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醒言自入得羅浮山上清宮,任了這四海堂的閒職,平日無聊之時,便以研習那道家典籍為樂。
這抱霞峰上的千鳥崖,本來便偏於一隅,寂靜清幽;再加上那抱霞峰上的上清弟子,心下對這位「捐山」入教的市井子弟,多有不屑,因此,便更顯得這千鳥崖上門庭冷落,清靜無比!
千鳥崖四海堂,與那喧囂熱鬧的饒州街市相比,實在是有天壤之別!
幸好,這位道門菁英不屑的市井少年,也許其出身登不得大雅之堂;但於這文墨之事上,醒言還算頗有造詣。正因如此,這個千鳥崖上無所事事的閒差,才沒讓這個正是血氣方剛的少年憋氣抓狂。
閒來無事之時,醒言便讀讀這四海堂石居中,那些前輩堂主們所貯的經書。這些個忙不迭的抽身而退的前輩堂主們的藏書,倒也五花八門,足夠醒言來消磨時間。
若不讀書,那便練笛;這曾用它謀得衣食的本事,醒言自不會放卻;只不過,現在再不用為那工錢逢迎客人,那日常所吹笛聲之中,頗多了幾分清逸出塵之意。如果既不讀書,也不吹笛,那醒言一般便在那袖雲亭中,坐著發呆,有一搭沒一搭的思索自己這「太華道力」、「煉神化虛」、還有那些玄之又玄的道家經綸,背後究竟隱藏著一個什麼樣的普適規律——究竟、什麼是道家孜孜不倦所追求的「天道」,又是什麼,在主宰著他們這追尋「天道」的修煉歷程!
也許,有時候由因而果,甚為自然簡易;但若要由果及因,便往往有登天之難。何況,以醒言這麼一個少年,要去推求那千百年來都鮮有人能描述清楚的「天道」,又談何容易。
不過,正應了那句話,「初生牛犢不怕虎」;醒言這少年小伙子卻沒想到這麼多,只覺著琢磨琢磨這些個事兒,還挺有意思——特別的,挺打發時間!
日子,便這樣波瀾不驚的流逝,直到這個圓月如輪的夜晚。在這個月明之夜,少年那似乎毫無希望破解的死結,終於出現了一絲鬆動。
正在醒言立於這千鳥崖上,賞看眼前這千山月明的美景之時,卻突然發現,自己那把脾性古怪的無名劍器,竟是不請自來,突然便激射而至——這把以前常拿來或當棍子使、或裝幌子嚇唬人的鈍劍,便直直「立」在自己的身邊,通體流動著奇異的光華,正在聚攏吸納著這漫天的月華——
這眼前看似無比奇詭的情景,對少年醒言來說,卻是熟悉無比!
去年夏夜,在馬蹄山頭那塊白石之上,醒言經歷的那個詭異夜晚,還有幾月前自家馬蹄山平地突兀而起的饒州天空,都曾出現過這樣如若夢寐的詭異情狀。
現在,拜這無名鈍劍所賜,醒言全身也沐浴在它吸引而來的無形月華之中——不,不止是自己這頭頂的月華;醒言清楚的感覺到,那充塞浮動於羅浮洞天千山萬壑之中的天地靈氣,似乎也都被牽引起來,漩動,流轉,彙集,一起朝這把幽幽窅窅的古劍奔湧而來!
雖然,這一切都發生在無形之中;但這位曾經讓那神曲『水龍吟』鳴嘯於人間的少年,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這聚湧而來的天地菁氣——
不僅是感受到。現在,這位四海堂主張醒言,便正立於這浩蕩奔騰的漩渦中心!
與這身外「漩渦」相對應的,現在少年身體裡,那股有如流水般空靈的「太華道力」,也似乎將少年這身體之中,當成了一個小小的乾坤,正在循著他身外天地間那龐大「漩渦」的方向,奔湧流轉,生生不息。
隨著這樣相生相濟、順時順向的漩湧流轉,醒言只覺得自己擁有的那太華道力,正在將體外那龐大無儔的天地靈氣,如抽絲剝繭一般,將那至空至明、至真至靈的先天菁氣,一絲一絲的匯入到自己身體裡這個小小的漩渦中來。
與上次馬蹄山上所忍受的非人煎熬不同,這一次,醒言卻再也感受不到絲毫的痛苦。現在在他心中,反而覺得渾身都充盈著歡欣鼓舞的勃勃生機——在這一刻,似乎這整座羅浮洞天的萬山萬壑、這整個明月靜照的天地乾坤,全都有了自己的生命,蓬勃葳蕤,通過這至大至微的無形水流,一起向這位佇立於抱霞峰頂的少年,致意,微笑……
……
不知過了多久,這種奇異的感覺,終於像那潮汐一般,漸漸的退去,再也不留一絲一毫的痕跡。
隨著這「水潮」的退卻,古劍旁這位如入夢境的少年,現在也睜開了自己的雙眼——哦!原來自己還在這抱霞峰的千鳥崖上啊。
重又回到人間的少年,又朝那把古劍望去——只見這把曾和他鬧過情緒的無名劍器,現在重新回復那鈍拙無鋒、平淡無奇的模樣。只是,在少年的眼裡,這把自己曾經差點當掉的鈍劍,現在卻是那麼的神秘莫測。
「呵呵,上次俺在馬蹄山頭那塊白石上乘涼的古怪遭遇,也是你幹的好事吧?」
雖然現在明白這劍器絕非凡物,說不定還和自己那神雪玉笛一般,屬於那神器一流;但醒言心性素來曠達,得劍這麼久,可以說是朝夕相處,現在這把鈍劍在他眼裡,就像一個愛鬧脾氣的老朋友一般,實在生不出什麼敬畏之心。
只不過,現在這把古劍,聽了醒言這話,卻是毫無響應,一副「俺只是段凡鐵」的模樣——怕是又在那兒裝聾作啞了。
「哈∼剛才倒真要多謝你!現在俺神清氣爽,說起來都是沾了你的光啊!」
原本只是站在這山頭賞賞月,從沒想過還會有這麼一段插曲;但少年現在委實覺得,經這一遭,自己整個人便像是脫胎換骨一般,只覺得——呃,如果這麼說有些誇張,那至少自己現在便似睡了香甜的一覺之後,大夢初醒一般,渾身上下只覺著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清爽寧和!
