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天師宗三位法師,正是眾人矚目的焦點,連醒言也不例外。張雲兒與鮑楚雄這一番對答,自然便落在他眼裡。
這時,醒言才省起自己的身份,趕緊拉著瓊肜,從人堆之中鑽出來,來到這幾人面前。
走到近前,醒言一揖為禮:
「上清宮張醒言,見過天師宗諸位道友。方才目睹諸位的符法,果然神妙,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見醒言行禮,林旭三人略略也還了一禮。不過,與醒言這份熱絡相比,林旭幾人的反應,相對就有些冷淡。只聽林旭說道:
「張堂主過獎了。其實我應該恭喜堂主才是。」
「為何?」
「張堂主入得上清宮區區三四個月,便受如此重用,被派來獨當一面,自然是要恭喜的。」
「呵∼哪裡哪裡,讓林道兄見笑了。」
嘴上客套著,醒言心裡卻有些奇怪:
自己與林旭幾人並不相熟,但聽他這說話的意思,怎麼似乎對自己竟頗為瞭解。
正疑惑間,聽得那林旭又接著說道:
「張堂主三月入得上清宮,三月底離開馬蹄山,前往羅浮山赴四海堂堂主之職。除去路上一個月,算起來張堂主只在上清宮待了區區兩個多月。如此短暫時日,便被派來擔此重任,想必一定是習得上清精妙的道法了?」
略頓了頓,剛才還沒啥表情的林旭,現在臉上已是浮現出一絲笑意:
「不知張堂主能否也讓我等開開眼界?」
林旭這提議話音剛落,周圍便響起一片叫好聲,催促這位張堂主也趕快來演練一下神奇的道法——
武人本色,正喜熱鬧,剛才林旭等人那番轟轟烈烈的符法,直看得他們目瞪口呆。正在意猶未盡之時,忽聽說剛才混雜他們當中一起看熱鬧的道童,竟是上清宮的什麼堂主,當即,這些軍漢便高聲喝起采來,催促醒言趕快上場!
現在這所有軍士之中,只有鮑楚雄的情緒並不那麼高漲。聽過林旭這一席話,鮑都尉幾乎對醒言徹底喪失了信心。
林旭忽然如此提議,醒言倒有些措手不及。不過,聽得這番說辭,醒言已大致猜到這幾位天師教道友神色古怪的原因:
大抵便是因為四個多月前,自己拒絕了他們宗主張盛天師收他為嫡傳弟子的美意,而轉投入上清宮門下。
不過,雖然想通此節,但醒言覺著這疙瘩現在不便解釋,也不必解釋。現在他琢磨的是:
「瞧場中這氣氛,看來今天必須得露一手了。嗯,就示演一下自己最為嫻熟的攻擊法術:『冰心結』!」
打定主意,醒言便轉身朝四下一抱拳,朗聲說道:
「好,既然盛情難卻,那今日我便來獻醜一番!」
聽得少年答應示演,周圍的人聲頓時平息下去。所有人都開始專心致志的盯著這少年道士的一舉一動。
走到校場之中,醒言往四下看了看,卻發現附近到處都是光潔溜溜的黃泥地,並沒啥合適的施術對像——總不能把這威力不小的「冰心結」,隨便施展在哪位軍漢身上吧?
