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佚名
在羅浮山抱霞峰這個人跡罕至的千鳥崖上,「清修」了這麼多天,這位原本慣於奔走於市井之間的少年,似乎也受了這天地靈氣的浸潤,滌去那原本浸漬於骨髓之中的煙塵之氣。
只是,在這個月柔如水的夜晚,見到這一身風煙之色的瓊肜小女娃,醒言那深埋於血液之中的豪俠之氣,卻又不可抑止的爆發出來。
「我這四海堂主,便要收下第一個弟子!」
這鏗鏘有力的話語,撞在這山屋石壁之上,嗡嗡作響!
「從現在起,你便不是一個妖怪!」
少年俯身對這眼前的小女娃,一字一頓的認真說道。
「嗯!哥哥說瓊肜不是妖怪,那瓊肜就一定不是妖怪∼」
「好!明天,我便帶你一起去稟明掌門,讓你成為這四海堂中的一名弟子。」
「嗯!只是……為什麼要做弟子呢?我只要能天天夜裡來看見哥哥就行了∼」
「因為我要我兄妹二人,都堂堂正正留在這上清門中!」
而那瓊肜小姑娘,卻不甚明瞭少年這話中的涵義。對她來說,只要知道自己喜歡的大哥哥,真心要自己留在身邊,便什麼都滿足了。
現在,瓊肜已經在醒言那張床上睡著,而少年則在旁邊一張竹榻上躺下。
石床之上,這位心思單純的小小少女,便像往日在山野之中那樣,覺著已經找到一個最為安全的睡處,很快便沉入香甜的夢鄉。
幾縷銀潔的月輝,從窗稜中漏了進來,正塗在她那猶帶淺淺笑容的面龐上。
瓊肜睡得香甜,那邊少年卻難以入眠。躺在這清涼的竹榻上,醒言卻睜著雙眼,盯著那幽暗的屋頂。在他的心中,現在正在緊張的籌劃著,明日該如何與那靈虛掌門應對。
身在上清宮這麼多天,對這個天下第一教門的風氣,也已算是頗為諳熟。雖然方才經過一番籌謀,擬了一個還算合理的說辭,但醒言深知,明日自己要面對的,可是那高深莫測的靈虛真人——明日之行,可謂是一分一毫的把握都沒有!
想到此處,醒言轉臉看了看那正自熟睡的瓊肜——小女娃那張稚氣未脫的俏靨上,現在正帶著一絲甜美的笑容。這絲淺淺的甜笑,看在醒言的眼中,卻覺得是那樣的恬靜、安詳;看著這樣無憂無慮的笑顏,醒言那顆緊張不安的心,也似乎隨著那平和的呼吸之聲,漸漸安寧下來。
「嗯,明日便順其自然吧。」
這樣想著,這位四海堂的少年堂主,也慢慢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洗漱完畢,醒言便帶著瓊肜,準備去那飛雲頂上的上清殿,拜見上清掌門靈虛子。
不過,瓊肜小姑娘有些奇怪的是,她這位大哥哥,卻忙活著在懷中揣上幾本書冊,又將一支白石頭笛兒別入腰間。最後,還拿起一把不起眼的鈍鈍的大劍,緊緊握住,閉目唸唸有詞了幾句,說了些奇怪的話兒,然後便將它斜背在身後。
「醒言哥哥,那掌門離這兒很遠嗎?」
瓊肜覺得她的大哥哥,似乎要出遠門的樣子,帶上好多東西,就覺得有些奇怪。剛才,在那冷泉邊洗臉的時候,醒言已將自己的名姓,告訴了瓊肜。
「嗯,倒不是很遠。不過哥哥喜歡把這些東西都帶在身上。」
少年答道。
待囑托過瓊肜幾句要緊的話兒,便要啟程——只不過,臨出門時,醒言倒是遲疑了一下:
「要不要先跟那陳子平說一聲?畢竟他知道這瓊肜的本相。」
略一思忖,少年還是決定:不用了。
「今日這個『妖怪』弟子,我是收定了。或早或遲知會那陳道兄,又有什麼分別?還是得先得到那靈虛掌門的首肯。行便行;不行,便罷了!」
於是,醒言便在前面引路,瓊肜跟在後面形影相隨;這一大一小兩個少年男女,便往那會仙橋迤邐而去。
在途中山道上,正在少年左右週遭蹦跳不停的小姑娘瓊肜,忽的撲閃著那雙大眼睛,向醒言問道:
「醒言哥哥,為什麼一定要去開了那個什麼掌門,瓊肜才能當你的徒弟呢?」
「……」
正在少年跟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娃,費力的解釋著此行目的之時,那前面狹窄的山道上,正走來兩位上清宮女弟子。
「呃……怎麼又會遇上她!」
原來那遠遠走來的兩名女弟子,為首一人,正是那幾日前,害得自己跌了一跤的杜紫蘅!
