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三山方正峰上,祖師殿前,峰頂宛如被一把開天巨斧整齊的削去半面,形成了一個極其廣闊的平台。正一門的祖師大殿面南背北坐落在正中,後面的山崖如璧光可鑒人,東西兩側的配殿與迴廊環抱出一個極大的廣場,這是宗門大會的會場所在,也是正一三山會第三天的演法大會所在。
旭日東昇,恰恰越過東側的承樞峰頂,萬道霞光照在祖師殿金黃色的琉璃瓦上,映射出瑞彩千條在廣場上空交錯生輝。坐在方正峰上極目四望,腳下已是白雲環繞,雲霞燦燦真如人間仙境,置身於此方知三山洞天氣度恢弘。然而此時,雲霞之中的廣場中央,卻燃燒著一團黑色的火焰!三千多人圍在廣場的三面並不覺的擁擠,大家都看著五十丈外廣場中央那團熊熊黑火,眼力好的還能看見這詭異的火焰其實發自一面三寸長兩指寬的令牌。
這面令牌呈潔白的顏色,正中卻有幾道黑色的紋路狀如豎起的波浪,又像跳動的火焰。這就是海天谷的掌門信物海天令牌,現在正懸於我身前的不遠之處,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向上發出幾丈長的熊熊火舌。這火是純黑色的,濃的化不開似乎有實質。般,只呈火焰燃燒的形狀卻無一絲光芒射出。它的名子叫作「苦海業火」。
海天令牌是一面奇怪的法器,如果境界不到卻運用不了。假如今日我地丹道境界未能突破胎動,就無法御器發出這苦海業火。至於操控的法術是海天谷秘傳,如果不是於蒼梧提前告訴了我,我也不會玩這出種花樣來。於蒼梧事先傳給了我海天谷秘傳的「苦海業火」法術,據說這也是海天谷道法所需突破和面對的最高修行境界,就譚三玄和於蒼梧如今的修為也無法窺知苦海業火之後的世界。當然於蒼梧不可能將心法和口訣都告訴我。他只是告訴我如何用海天令牌發出苦海業火,這是海天谷掌門傳承儀式上所必須地。我這個代掌門當的也不是一點好處沒有,至少知道了一種以前從未接觸過的法術。我御器施法之時,閃念間也想過回頭用青冥鏡試試,看能不能施展出來?
我現在身披銀鶴仙授絲縷袍,腳登龍紋金蓮踏雲靴,在廣場中央挺身而立,雲霞之中燃起熊熊苦海業火,看上去也有幾分仙風道骨,至少在周圍的晚輩弟子眼裡也是得道高人的派頭。這套行頭是和曦真人昨天晚上給我送來的。也是讓我在演法大會上充充場面。看著雖然神氣,但我此時心裡的苦只有自己知道──風頭不好出啊!便宜也不好占啊!