不過,眼光掃處,恰瞥見一隻拴馬的木樁,正孤零零的樹在不遠處。這段三四尺高的木樁,微呈枯褐之色,顯已是飽經風吹日曬。
「諸位看好,我將把『冰心結』之術,施用在那木樁身上!」
話音剛落,醒言略一凝念,一道冰心結的法術,便瞬即閃落到拴馬樁上。
如此快捷的施術,自然顯示出施法者對法術精湛的理解,以及高妙的道力來。
可惜的是,醒言這法術施展風格,與那幾位天師教弟子大相逕庭,快是快,但圍觀眾人卻更看不出什麼門道來,還在注意觀察著醒言,看他準備如何施法。
見眾人沒有反應,醒言只好出聲提醒;此時眾人才知,原來這少年道士已經施法完畢。
見眾人臉上大都現出懵懂迷惑之色,醒言便請得附近一位軍漢,讓他去檢查一下那段木樁。
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那位軍士走到木樁之前,戰戰兢兢的伸手去摸……
讓眾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是,那位開始還有些瑟縮的弟兄,現在卻將手一直貼在木樁上,再也不肯挪開。
「有古怪!」
眾人更是期待。
醒言在一旁也熱切的問道:
「怎麼樣?感覺如何?」
「不錯,挺冷,很涼快!」
「……」
「哈哈∼」
在眾人還沒怎麼反應過來時,便忽聽得一聲大笑,從人群中傳出。
這聲大笑,正是從林旭口中發出:
「哈哈!張堂主這招法術果然有趣。夏日炎炎,正好用來納涼!」
聽得林旭這話,滿場軍士頓時明白過來,也跟著哄笑起來。此時便連那位頗為莊矜的張雲兒,聽師兄說得有趣,也忍不住掩口而笑。
而那位瓊肜小丫頭,以為林旭正在誇她哥哥,便也開心的笑了起來。
「呵!見笑了啊∼」
見自個兒的法術,取得這樣意想不到的效果,醒言也頗覺有些尷尬,摸著腦袋跟著呵呵笑了兩聲。
「其實張堂主能施出這樣的法術,已經很不錯了。畢竟張堂主只在羅浮山上呆了短短兩月時間。」
見醒言尷尬,那位盛橫唐盛師兄,忍不住出言寬慰。
而那位鮑楚雄鮑都尉,現在對醒言的印象也改觀了不少。剛才聽林旭說起,這少年只在羅浮山上待了倆月,鮑楚雄便有恍然大悟之感。再一想,其實自己也不能怨這少年,要怪也只能怪羅浮山上那些眼高於頂的前輩掌門,是他們做出這樣趕鴨子上架之事。
這麼一想,鮑都尉對醒言的態度變得寬和了許多。見醒言尷尬,鮑楚雄也跟著打起圓場:
「盛道長說得是,短短兩月能有這樣的法術,也很不容易了!其實,張堂主的見識也是不凡,在如何對付妖人放火之事上,和天師宗的道長想到一塊兒去啦!」
「哦?」
林旭三人全都露出好奇之色。
「張堂主也曾提過,要在我麾下兒郎衣甲上,繪上避火符咒,那樣便可將妖匪一網打盡!」
「避火、符咒?」
一聽此言,那素以符菉自負的天師宗林旭,又有些忍不住笑意。
稍微正了正神色,林旭便對鮑都尉一抱拳,說道:
「張堂主見識果然卓絕。鮑大人,我突然想到,既然這次出征剿匪,主要還賴大人軍馬拚殺,這避火符咒自然極為重要。不如,就和剛才一樣,讓張堂主和盛師兄,預先也來試演一番,看一下避火符的確切效果。大人以為如何?」
「好!這個提議正合我意。征戰之事並非兒戲,這避火符咒可容不得半點閃失。盛道長、張堂主,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周圍軍士一聽這番對答,自然鼓噪之聲又起——剛才看醒言示演冰心結,瞧得不明所以,甚不爽利。現在聽得林道長言下之意,要讓這天師教和上清宮的弟子門人比試一番,自然是群情洶湧,鼓動之聲分外響亮。
「嗯,也好;預演一下,也好在臨陣之時,讓各位軍爺更加放心大膽的穿火追擊。」
盛橫唐略一沉吟,便同意了師弟和鮑都尉的提議。與血氣方剛的林旭不同,盛橫唐倒並不是想與上清宮之人爭強鬥勝。
聽三人說得都挺有道理,醒言便也點頭應允:
「好,那就試一下。」
顧不得別人怎麼想,現在醒言心裡還有些高興:
看來這次剿匪,他倒也並非完全出不上力。
「張堂主要不要用我這特製的符墨?」
盛橫唐打量了醒言一番,沒看到他身上有啥瓶瓶罐罐,便好心的提議。
「特製符墨?」
「正是,這是本教用秘法製成的墨汁,靈氣內蘊,久而不凝,倍增符菉威力。張堂主要不要試試?」
「呀!這麼厲害!那我就來試一下,多謝盛兄!」
「不客氣。不知哪位軍爺,願意來一試貧道的避火符?」
盛橫唐話音一落,立時就有好幾個軍士奔出。盛橫唐就挑了最先奔來的那位。
雖然應徵盛橫唐符菉試演的士兵如此踴躍,但輪到醒言吆喝之時,卻個個都推耳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沒一個人願意主動上前相試。