正待牽著瓊肜避在道旁,卻不防那杜紫蘅二人,已來到了面前。
「咦?這是誰家的孩子?卻為何跟你在一起?!」
現在,這位面貌嬌俏的女弟子臉上,正是冷若冰霜,一臉懷疑的看著醒言。
「呵∼她是我昨日在羅浮山下遇到的一個孤兒。她現在孤苦無依,正要入我四海堂門下。」
「真的?」
杜紫蘅這簡短的兩個字,卻似在那懷疑之水中醃過好幾年,那臉上更是寫滿「不信」二字!
這位素來為長輩所喜、為同輩所尊的靈真子得意女徒,看著瓊肜那身醒言特意保留的襤褸衣物,還有她那一看便知不諳世途險惡的面容,便不得不讓這杜紫蘅認為:
這個可憐的小女孩,一定是被這位曾在妓樓中做事的不端之人,給哄騙了。
什麼「加入四海堂」,那只不過是幌子;以後還不知道要用什麼齷齪的法兒,來害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呢!
這位向來心氣甚高的杜紫蘅,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想合理;當下,她便沉下臉來,毫不客氣的沖醒言說道:
「且不管原先這女娃從哪裡來,現在你又要帶她到哪裡去——既然讓我遇到,便先讓她跟我回那紫雲殿去。待稟過靈真師尊後,再行論處。」
說完,她便伸手去拉瓊肜的手臂,要將這位落入虎口的小女娃,從眼前這個危險的男子身邊,給解救出來!
「晦氣!」
醒言心中暗叫倒霉,心說怎麼一大早便讓他碰上這位難纏的人物!
見杜紫蘅要將瓊肜拉走,醒言當然不允——若是這個心地單純的小女娃,被弄到那紫雲殿中去,還不知道會露出什麼馬腳、惹出什麼亂子來呢!
當即,醒言便將瓊肜護在身後,對眼前這位正義感十足的女門徒說道:
「請你相信,這女娃確實是自願要加入我四海堂中!現在,我正要帶她去稟過掌門師尊。」
很可惜,這位張堂主完全合理的解釋,聽在那位已經先入為主的杜姑娘耳裡,卻只覺得通篇都是謊言。
「嗯!這位大姐姐,醒言哥哥從來不騙人的!」
大致明白了怎麼回事兒、正極力藏在醒言身後的瓊肜,現在也開口為少年說話。
同樣,這小女娃情真意切的證言,卻更讓這位自信的女弟子相信,正有一樁壞人哄騙小女孩輕信上當的悲慘事件,真真切切的發生在自己的眼前!
當即,便聽這位杜姑娘招呼道:
「黃苒師妹∼幫我一起來把這小女孩帶走!」
……
「這位杜道友,請住手。我說的都是真的!」
醒言一邊護在瓊肜的身前,一邊再次請求杜紫蘅相信他的話。而那位瓊肜小姑娘,也非常機靈乖巧,在少年身後不住的閃躲騰挪,只讓那杜紫蘅抓不著。
不過,這位自以為已經抓住事實真相的杜紫蘅,卻將自己抓不到那小女孩,全都歸咎於醒言故意阻撓。當下,便見這位一向少有挫折的上清翹楚,停下手來,臉上似笑非笑,沖醒言說道:
「難道,張堂主還要跌上一跤不成?」
也不待醒言答話,便見她嘴角囁嚅,就要再次施展上次那「旋風咒」,將眼前這可惡之人,就此刮跑!
正在這時,她旁邊那位黃苒師妹,卻突然驚恐的發現,只見眼前寒光一閃,其後就看到她這位杜師姐,便突然全身抽搐,臉色發青發白,那兩彎原本淡若春山的青黛之眉,現在也突然覆上一層雪白的冰霜!
還沒等她怎麼反應過來,便看到她這突然出現異狀的杜師姐,已經停住了顫抖——
現在,這位紫雲殿法力高強的杜紫蘅,臉上正閃著一層冰光,渾身一動不動,僵在這山道之上,靜若泥雕木塑!
雖然,現在正是初夏天氣,這山道上也是陽光燦爛,但現在站在杜紫蘅身旁的這位紫雲殿女弟子,卻覺得有一股寒氣騰的從腳底冒了上來,全身都似墮入那三九冰窟之中!
「你、你……你用妖術!」
這一聲打著顫的驚呼,正是從這渾身打著冷戰的黃苒口中發出——這位紫雲殿弟子,也與那杜紫蘅一樣,先入為主的認為這出身妓樓的少年,正是不學無術;但現在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卻突然見他瞬息之間,便讓自己這位法力高強的杜師姐,凍得如同冰人一般——如此迅如鬼魅的施法,如何不讓她認為,杜師姐是中了這少年的妖術?
此時,這位法力也不弱的上清女弟子,在那驚恐之下,竟根本忘記要攻擊這施展「妖術」之人!
聽得黃苒這聲驚呼,眼前這少年卻是哈哈一笑,然後朗聲說道:
「黃苒師侄,方才莫不是我聽錯了?」
「怎麼似乎有人在說,我這堂堂的上清宮四海堂堂主,竟是在施用妖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