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四卷 第三章 貧廬雲聚 借山結得煙霞緣
    飛鳥風凌,憑天無懼霜澤擾;貧廬雲聚,借山結得煙霞緣。

    ——管平潮

    聽得這與自己只有一面之緣的太守大人,竟稱自己「非池中之物」,醒言當下也頗為驚詫激動。不過好在他這些天來,這樣的傳言說法已聽得許多,倒也無欣喜若狂下不慎失態之虞。醒言只是恰到好處的表達了自己的謙遜之意。

    此時,正好這馬蹄山前的雲天之上,有幾隻飛鳥在不遠處掠過。姚太守似有所感,指著那舒展雙翅滑翔而過的山鳥,對醒言誡道:

    「大丈夫處之於世,自當效鯤雀高飛,胸懷大志,切不可久混於市井之間。久困於溷,則即是天賦聰慧,嗣後亦不免面目全非。」

    見著身邊這少年凝眉沉思,似有所悟,太守也頗欣然,進一步言道:

    「少年之人,猶須檢點;像小哥這等年紀,留名猶甚於獲利。少時須秉凌雲之志,愛惜羽毛;他日飛騰於青雲之上,又愁何物不有、何事不濟?切不可執著於眼前區區黃白之物。」

    聽得太守這番不計身份的肺腑之言,醒言聽了也大為感動。又想起方才自己在那三清教金銀之前的舉止,少年不覺大慚。

    聽得太守點撥,醒言現在也頗悔剛才自己只憑著道聽途說得來的些許印象,便貪著那一褡褳金銀,差點便答應了三清教徒那貌似高潔的不情之請。

    只是,在他對那太守遜謝之餘,心中倒是一動,便小心翼翼的問道:

    「好教太守得知,其實小子方才聽得那三清山諸道之言,這馬蹄山也確實是清奇福地;現在舉國皆好道家教義,小子也常有慕道之心。所以俺家這座山場,倒也有捐與那道家修宮立教之意。不知大人如何看法?還請大人指點迷津。」

    聽得少年如此問,那太守心下倒也佩服這少年頗有見識;姚太守略一思忖,便說道:

    「馬蹄山崛起於平地,卓立於霄漢之間,絕非平凡山場。如何處置,還是隨緣吧。神山有靈,自會擇人,或許無須小哥用心煩勞。」

    說罷這句似是而非的話,這姚太守便在醒言似懂非懂之間,告了一聲喏,便帶著左右胥役,飄然下山而去。

    目送著姚太守一行人漸漸遠去,現下任山風拂面的少年,難得的滿面凝重,似是若有所思。佇立良久,方才下山回到那半山腰間的草廬中去。

    只是,連這姚太守也沒想到的是,這「神山擇人」的事兒,最後還是落到醒言頭上。而且,出乎少年意料的是,這事兒還偏偏來得那麼快。

    且說這太守來訪的第二天清晨,醒言來到屋前石坪西側的雞捨前,打開雞捨竹門,放這些雞禽出來自去覓食。

    待他直起腰來時,卻看見山下正走來幾人,全是道士打扮。這幾位道人,正在順著蜿蜒的山路,往自家行來。

    「咦?不會又是三清山那幾個道士吧?」

    醒言心下遲疑。

    見有人來訪,他便也不急回屋,就站在石坪樹籬旁,看著這幾人上得山來。

    還在半道兒上,那行人中走在最前一人,卻已是仰面朝自己這兒大聲打著招呼:

    「醒言小哥,近來一向可好?」

    「呃?」

    醒言耳力不錯,雖然隔得頗遠,但這話已是聽得分明。他心中思忖道:

    「怪了,這聲音怎麼聽得這般耳熟?」

    且不提醒言疑惑;山下這行人腳力也頗快捷,不一會兒,便已來到少年的跟前。

    「呣?」

    待這三四個道人來到近前,醒言便朝這為首招呼之人,細細的打量——越瞧,便越覺得這位道長看起來好生面熟。

    「敢問道長您是?」

    「哈∼張家小哥啊,忘了老朽且不計較;難道小哥也便忘了那數月之前的居盈姑娘?」

    「您是成叔?!」

    正可謂「一言點醒夢中人」,聽得這道人如此一說,醒言心下頓時恍然:原來眼前這位一副仙風道骨模樣的道人,不是那幾月前在稻香樓中結識的成叔,卻還會是誰?

    「呵∼醒言啊,他就是貧道的師叔,羅浮山上清宮『上清四子』之一的——靈成子!」

    自成叔身後轉出、一張老臉笑得極為燦爛之人,卻正是那饒州城中的老道清河!