正尷尬間,忽見有一軍士越眾而出,衝到醒言的跟前——
見到終於有人願意挺身而出,醒言不禁大為感動,趕緊扶住那位衝撞而來的軍漢,感激道:
「勇士啊∼多謝!」
誰知,那人一時不及答話,只顧回頭望去,破口大罵道:
「趙老六你這混蛋,竟敢跟俺開這玩笑!」
「冤枉啊!是錢大毛這賊娃推你……」
人群中響起趙老六的叫屈聲。
正歪纏間,忽聽得鮑都尉一聲斷喝:
「都給我閉上鳥嘴!在各位高人面前,你們這樣子亂嚷嚷成何體統?!」
見都尉發怒,這幾個軍漢趕緊噤口不言。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醒言盛橫唐二人,終於開始準備在這倆兵士的輕甲上畫起符咒來。
只是,提心吊膽的等了一陣,那位讓醒言畫符的兵士孫小乙,見旁邊那盛道長已開始畫起符咒來,自己背上卻沒啥動靜,便覺著有些奇怪。
越是這樣安靜,孫小乙心裡便越是發毛。當即,他就轉過臉去,看看那位小道爺倒底在幹嘛:
「哦∼原來在看書。」
他見到醒言正攤開一本畫滿奇怪線條的經書,在那兒認真的研讀。
「道爺您這是在?」
孫小乙有些好奇。
「呵∼我在復看符譜。」
「不瞞這位軍爺說,平時我畫符不多。雖然這避火符的符譜,俺下山前早已背熟,但臨提筆,為了保險,俺還是再看一遍為妙。」
「哦,有道理。這和俺們臨陣磨槍差不多……呃?!」
「^#*@^★#!*☆~@!」
——雖然現在天上流雲朵朵,地上清風陣陣,但這位孫小乙,突然覺著一陣頭暈目眩,覺得自己似乎就要中暑暈倒了……
幸運的是,醒言之後的手腳還算麻利,就在孫小乙真正暈過去之前,終於在他背後輕甲上畫好一道避火符。
見二人都已畫符完畢,那林旭便從懷中掏出一張預先制好的符菉,往遠處無人空地上一擲。立時,那片空地上便騰起熊熊的火焰,燒成一片火海。
不消說,林旭造出這片火海,自然是要孫小乙二人去那兒赴湯蹈火了。
見醒言也準備妥當,盛橫唐便說道:
「現在就請兩位軍爺,從前面那片火中穿過——不要怕,避火符會保你們無事。」
「好!」
不多時,那位勇敢的軍士,就從容趟過那片火海,然後又折回到眾人面前:
「哇!太神奇了!真的沒事也。」
現在那個軍士,驕傲得就像凱旋歸來的英雄,在圍觀弟兄面前逡巡一周,讓他們瞅瞅自己走過火海後安然無事的樣子。
雖然,這位英雄臉上衣上,還是橫七豎八的畫著些煙熏火燎的炭痕;但俗話說,「水火無情」,剛才畢竟是在旺火裡走過一遭,能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咦?孫小乙你咋還在原地?」
檢查過法術效果,鮑都尉興奮之餘,卻看到醒言跟前的那個兵丁,就像那根拴馬木樁一般,釘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時,林旭那片符菉造成的火場,已漸漸弱了下去。
「咳咳!孫小乙你這廝再不過去的話,我就命人臭揍你二十大杖!」
見孫小乙那廝如此膽小,鮑楚雄便開始恐嚇起來。
被鮑楚雄這麼一嚇,孫小乙無可奈何,只好磨磨蹭蹭的朝前面那片恐怖的火焰走去。一邊挪步,一邊在心裡不停禱告,希望天上地下各個路經此地的神仙,能大顯威靈,保佑自己背上這道學徒畫成的避火符,真能讓自個兒夾生著回來!
不過,孫小乙略感安慰的是,眼前那片火苗,經自己這一頓磨蹭,聲勢已是弱了不少。
「嗯,果然做人還是不要事事爭先為好;瞧這火候,最多也就能三分熟……」
這般胡思亂想之時,轉眼就挨進了這片火場。
誰知,就在這位心存僥倖的孫小乙進得火場,開始使出吃奶的氣力拔足狂奔之時,只聽「轟」一聲,他四周那原本聲勢已經弱下去的火苗,忽然又蓬勃而起,火舌吐動,光焰熏天,甚至比原來燒得更旺!
「呃?難道俺制符的功力又進了一層?」
目睹此情此景,林旭心下是又驚又喜。
——卻沒人注意到,那個上清宮張堂主隨身小女童,正在那兒小聲嘀咕:
「奇怪哦∼醒言哥哥的紙符最靈,為什麼那個大哥哥老不肯往前走呢?那火兒都快熄啦∼」
「不過沒關係,我再把它燒熱!」
小瓊肜這一熱心不要緊,卻聽得那沖天的火海之中,頓時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壞了!定那小乙哥被燒壞了!」
正在眾人驚懼之間,卻忽看得一個人影,正從那片蒸騰旺盛的火海之中,跌跌撞撞的衝了出來!
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那位已疑似殉職了的兵卒孫小乙!
