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一卷 第十三章 李代桃僵事逾奇
    曾著賣糖君子哄,從今不信口甜人

    ——民間俚語

    那身板兒單薄的漢子相貌看起來頗為猥瑣。見勾起了兩人的興趣,便繼續說道:

    「看來這位小姐是非常同情那對父女的遭遇,其實小人也是。小人倒有一個辦法,不用花上那五十兩銀子,便可解脫那父女倆的痛苦!」這猥瑣漢子從二人的衣飾上判斷出該跟哪位搭話——倒不是這位仁兄眼力過人,而是醒言那身粗布衣裳的打扮,確實也只能是跟班、長隨一流。

    「哦?!你有什麼辦法快說來聽聽!」居盈聞言大感興趣。

    「當然了,剛才那老頭說的也不完全錯,入了這呂相公的大牢,不花上幾十兩銀子還真是出不來……不過、」看居盈聽到這裡神色不善,猥瑣漢子趕緊轉折:

    「那呂相公一般在大堂上提審犯人,在訊問之前,要對那些沒什麼來頭、贖銀不多的犯人,先打上一頓殺威棒!那小女子估計陳魁大人會憐香惜玉,呂老爺自不會不湊趣;不過她爹爹就不用說了,那頓殺威棒應該是免不了的!」

    「啊!那怎麼辦?!」居盈掩口驚呼。

    「小人正要說的就是這個。姑娘知不知道小人還有個外號?叫作『王代杖』。」

    「啥?王道長?」醒言沒聽清,不過對道長這詞兒倒是比較敏感。

    「這位小哥你聽錯了,賤名王二,外號叫:『王、代、杖』。我就是那專門代人受杖挨打的——只要苦主親朋給俺些藥酒銀子就行了。」

    「嗯?大堂上也可以代人挨打?」居盈聽著新鮮,忍不住好奇的問。

    「兩位看來不是本鄉客吧?我們呂大人只管拿贖銀的事兒,他哪管那棒子倒底是落在誰人的身上!」

    原來,這鄱陽縣的呂縣宰為人貪墨、極端愛財,這「代杖」之職便應運而生。鄱陽縣城的一些破落戶兒便以此為生,收些銀兩便替人受杖。當然了,這受杖費中要扣除一部分給呂大人、陳班頭,還有那當打的衙役也要劃給一份子。給那衙役分紅是為了捱板子時少些痛楚,給了錢,那板子便舉得高、落得輕,雖然現場觀眾耳朵裡聽得「啪、啪」脆響,受杖人口裡的慘呼驚天動地,堂上一片狼藉熱鬧無比,實則——那只是竹杖與褲內所墊羊皮撞擊的聲音。

    當然了,雖然暗地有物襯裡保護,但給這執杖衙役的銀子還是省不得——如若貪著這幾分銀子打點不到,那執杖衙役暗地裡使壞,將乾枯的老竹片換上那新鮮出爐的碩大毛竹板,狠一點的再學那賣注水肉的無良屠戶,將這本就不輕的新毛竹再浸這麼一晚上水,變得死沉死沉,威力趕上佛門降魔杵,揮一揮就是一道青光閃過,等到得堂上再使出吃奶的勁兒往死裡揍,那一頓暴打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雖說現場效果別無二致,但這齣戲可是真唱,這生意還想不想有下回了?!

    居盈他們還是第一次聽說還有這「代杖」的說法,不禁目瞪口呆。見他倆張口結舌,這王二一看有戲,這倆年輕人看來涉世不深,這位小姐還愛心氾濫,說不定這樁本來無根無憑的生意,說著說著就做成了!按照職業經驗,此時更要趁熱打鐵,趕緊再添把柴加把火、把氣氛烘托得再悲壯一點吧:

    「小姐您還沒見過咱鄱陽縣衙門的殺威棒吧?那些掌棍衙役天天有實戰機會,在這棍術上浸淫的可非一日之功,在咱這饒州武術界可是數一數二、遠近聞名!就連那祁門縣的神棍門掌門還親自遠道兒趕來這裡考察取經!您也親眼看見了,就剛才那藥販的身子骨,估計十棍都熬不過,一不小心就一命嗚呼,那多慘啊!想想吧,他的女兒就這樣失去慈父從此孤苦無依、他家八十歲的老娘從此便要流落街頭乞討為生……