    「呃∼」

    醒言這才瞧清楚,原來在成叔——呃∼現在應該叫「靈成子」,在他身後尾隨之人,卻大都是自己的舊相識:上清宮饒州善緣處的清河老道,淨塵、淨明倆道士。只有一位與清河老道年紀相仿的道人,卻是不識。

    雖然醒言對數月前的這位成叔,突然變成那上清宮的仙長,心中大為迷惑;但少年還是因循那待客之道,趕緊將這幾位客人迎進屋內。

    「呵呵,醒言小哥不必疑惑。」

    等落座之後,那靈成子主動跟醒言解釋了上次化身「成叔」的原因:

    「我與那居盈姑娘家中之人,素有交往;她家家主不放心女兒出外遠遊,便托貧道一路照應。」

    「哦,這樣啊!」

    此後,靈成道長又將那醒言不識之人,給他介紹了一下。原來,這位表情嚴肅的道長,正是這靈成道人的徒弟清湖道長,與那清河老道輩分相同。

    和這幾位道人略略寒暄了數語,醒言便知道了這事的大概。

    原來,這遠在羅浮山的上清宮,卻也是消息靈通,知道饒州境內出了這等奇山,便立即托這在外雲遊的靈成子,前來與馬蹄山主接洽;與昨日那三清山道士一樣,這上清宮也想在這道家福地馬蹄山上,興建上清宮別院。

    「不瞞小哥說,上次來你家這馬蹄山遊覽,卻也是因貧道讀得那經籍之中的記述,想來看看這山,是不是那傳說中的仙山福地——說來慚愧,貧道法力淺薄,當時卻未曾見得多少仙靈之氣。」

    這當年的成叔,還不忘開句玩笑:

    「說起來,上次還要感謝你們的熱情款待;據貧道所知,上次那位居盈姑娘,對醒言你可是印象頗佳呢!」

    醒言聽了,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在那兒呵呵傻笑。

    在這賓主相談甚歡,正要具體談那修建別院之事,卻又聽得幾聲喧嚷。眾人抬頭看時,卻見醒言娘又是手忙腳亂的迎進幾位道長來。

    醒言正自懵懂,卻見剛進來的這幾位道士之中,正夾雜著兩位女子。年長的那位道姑,身著素黃緇衣,神態肅然;而那位年輕的女子,卻是明艷非常,一身素衣如雪,亭亭玉立在那裡,在這群道袍青巾眾人之中,著實引人注目。

    見屋內這略帶土氣的少年,只是盯著自己,這明麗少女,卻是輕哼了一聲,便將眼神轉開。

    聽得靈成子等人與這新進幾位道士一番寒暄招呼,醒言這才知道,原來,剛進來的這幾位,卻分別來自兩個與那上清宮同樣名震天下的道教名門:委羽山之妙華宮,鶴鳴山之天師宗。剛才這位神情高傲的年輕女子,正是那妙華宮的門人;而那位進門時頭戴竹笠,腳踩芒鞋的紅臉膛漢子,竟是那天師宗的當代掌教天師——張盛!

    「唔?難道老天真要讓俺折福?!今日竟讓我見到這許多平常只在傳說中的道家大人物!」

    雖然這幾天驚奇不斷,但乍睹這許多高人蒞臨,醒言心下還是震撼異常。

    不過,在那激動之餘,醒言卻突然發覺,自家正面臨著一個天大的難題:

    正所謂「聞絃歌而知雅意」,有了昨日三清教的前車之鑒,不用說,這天下三大教門重要人物,今個兒齊來自己家中,拜訪他這默默無聞的張家小廬,非為別的,定是為在這馬蹄山上修立道觀而來。

    還沒等醒言這暗自叫苦的主人開口,卻已聽得這幾位道教高人之間,互相唇槍舌劍起來。原來,那多收女徒的妙華宮,這次來了位教中長老,玉善師姑;而這位面若寒霜的冷艷女子,正是那妙華宮掌門的嫡傳之徒,卓碧華。

    聽得靈成子幾人的寒暄,這位年方少艾的卓碧華,卻是那妙華宮年輕弟子之中的翹楚人物。

    聽得這幾位世外高人你來我往的爭論,醒言一時竟是插不上嘴,只好在一旁聽著。

    雖然,這幾位道長言語之間頗為客氣,但醒言聽得出來,這幾位道家高人言語之中,對自家這馬蹄山場,均是勢在必得,毫不相讓。

    無論是那上清宮的靈成子、天師宗的張天師,還是那妙華宮的女道人玉善,皆都列舉著諸般理由,闡明自家教門要在這馬蹄山上開山立觀、弘揚道家真義的宏大願心;言語之間,俱都希望另兩家道友,能看在同是道家一脈的情份上,予以相讓。

