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揭陽之行,醒言可謂是趁興而來,只想著如何滅匪鋤妖。但始料未及的是,光是自己這上清弟子的身份,就讓這位郡都尉鮑大人給鑒定了半天。
醒言心中自然有些鬱悶,鮑楚雄在那兒也不快活。瞧著眼前這倆道童,鮑都尉不免就生出些腹誹來:
「這上清宮……莫不是自恃身份,不把咱太守大人的求援文書放在心上?怎麼就派倆道童來俺這兒敷衍了事?俺與俺麾下兒郎,可不是去郊遊踏青,而是要廝殺拚命去的!」
心中正自煩惱,忽聽傳報說有天師教之人求見,當即便似久旱逢了甘霖,鮑楚雄趕緊叫兵士傳話,讓天師教諸位道爺進帳相見。
不一會兒,便見有十一二人魚貫而入。走在最前面的,竟是一位妙齡女子,正姍姍而來。
立定之後,只見這位素衣少女微微一福,然後輕啟櫻唇,婉聲告道:
「民女天師宗弟子張雲兒,領家嚴之命,與盛林二位師兄下山遊歷。途徑貴境,聽聞妖匪作亂,便特來助都尉大人一臂之力。」
「哈哈!難得各位道長如此有心,鮑楚雄在此謝過!這幾位是……?」
接下來其他天師教諸人,一一跟鮑楚雄見過,大致做了一下自我介紹。
原來,在這十一二人之中,直接從天師教道壇所在之地鶴鳴山而來的,只有張雲兒和她的兩位師兄——瞧樣貌大致在而立之年的那個紅臉道人,名叫盛橫唐;另外那位叫作林旭的,便年輕許多,大約二十出頭,一身玄色勁裝,面容俊朗,輪廓分明,兩道劍眉斜飛入鬢,正顯得英氣勃勃。
而其餘諸人,則都是左近的天師教教徒;無論醒言怎麼看,都覺得他們像剛從田間歸來的農夫。
在這些人中,也只有那位盛師兄穿著道服,其他人都著便裝。這天師教諸人,包括為首三人,所有人穿著的都是粗布衣裳,雖然也是乾淨清爽,但無論做工還是質地,都遠不及醒言身上這套青色道服來得精緻透氣。不過,這些打扮儉樸的天師教眾腰間,俱都繫著一隻鐵鑄的小葫蘆,不知用來盛放何物。
聽說那為首女子姓張,又言「領家嚴之命」,醒言心中似有所動,就對她多打量了幾眼。只見這位雲兒姑娘,荊釵布裙,打扮樸素,唯一一個引人注目的裝飾,便是胸前掛著一隻淡黃虹貝做成的鏈墜。
乍看之下,張雲兒雖然眉目楚楚,秀麗婉然,但並不能讓人心生驚艷之感。不過,待醒言再多看兩眼,便發覺她唇眼眉目之間,似乎內蘊著一團喜氣,讓人覺著分外的可親,眼光一經落在她臉上,就似乎再也不願離開。
且不說醒言在一旁打量這些主動上門的天師教教徒,再說這位郡都尉大人。有了剛才的教訓,現在鮑楚雄很快就直奔主題:
「能得諸位道長襄助,末將心下甚是感激。只不知各位準備如何助我對付那放火的妖人?」
——雖然天師教諸人,對張雲兒如眾星捧月,但似乎這交際之事,還是以那位青年道人林旭為首。聽得鮑楚雄相問,就見林旭朝前一步,昂首朗聲答道:
「對付妖人,自然是要用我天師宗正一天罡符法。」
「口說無憑,眼見為實,我等幾人便來獻醜,給大人演練一下我天師宗滅妖之術!——此處有些狹小,請大人移步,去帳外觀看我等施法!」
一聽此言,鮑楚雄頓時眉開眼笑,趕緊隨林旭等人,來到帳外那片軍馬日常操練的寬敞空地上。
聽得這些天師教道人要施展道法,醒言自然不會放過這大開眼界的機會,當即便拉著瓊肜,跟在眾人之後一起出來瞧熱鬧。
而天師教法師要施展法術的消息,在郡兵軍營中也是不脛而走,不多時,這片空地上就圍上幾堆看熱鬧的郡兵。
首先施法的是那位盛橫唐盛師兄。這位年紀最大的盛師兄,似乎頗為內向,也沒交待啥過場話兒,便緊走幾步,來到空地中央。
在眾人注目之下,盛橫唐先將腰間那只葫蘆搖了幾搖,然後捻開竹塞,將葫蘆口兒小心的對著右手食指指頭磕了幾下。
在一旁觀看的醒言,正不知那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見盛橫唐已將葫蘆收好,左手在胸前一劃,便已從懷中拈出一張黃紙,然後便用指頭開始在紙上塗抹起來。
雖然這位盛師兄,看似比較木訥,但方纔這幾個動作,卻是一氣呵成,毫無滯礙,端的如行雲流水一般。
直到此時,醒言才弄明白這些天師教鐵葫蘆的作用:原來,這些葫蘆之中,都盛著畫符所需的墨汁!