    您問怎麼辦?找我啊!我這代杖信譽良好,價格在咱這同行裡也最是公道,起價一兩銀子十二棍,堂上多打一棍每棍另加五錢,定金紋銀一兩,多退少補;如果沒打滿起步價,而且不要求退錢的話,還可自動存入下次過堂,並打八折。您看我這人一看就知道是老實忠厚,絕對的童叟無欺!不信您去掃聽掃聽,俺這價碼是不是鄱陽縣最低!如果不是,俺分文不取!小姐您這下該放心了吧?」

    正當這位王二代杖唾沫星子四下飛濺的推銷著生意,大義凜然的宣佈他這看似公平合理、實則暗含玄機的奸商價格時,那雖然來過鄱陽湖幾次,但還真沒留意過這類事情的醒言,這時候也清醒過來,看著居盈似乎蠢蠢欲動,忙接過話頭對王二道:

    「不對啊大伯!瞧您這身子骨,我看可連五棍都不一定熬得過去吧?!」

    說完,拉過正被王「代杖」這頓營銷搞得五迷三道暈暈糊糊的居盈,趕緊走開。直到這時,一直注意觀察著少女表情、正以為這樁生意十有八九就像煮熟鴨子那般手到擒來的王二代杖,才突然發覺有點不對,那少女旁邊似乎一直不大作聲的鄉下少年,很可能並不只是這位小姐的一個小跟班——王二的眼前似乎突然閃現一幅老友記鹵食鋪案板上、幾隻熟鴨子撲閃著油光閃閃的肉翅騰空飛去的情景……

    醒言將居盈扯到一旁,對她說:「這人一副江湖口吻,說的話不可全信;而且請他代杖也是治標不治本,即使讓那藥販逃過這一頓打,他女兒還是逃不過陳魁的魔爪,他自己也還是出不得獄來。如果家裡還有妻兒的話,說不定還會被敲詐得家徒四壁。此事還得另想萬全之策。」

    「嗯……這倒是哦……醒言你說得對,我們再仔細想想看,應該會有更好的辦法的。」居盈也不是傻丫頭,經醒言這麼一提醒,也清醒了過來。

    慮及救人,醒言心中忽然一動,有了計較,又走到牆角那位正兀自檢討自己倒底哪兒出了紕漏、而導致生意失敗的王代杖那兒,氣勢洶洶乍乍乎乎的衝他嚷道:

    「你這人把我家小姐當冤大頭啊!那倆刁民交不上稅錢活該被抓,我家小姐只是姑娘家一時有點不忍而已。你還敢來訛我小姐銀錢?咱從隨州大老遠跑來遊湖,想不到卻碰上這等事體,晦氣晦氣!」

    原來醒言想到自己畢竟是附近人氏,既然打定主意要想辦法救那父女出獄,不免就要與官府有些衝突,最好能想個法子把事情做得乾乾淨淨不讓別人知道自己與此事有牽連,以免害了自己也連累了家人。因此不管能否想出啥好法子,也不管是否真的能撇乾淨,醒言也決定至少從現在開始,就要消弭一切能讓人事後看出端倪的線索。別看醒言在居盈面前偶爾傻傻呆呆,可一旦決定要做一件關係重大的事情,醒言的頭腦便全速開動,心思也變得縝密起來。

    而那位正在自怨自艾,苦苦思索失敗原因的王二代杖,聞聽醒言這通話頓時恍然,不怒反喜:

    「原來如此啊!不是自己口才不好,也不是對那少年身份判斷失誤,而是人家主僕壓根兒就沒想替人家出頭。看來並不是自己的能力有問題!不過這小子也忒可惡,居然敢懷疑老子不能捱過五杖——對自己專業素質的懷疑便是對我大名鼎鼎王二『代杖』的最大侮辱啊,一定要這小子給自己賠禮道歉!」

    打定主意正準備興師問罪的王二,這才發現那少年早已說完走人,只好把話又咽進肚子裡。

    只見我們這位敬業的王二代杖,站在這望湖街頭,對著天邊的太陽用力揮了揮自己那比蘆柴棒稍粗的胳膊,憤憤道:

    「難道、我這還不夠強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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