此刻,這孫小乙正呲牙咧嘴,扯著脖子發出陣陣恐怖的慘叫。聽得這叫聲如此淒慘,醒言不禁心裡一涼:
「罷了,還是功力不夠——想不到俺這道用心繪製的避火符,今日竟會失靈……」
「不過幸好,這位小兵哥還是衝出來了,還有得醫救。若真是鬧出人命來,我就萬死莫贖了!」
正在惶恐無措之時,已有好幾位軍卒衝了上去,齊齊扶住孫小乙,準備將他往遠處水渠那兒拖。
「有軍醫嗎?離這兒最近的燒傷大夫在哪條街?」
正是醒言在那兒大叫。
「咦?你身上咋不見傷痕?」
一片混亂中,正有一位扶著孫小乙的軍士,突然注意到他身上毫無異狀,就連被燒焦的火痕也沒有,當即就出言相問。
「……呃?是啊,我、我好像真沒死!」
聽得弟兄相問,一直鬼哭狼嚎的孫小乙,這時也停住叫喚,掙脫眾人,開始手忙腳亂的檢視起全身上下來。
「呵呵,呵呵呵,真的是啥事兒都沒有!」
一番仔細檢查之後,孫小乙開始傻笑起來。
「會不會是內傷?有沒有覺著胸腹哪處發痛?」
另一位軍士關心的問道。
「嗯?!」
聽他這麼一提醒,孫小乙忽然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不好!我怎麼覺著兩腿發軟,這心也狂跳不停啊?!」
「閉嘴!你這是被嚇的。」
這時鮑楚雄也湊過來,一聽孫小乙這話,頓時一頓笑罵。
「呵呵呵,大人教訓得是,是被嚇的——小人還真的啥事兒都沒有!」
「那你剛才鬼叫個啥?!」
「也是嚇的……」
「去你的!」
鮑楚雄聞言又好氣又好笑,一腳橫踢在孫小乙屁股上,讓他又是一陣呲牙咧嘴。不過,這次他卻再也沒敢叫出來。
「妙哉!想不到張堂主於這符法,也有如此精深的造詣。上清倒不以符法為長,張堂主可算得上貴門中的一個異數!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切磋一下。」
說話的正是盛橫唐。
這位天師教的盛師兄,正是內行,只看這隻小小的避火符,便知眼前這少年,符法修為絕不在自己之下。當即,這位醉心於符法修煉的盛橫唐,便對醒言起了結交之心。
如此結果,倒是大出那位等著看笑話的林旭意料之外。不過剛才親睹了醒言的符菉之效,現在林旭也略略收起了輕視之心,跟少年讚得幾句。
而他身旁那位張雲兒,則一臉微笑的看著醒言,心中忖道:
「難怪爹爹那次自馬蹄山回來之後,將這少年在嘴邊掛了好幾天。這般看來,這少年還真有些不簡單。」
正想著,耳邊又迴盪起鮑楚雄那有如洪鐘一樣的粗豪聲音:
「各位弟兄聽了!咱這次有天師教諸位高人相助,還有上清宮的張堂主幫著畫符,此次剿匪,定能馬到成功!」
「事不宜遲,現在各位就回營著緊整飭兵械。明日雞啼之時,我就帶各位弟兄出發,去剿滅那躲在火雲山中不敢出來的無恥寇賊!」
郡都尉命令一下,滿場將士震天介的應了一聲,然後便各自歸營準備去了。
跟手下軍卒交待完畢,鮑楚雄便轉過身來,對林旭、醒言等人和聲說道:
「現在就請諸位道長,跟我到大帳一敘。在出征之前,跟各位聊聊火雲山的匪情。」
「好!大人先請。」
林旭代表眾人應了一聲,這一群人便要歸入大帳中去。
就在此時,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急急的馬蹄。聽得蹄聲如此急促,眾人都抬頭向蹄聲來處望去——落日斜照之中,正見那揭陽街道上,有一騎由遠及近,朝軍營這邊疾速奔來;快馬身後,掀起一路滾滾的煙塵。
「這不是太守大人的隨身家僕段安嗎?他來有何事?」
那馬腳力很快,眨眼功夫就來到近前;鮑楚雄一看,馬上騎士正是熟人。
待那段安勒住坐騎,翻身落馬,鮑楚雄趕緊迎上去問道:
「段安你為何如此匆急?是不是段大人有緊急軍情傳達?」
那段安卻並未直接回答,喘著粗氣說道:
「鮑大人,見到你就太好了!我家大人就怕你們已經出征。」
「哦?莫非匪情有變?」
鮑楚雄聞言變色,頓時把心提到嗓子眼兒。
「那倒不是。」
段安略略一頓,然後便急急問道:
「鮑大人,那上清宮的張堂主、他到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