當即,醒言便被這個小小的細節給折服:
「慚愧!這等妙法,我卻沒能想到。難怪天師教符法聞名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別具一格!——雖然這磨墨的事兒最近有雪宜、瓊肜代勞,但哪及他們這般快捷方便!」
「不錯不錯!得空得讓瓊肜幫我去山中尋只葫蘆來∼」
正想著,卻見盛橫唐已將符菉畫好。然後,也未見他如何念誦咒語,便見手中那張輕飄飄的黃紙,突然就似離弦利箭一般,「唰」的一聲脫手疾飛而去——
很難相信瞧,如此凜然迅疾的聲勢,竟是由一張輕若鴻毛的符紙發出!
光這一手,就把在場這些靠兵械吃飯的軍兵給震住。
等眾人稍稍反應過來,再朝那符紙飛去的方向看去時,卻發現那張符菉,已牢牢貼在三四丈開外的那只麻石磨盤壁上——
有了剛才那般威勢,現在所有圍觀眾人,包括醒言瓊肜在內,全都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的等待那磨盤發生驚人的變化。
只是,有些出乎眾人意料,與方纔那等奪人的聲勢截然相反,現在那張泛黃的符紙,卻沒再有絲毫動靜,只和那只蠢頭蠢腦的石磨,一起靜靜的呆在那兒曬著太陽。
正在場中陷入一陣出人意料的寧靜之時,卻聽那盛橫唐忽然大喝一聲:
「破!」
洪鐘般的話音剛剛落地,眾人耳中便聽得忽有「啪」、「啪啪」,前後三聲清脆的鳴響;再去看時,那塊眾人矚目的石磨,已然裂成四爿!
而這四爿石磨殘塊,大小幾乎一樣,恰似從磨盤表面精心丈量好一個等分的「十」字,然後用神兵鬼斧從中劃開!
「好!想不到盛師兄的寒冰神符,已練到如此地步!」
說話之人正是林旭。這位英氣逼人的年輕道人,在對師兄符法讚歎之餘,順便將他沒說出的法術之名,給眾人作了交待。只聽他繼續說道:
「師兄既已施術,我也不便藏拙。就請都尉大人與各位軍爺,看看小道的『爆炎飛劍』!」
說著,林旭就將手中已制好的符菉,啪一聲貼在他那把鐵劍上;然後,將手一揚,奮力一擲,便見這劍符合一,化作一溜黃光,直奔方纔的石磨碎塊而去。
正在眾人準備慢慢細看法術效果之時,卻已聽得「轟隆」一聲巨響,那符劍落處,已騰起熊熊的火焰。火光之中,那把擲出的鐵劍,忽又倒飛而回,重新回到林旭的手中。
待火焰散盡再去看時,發現剛才那四塊磨盤碎塊之中,有一塊已粉身碎骨,化成一堆石子齏粉!在那石屑飛散之時,有一些甚至濺到站得稍近的兵丁身上。與此同時,眾人鼻中忽聞到一股濃重的焦炙之味。
而在這一堆碎石之旁,其他三隻磨盤殘塊,在剛才這道猶如雷轟的爆炎飛擊之下,卻是絲毫無損!