「我說劍兄啊!所謂『贈人以魚,不如教人以漁』;不如,你便把這吸納靈氣的法兒,教給俺吧,省得俺以後老要來蹭你的份子∼呃?還沒動靜?嗯,大不了俺保證,以後再也不拿你當棍子使。哈哈!哈哈哈∼」
正在醒言心情大好,只顧著開玩笑之時,卻突然覺得手中竟是一輕;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便猛覺得眉心突然一冷——月輝映照下,這把神秘的劍器,現在正凌空飛指,劍尖正抵在少年的印堂穴上!
可以說,還沒等醒言來得及害怕,便只覺得在那空冥之中,突然聽得平地「轟隆」一聲巨響,隨之一股龐大無匹的力量,衝破自己的印堂,透體而入,狠狠地「砸在」少年腦海之中!
剎那間,醒言只覺得各種各樣古怪的符號,或能夠感知,或無從知曉,剎那間便似天河倒掛、雪山崩塌一般,鋪天蓋地的朝自己崩騰奔湧而來!
只是,這樣磅礡無朋的灌輸,前後卻似乎只持續了那電光石火的一瞬。最後,這所有的灌輸,也像那潮汐一般,盡皆退去;只有一個少年日思夜想的詞兒,清晰無比的留在他的腦海之中:
「煉神化虛」
……
山風吹拂,千鳥崖上這位正呆若木雞的少年,卻忽然開口,對眼前這把還刃指眉心的鈍劍,恭恭敬敬的說道:
「多謝劍兄相教!原來,這吸化天地元靈的妙術,卻正是我那『煉神化虛』可達的一途。」
少年那月光籠罩的清秀面龐上,現在正露出一絲真心的笑顏——
而原本這把緘默無聲的劍器,卻似乎受到少年的感染,突然間也歡欣雀躍起來;還未等少年笑容褪卻,這把剛作良師的古劍,已突然在眼前消失,倏然不見!
正自少年慌忙往地下四處尋找之時,卻突然聽見那遠處的群山之間,一聲清嘯滄然而起。
醒言趕緊凝起目力,努力向那嘯聲迴響之處望去——卻見有一點流光,便似那天隕流星一般,在這羅浮山洞的蒼莽群山之間,飛騰翔舞!
在少年現在也璀若星華的目光相隨下,這一點璨然的星光,也飄飛得越來越歡,倏來倏往,真個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饒是少年目力極佳,卻也往往追隨不及。
隨著這點星光在這天野之間的疾速奔飛,那伴之而生的「滄」然嘯音,也越來越響;到最後,便如那虎嘯龍吟一般,迴盪在這羅浮洞天的月夜千峰之巔。
「呼!∼原來是它在飛!呵,俺這劍器的脾性,還真讓人捉摸不透啊!」
不過,醒言倒覺得這把劍器甚是有趣,嘴角不禁略帶莞爾。
「呃?」
正在悠然自得的少年,卻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這……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會不會吵醒那些師兄師伯?」
少年剛一這麼想,便像立即要驗證他的猜測一般,突然,醒言發現在眼前群山之上的黝色夜空中,忽的又飛起一藍一白兩道光芒!
這兩道流光,在夜空中疾速的飛舞縈繞,便似是在搜尋追逐著什麼。
正在醒言看得目瞪口呆之時,卻聽得那半空之中,突然傳來一個有若洪鐘的聲音:
「敢問何方高人?夤夜訪我上清……」
這句沛然的話語,中氣十足,迴盪在羅浮群山之間,奔騰滾動,久久不絕。
「……」
「壞了!這下可闖禍了!看來俺這位劍兄,真不合半夜吵鬧,現在都驚動教中前輩了!」
看這樣子,恐怕這在空中舞動的兩道流光,便是那陳子平口中欣羨不已的上清御劍之術了!
正在少年暗叫不妙之時,卻看到在那遠遠的群山之外,突然有一道耀目的光華,一閃而沒;然後,先前那連續不斷、有若龍吟的清嘯之聲,突然大盛——然後,便嘎然而止,一切都歸於沉寂!
正在醒言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時,便看到空中那兩道正在飛動的藍白劍光,猛然間齊頭並進,便如追星趕月一般,齊往那光華閃過的遠方追去。
「呃∼看來俺這位愛鬧脾性兒的劍兄,這次怕是麻煩大了!」
「唉,瞧它這脾性,俺這位劍兄,倒更像個愛玩鬧的小姑娘!」
忽然聯想起那個行事從無定准的靈漪小丫頭,醒言不免又大發感慨。
少年正自仰頭唏噓,卻猛然覺得,自己右手之中,驀的觸到一冰涼之物——突然來這麼一下子,少年倒嚇了一跳;低頭一看:
呃……現在這正安安靜靜膩在自己掌中之物,卻不正是自己那把剛剛闖禍的無名怪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