快受報應。」
「……客官您真會砍價!」
聞得少年之言,這「鬼王咒」傳人眨了眨眼睛,低聲應道:
「好,成交!」
接過醒言遞來的一錠銀子,掂了掂,又在牙間咬了咬,這漢子眉花眼笑道:
「公子您何不再加一兩銀子?我便可替您再多詛咒幾個郡縣的惡人了。」
看得出,這生意不怎麼興隆的漢子,很想在這個正義感很強的大方少年身上,再多賺些銀兩。卻聽他乾脆利落的回絕道:
「不必了。」
「為何?」
「我怕你法力不夠。」
說罷,眼前少年便轉過頭去,專心看他的女伴挑揀服飾,不再答話。見醒言如此,那漢子也只好訕訕而退,再去找別的主顧了。
待他走遠,寇雪宜便放下手中銀耳墜,遲疑問道:
「堂主,這詛咒之術,真的有用嗎?」
聽她相問,少年擠眼一笑道:
「哈,估計沒效。不過如果萬一有用,那咱花一兩銀子就能懲奸除惡,豈不十分便宜划算!況且、」
醒言話鋒一轉,正經說道:
「我看這漢子臉露饑饉之色,想已是幾日沒吃飽飯。看在他好歹也算做買賣賺錢的份上,我便趁得有錢時,周濟他一下。」
「噢∼」
這兩天裡,醒言與二女住在祝融門陽山分堂中。明天,他們就要和淨世教比鬥了。
這一天晚上,醒言沐浴完畢,便回到房中,開始琢磨起明日比鬥之事來。想了一陣,覺得靜不下來,便走到後院中,執著瑤光神劍,按照當年季老先生所授的劍術,開始在月光中慢慢舞動起來。
因為已經沐浴過,醒言將劍舞得很慢。當年季老學究授給他的這套劍術,目的只是強身健體,不是什麼正經拚鬥之術,劍招本來就不是很快。
就當他在院中舞劍之時,瓊肜雪宜二女,正在這院正堂中那只闊大楠木浴桶裡一同洗浴。
此刻,在兩位入浴少女之間,水面上正漂浮著瓣瓣潔白的茉莉香片;被熱力一熏,花片中內蘊的馥郁馨香,便全都被蒸發出來,與乳白的水氣一起,雲煙般氤氳繚繞在廳堂之中。不知是燭光映照,還是被熱水烘催,二女露出水面的雪白肌膚上,正透著幾分嫣紅的顏色。
由於浴桶頗為高大,現在瓊肜不用倚壁坐倒,便已只留得雪頸還浮在水面之上。正當她雪宜姊仔細揉洗自己凝脂般玉膚之時,小女娃兒卻不依樣洗浴,只管透過朦朧的水霧,呆呆看著雪宜,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正當寇雪宜要像往常一樣浮過來幫小女孩兒洗浴之時,忽然奇怪的看到小瓊肜沮喪著臉兒說道:
「嗚∼哥哥說得沒錯,瓊肜真的還沒長大!」
第一次聽到小女娃兒主動提起自己的傷心事,雪宜大為驚異,趕緊朝她看去——卻見這小丫頭,低頭看看胸前,然後又朝她這邊望望,似乎在作著什麼比較。
「這小丫頭……」
看清小妹妹落眼處,梅花雪靈不禁紅暈滿頰。
「雪宜姊、」
正羞赧時,又聽小瓊肜開口叫她:
「你那兒真像兩個小山峰喔!」
——這句讓浴中玉女羞赧不堪的話語,若能讓院中練劍的少年聽到,他便會知道,為何當年自己為居盈的秀眉作了類似比喻後,卻要被她推下水去。直到現在,每想起當年鄱陽湖畔初見居盈真容的情景,醒言還是想不通,為何那時少女要薄怒微嗔。
且不提他;再說屋中二女,小瓊肜正見著她雪宜姊的胸前,就如同有兩隻雪白小兔兒在那兒微微顫動,便忍不住伸出小手要去將它們捉住。孰料見她張牙舞爪而來,她雪宜姊卻嚇得直往旁邊閃避,口中還連呼讓她不要淘氣。