見林旭露了這一手,場中頓時彩聲雷動。且不說那鮑楚雄看得紅光滿面,便連醒言這位精曉符術的上清弟子,看得也是目眩神馳:
「想不到天師教符法,竟有如斯威力!其他不論,光是這份出神入化的操控之能,便非常人所能企及。」
此時,醒言忽記起前天清溟道長跟他說起的一句話:
「飛劍之威,在靈准而不在氣勢。喉頭輕擊之力,遠甚於離身三丈以外的霹靂雷霆。」
如此推及,看來這兩位天師教弟子的符法修為,已臻登堂入室之境。
現在,在醒言心目之中,已經把師尊這次交待的任務,自行調整成從旁協助這些天師宗的道友,並順便學習觀摩……
正在醒言心中起了些自菲之意時,那位外表柔婉的張雲兒,款款說道:
「兩位師兄符法威力強大,小妹萬萬不及。雲兒還是來將裂損的石磨移掉吧。這是爹爹教我的『千幻絲蘿』。」
說話之時,便見一張符紙,從張雲兒掌中脫手而出,御風飛去,飄飄颻颻,轉眼已飛落到一塊磨盤殘片之上。甫一觸到石磨,異變陡生:
便似籐蘿生長一般,以符紙作根,由一而二,由二而四,迅速生發出許多籐蔓來。
這些籐蔓,越櫱越多,扭曲蜿蜒,迅疾向四處延伸。眨眼功夫,在張雲兒喃喃的咒語聲中,這些憑空生出的籐蔓,便織成一張密網,將三爿石磨殘塊牢牢裹住。
然後,只聽張雲兒嬌喝一聲:
「去!」
便見那三塊份量不輕的石塊,冉冉升起,在離地三尺之處略略懸停了一下,然後便悠悠的朝左前方飛去——便似在那空明之中,從天降下黃巾力士,將這些石塊拎起。
與盛林二人施法有所不同的是,現在張雲兒十指正拈作奇異的姿勢,在空中緩緩的抹動。
此時,眾人的目光,全都隨著遠處那無翅而飛的石磨移動,看著它飛到附近一道水渠的上方。然後,便見這石磨如同中箭的鷂子一般,倏然掉落,「嘩啦」一聲砸入水中。
「好!」
震天介的叫好聲裡,郡都尉鮑大人尤其叫得響亮。因為他似乎已經看到,那位暗中煽風點火的無恥妖人,已被狠狠的丟到臭水溝中!
待喝彩之聲漸漸平息,便聽林旭向鮑楚雄朗聲說道:
「都尉大人,我等天師教人眾,屆時傾力對付那放火的妖徒。其餘的匪寇,還要多賴諸位軍爺的勇力;我等修道之人,實不便與之廝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至於火阻官兵一事,則可讓我盛師兄在大人軍馬出戰之前,於兵丁衣甲上繪好避火符,追擊之時就不必再懼那妖人的彫蟲小術了。」
「哈哈,好!」
「早就聽聞天師教的符法獨步天下,今日果然讓鮑某大開眼界。這次能得天師教諸位道長相助,定可馬到成功!」
林旭這番氣勢十足的豪言壯語,頓時將都尉大人胸中所剩無幾的煩憂,徹底掃除乾淨:
「哈∼等這次擒住那可惡的妖人,定要將他在南海郡各縣之中,遊街枷號一個月,以消吾心頭之恨!」
「不過……」
鮑楚雄轉念一想,又有些遲疑:
「讓這麼多法力高強之人,去對付那個跳樑小丑,是不是太誇張啦?」
正在鮑都尉心情大好之時,耳邊忽聽得張雲兒略帶遲疑的問話:
「鮑大人,那位道兄是……?」
在這場熱鬧即將接近尾聲之時,終於,有人注意到那位混在人群當中,正樂呵呵看熱鬧的道裝少年。
「他?」
鮑楚雄順眼瞧過去——
「哦!他啊。他是俺們太守大人,專門從羅浮山上清宮求來幫俺剿匪的四海堂張堂主。」
「四海堂……張堂主?!」
此言一出,就如同風過平湖,這天師宗為首三人臉上,頓時有些變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