    那上清宮的靈成子道長,也就是原來的「成叔」,醒言早已熟識;在他印象中,靈成子是個非常和藹的長者。但許是此事乃關係自家道門前途的大事,在那言語交接之間,卻是毫不相讓。

    當然,靈成道長言辭之間,還是頗為禮貌客氣,反倒是妙華宮那位女道長,言辭卻要犀利得多。而那天師宗的張盛張天師,雖然也是好不退讓,但在醒言看來,這位張天師倒是頗為豁達,說話之間自有幾分灑脫之意。

    現在這位閒坐在一旁的馬蹄山主,倒有些窮極無聊,時不時瞅那同齡的年輕女道姑卓碧華兩眼;被她發現後毫不留情的瞪回之後,便又與那清河老頭兒扮些鬼臉——那個善緣處的老頭兒,似乎也是被自己師叔強拉來帶路,本人對這事兒似是毫無興趣,現在正饒有興味的陪著少年在那兒擠眉弄眼不已。

    醒言正自無聊,卻突然聽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原來,這位上清宮的靈成道長,見和妙華宮、天師宗的道友爭執不下,便另闢蹊徑,將這事兒著落到醒言頭上。只聽他不緊不慢的說道:

    「兩位道友且住,貧道倒還有一事相告。」

    「嗯?靈成道兄有何事相告?」

    「是這樣的,貧道其實早與這馬蹄山主一家相識。五月之前,貧道便在這張家住過一夜。當時雖與這張家少年只是一面之緣,卻覺這少年夙有慧根,與我道家頗有淵源。於是貧道回得那羅浮山之後,便稟與掌教師兄得知。聽得我那清河師侄提起,這張家少年頗有向道之心,於是我等便已商議停當,準備收他為上清宮門人。」

    靈成道長抿了一口清茶,又接著說道:

    「最近,貧道又聽得張家小哥諸多事跡,便對他入我門中之事,越發的期許。在貧道此次臨行之前,掌教靈虛子師兄,已吩咐貧道,要將這張家少年,破格委任他為『四海堂』之副堂主!」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除了旁邊這位當事人,少年張醒言。

    這位正是心有旁騖的少年,乍聽得這「四海堂」三字,還有些懵懵懂懂,不知這「四海堂」倒底是啥。醒言心中還迷迷糊糊琢磨著,這聽起來好似那江湖幫派,怎又和那上清宮扯上了關係。

    除了這位兀自渾渾噩噩的少年之外,其他在場諸位道長,聽得靈成子此言之後,均是大為驚愕——要知道,這上清宮本來便擇徒甚嚴;即使有幸入得上清宮之門,很多弟子卻還只能研讀經書;只有少數天資出眾之人,才能分配到教中各長老門下,學習道術。

    正因如此,現在他們聽得這靈成子這話,要直接將這山村少年,提拔為上清宮專管俗家弟子的「四海堂」副堂主,則無論是妙華宮、天師宗,還是那與靈成子同行的清湖眾人,個個都是目瞪口呆。

    只稍愣了片刻,這張盛天師與那玉善道姑,也都是心思靈透之人;略一琢磨靈成子的話,便頓時恍然——說來說去,這馬蹄山還是張家山場;如要在這道家福地開宗立派,自然還得徵得這張家的同意——

    顯然,若能將這張家唯一的子嗣拉入本門之中,那這馬蹄山的歸屬,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此時,在場所有道人,俱都暗讚這上清宮的靈成子,果然老辣,一眼便看到這事的關竅所在。

    當下,這玉善道姑,和那張盛天師,便立時俱都發現了少年醒言的天賦慧根,紛紛表達了要收他為徒的強烈願望!

    現在,這原本有些暈暈乎乎的少年,雖然很多事兒還不太明白,但有一件事卻可肯定——因了自家這馬蹄山場的緣故,自己與那清河老道死纏爛打了好多年,卻還是未能如願的入道之心,今個兒看來便要輕易實現了!

    唉∼以往一個也撈不著,現在卻是三大名門搶著要——此時,這位在這半年中,經歷過頗多歷練的少年,在那高興之餘,卻還是忍不住有一絲感歎。

    現在,這妙華宮的玉善道姑,正在極其熱心的跟醒言介紹與她同來的這位冷艷少女。玉善道姑那些個話語明裡暗裡之間,處處提示少年:在她那委羽山妙華宮之中,盡多姣好女子!

    說起來,現下這天下道教,並不禁止道士娶妻。看來,這位妙華宮的玉善道姑,心思也是活絡,正瞅準了這少年血氣方剛,便要從此處入手!