見姊姊閃躲,小丫頭便迷惑不解的問道:
「雪宜姊,為什麼不讓我捉?」
見她懵懂,又想起她年紀,正羞怯不堪的梅花仙靈,便努力正了正顏色,開始像小女孩兒的堂主哥哥那樣,給這小丫頭上起世情功課來。只不過,與自己堂主相比,她現在所傳授的這些女孩兒家體己知識,卻是他絕不會講授。
只見朦朧的水霧中,寇雪宜正輕言巧語的說道:
「瓊肜妹妹,像我們這樣女孩兒家,有些地方不方便讓別人碰到,特別是不能讓男子觸到……」
聽著寇雪宜輕柔的講述,小瓊肜雖然似懂非懂,但卻仍然睜大了雙眼,極為認真的聽講。
過了許久,這沐浴中特殊的授業才告完成;擦乾身子,換上乾淨裙裳,寇雪宜便攏起她倆的衣衫,還有醒言先前換下的衣物,與小瓊肜一起出得門來。
見二女出來,醒言便停下劍舞,踱過去笑笑說道:
「雪宜,你們今天洗了這麼久啊。」
「瓊肜,你現在頭髮很清爽啊!來,讓哥哥摸摸。」
說著,這位堂主哥哥便要像往常一樣,去撫撫小女娃兒烏亮爽滑的青絲。卻不料,這回才待他伸出手去,那小女娃兒卻像受驚小鹿般一下子跳到旁邊,雙手護在胸前驚惶叫道:
「嗚哇∼哥哥不要碰我這裡!」
「呃?」
忽見小瓊肜反應與平時迥異,醒言頓時愕然;他忖道:
「這小丫頭又在想什麼古怪念頭?往常不是很喜歡讓我撫撫她的頭髮麼?」
搖了搖頭,一臉莫名其妙的四海堂主便轉身走開,準備繼續去練他的劍術。孰料,見他走掉,他身後卻又傳來一聲急切的呼叫:
「哎呀哥哥!幹嘛不理瓊肜?」
見哥哥要走,這位急著實踐新學知識的小丫頭,卻又著了忙,趕緊衝了過來,膩在哥哥身邊仰臉說道:
「嘻∼哥哥再跟瓊肜說說,明天該怎麼打那個壞和尚呀?」
……就在他們笑鬧之時,卻不知圍牆外陰影裡,有一人正藉著夜色的掩護,悄悄的遁去。
不多久之後,淨世教總壇中一個小屋裡,那位剛聽過稟報的金缽上師,正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果然不出所料,那少年劍法平庸,並不可慮。真正可怕的,還是那個女童外相的張瓊肜。大戰之前,她還是這副遊戲人間的模樣,定然是認為勝券在握!」
念及此處,金缽僧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萬一、萬一前兩場中,羅子明不慎敗給那個寇雪宜,那自己豈不是必須跟那位深不可測之人比試?而這賭鬥規矩,卻是無論生死、只管輸贏——那可怎麼辦?!」
真是千思萬慮,唯獨算漏這一條;現在一經想到,這位打著如意算盤、以為全不用自己上場的淨世教上師,那光頭上立時就冷汗涔涔。
「唉,真是作繭自縛!」
想到這生死由天的該死規矩,還是當初自己親手定下,金缽僧不免就大呼晦氣。不過,這等籌劃之事豈能難倒他?只眼珠一轉,足智多謀的金缽僧便又是計上心頭:
「唔,就如此這般去做;明日第一、第二場比鬥,無論如何都得保證如晦、羅子明穩操勝卷!」
就在他打定主意之時,軒窗外月影移過,一片黑暗,恰是夜色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