    顯然,這正在誘之以女色。

    而那天師宗的張盛天師,卻極力言他天師宗門,門人弟子遍佈天下。若是醒言入得天師宗,只要稍加提擢,以後便可一呼百應,天下都可風光行得——這卻是在暗示他天師教勢力廣大,若是在他門中,日後定是前途無量;為了加強說服力,這張天師卻回頭去問老張頭家中族譜,看來借鑒那張子房後嗣的傳言,要將這張氏一門,與自己這天師宗張天師一脈,給扯上點關係了。

    看來,這應是誘之以權勢。

    聽得這兩位道友經了自己的提示,突然轉圜,那靈成道長也頗為焦急。靈成道長暗自叫苦,心說這妙華宮天師宗也來得真快;雖然上清宮已為這事多下功夫,但看眼下這情形,今日若是略有懈怠,便極可能有負那掌教靈虛師兄的重托。

    正自有些焦急之間,靈成道長眼角卻恰好掃過那位在一旁已有些坐立不安的少年;冥冥之中,卻似有一絲熟悉的氣息,在自己眼前一瞬而逝。

    倒底是上清宮傑出之士,靈成道長立馬便辨出這氣息是啥。心中略一思索,便已是瞭然於胸。頓時,便似忽來一陣狂風,吹散那一天的烏雲,靈成子心中大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見靈成道長突然大笑,玉善道姑與張盛天師俱是大奇,不知道他何故突然發笑。

    卻見那上清宮靈成子,轉身指著少年張醒言,對著面前諸人笑道:

    「好教兩位道友得知,這位醒言小哥,卻已是修習了本門上清之功。」

    正在另外兩人面面相覷之時,靈成子回首又將那兀自一副事不關己神態的老道清河,喚上前來,道:

    「想來,應是師侄你教會這少年上清之功的吧?」

    「呃∼師叔慧眼如炬,正是貧道將我教《上清經》,傳於這少年誦讀;還請師叔恕我這自專之舉——其實我也是看這少年……」

    清河老頭兒正要辯解幾句,卻是那靈成子又是大笑幾聲,止住他不讓說下去:

    「弘我上清真義,又何必拘泥於外相?今日師侄你不但無過,卻還立下大功——待回去後,我自會稟明掌教師兄,恕了你十年前的罪愆。」

    「多謝靈成師叔!!」

    一直一副漠不關心模樣,方才口裡雖說著恕罪,但其實語氣還是淡淡然的老道清河,現在卻突然如換了個人一般,連連卑聲稱謝不已。

    「咦?十年前的罪愆?呵∼看來清河老道來俺們這饒州廝混,還真不似他所說那啥下山歷練,而是犯了甚錯兒被分派到這兒來的呀!

    「什麼錯呢?裝神弄鬼哄人錢財?那樣的話,這老頭兒還真個是知錯不改呢!嘻∼」

    聽了靈成道長這番話,醒言心中忍不住這般促狹的想道。

    少年與這老道清河熟識已久,這番想法只覺好耍,倒也沒什麼惡意。

    「好教兩位道友知曉,既然這張醒言身具我上清教門之功,那本門這『四海堂』副堂主之位,於他而言卻更是合適了!」

    說罷,靈成子道長心中大是寬慰;而那玉善張盛兩位道長,沒想到上清宮竟是奇兵突出,一時便落在下風,只好一邊隨口說些閒話,一邊苦思有何應對之方。

    且說那妙華宮玉善師姑,沉靜了一陣子之後,卻似突然下定了決心,瞧了一眼侍立於身旁的弟子卓碧華,開口對醒言說道:

    「若是小哥願意入我妙華門中,今日我便做主,將我這妙華宮掌門愛徒卓碧華,這便許配於你;你等夫婦二人,便在這馬蹄山、或那委羽山中,做一對逍遙快活的神仙道侶,豈不美哉!這段道門佳話,不知張家少主意下如何?」

    這一番話,真可謂是石破天驚,比之方才靈成子許下那「四海堂」之位,更讓在場諸人吃驚非常——要知道,這妙華宮弟子卓碧華,正是那妙華宮年輕一輩之中的翹楚;在座諸人,俱都聽聞過她的顯著聲名。想不到,這妙華宮為了爭這馬蹄山福地,竟是願意讓自己最傑出的弟子,委身下嫁於這山野少年!

    而那素來是心高氣傲、玉冷冰清的妙華宮卓碧華,更是料不到自己師叔突然如此說話,竟要將自己許配給這土裡土氣的少年,當下是又驚又羞,頓時是紅霞撲面,口欲言而唇囁嚅,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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