為什麼?因為這苦海業火用神識點燃,燃燒的卻不是神通法力,而是世間的「苦業」!在神識中發起願念,心念中觀世間一切之苦──生老病死、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凡此種種。如雲煙不散,化入烈火熊熊。如果我不是曾經修煉過佛門四念處中的不淨觀,恐怕很難這麼快就掌握了苦海業火地法術。佛門四念處第一身念處是「觀身不淨」,第二受念處就是「觀受是苦」。
然而海天谷卻並非佛家門派,弟子也非佛家弟子。這苦海業火的法術,與佛門苦聖諦之說不盡相同,卻有類似之處。據我所知丹道中也有苦海天劫之說。與海天谷這苦海業火的境界更加接近,然而海天谷也並非道家門派。也許世間修行萬法有相通,境界高超之時,總能覺似曾相識。我站在這裡可以說是自討「苦」吃,卻要靈台清寧不能隨苦念而感亂。因為我還要按步驟完成這個儀式。儀式的第一步是「傳功」,第二步是「護法」,第三步是「受承」。
海天令牌的妙用就是不論弟子修行境界是否達到,只要學會了御器之道再根據秘傳地心法口訣,就可以用它來窺見苦海業火。不然的話。假如師父走的早下代弟子還沒有來得及將道法學全,苦海業火的境界不就失傳了嗎?以我如今的修為,不用這面令牌恐怕也施展不了這種法術。傳功儀式很簡單,就是用令牌施展苦海業火,讓跪在我面前地於蒼梧看一眼。理論上這樣就夠了,但從場面的角度還要說幾句話。
「於蒼梧,海天之間,所見為何?」
於蒼梧:「萬丈風塵,茫茫人世。」
「人處世間,所見如何?」
於蒼梧:「生息不止,苦受輪迴。」
問到這裡我心裡也感覺怪怪的,這海天谷似佛非佛,似道非道,到底算哪一家地法門?心裡有疑問嘴上還得接著問:「世間修行,所行為何?」
於蒼梧:「受之知之,離之化之。」
我裝模做樣的點頭:「如此,可行薪火之傳。吾人石野持海天令牌暫攝海天掌門之位,受十九代掌門譚三玄所托,傳位於二十代弟子於蒼梧。同門、同道同鑒。」
說著話,咬了咬牙猛一揮手,鴉雀無聲的會場突然傳來一片驚呼。只見那黑色的火焰突然膨脹開來,飄搖向上直燃起數十丈高度,看顏色底端仍然如濃墨不化,倒天際卻已如淡霧飄搖。而海天令牌包裹在火焰之中已經看不見。我為什麼要咬牙?這一手功夫施展起來可不輕鬆,但我更為於蒼梧捏一把汗,下一步儀式「護法」也太惡搞了吧?惡搞不惡搞我也沒辦法,只有又問:「受之否?」
於蒼梧:「受之。」
我再一揮手,火焰呼的一下飛出去落在地上,將於蒼梧整個身形包裹其中。我能感覺到這苦海業火沒有溫度,是萬種苦念凝聚。卻不清楚燒在人身上是什麼感覺?雖然我搞出這麼大地場面,畢竟只是用海天令牌取巧發出,並沒有真正的苦海業火那種威力,但於蒼梧被裹在其中恐怕也不好受吧?
我看著黑色火焰包著於蒼梧,隱約只有一個跪著的身形,又問道:「知之否?」
我本想快點問答結束。讓於蒼梧在苦海業火中少跪一段時間,趕緊完成了這個儀式。然而於蒼梧此時的答話卻一反以前地簡短,說了很多:「弟子行遊世間,雖刻意為苦,卻不知苦之為苦而自以為樂,今日方悟知障未除。……有一身神通,只觀人卻無燃已之心,怎知人間之苦?受之而不知之則不能離之。……想那惡賊付接,受之知之,卻不能善離之。以已身之苦加之於天下,終究萬劫不復。……身受苦海業火,窺見知離之境,多謝!」
靠!於蒼梧居然跪在火中開始悟道了,這並不一定是修為的突破。而是一種境界地提升,這種感覺我曾經有過。論起來他的修為應該在我之上,我一把火燒過去倒把他燒明白了,我也隱隱約約有所感觸。不及多想,又問:「離之否?」
於蒼梧:「未離之。窺知離之境耳。」
「化之否?」
於蒼梧:「願化之。」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抬手道:「今日傳法座於你,善護承之。」言畢收了神念不再御器。然而那黑色大火卻沒有熄滅。
於蒼梧三拜於地,以雙手捧天。只見他的手心也發出似火焰一般的光芒,這光芒與苦海業火不同,是白色的!白色毫光就像一層鍍膜一樣沿火焰的表面向上一直升到幾十丈的高空,將黑火完全的包裹其中。此時如果從遠處看去,場面十分浩大壯觀!沖天而起的黑色火焰卻四散射出明亮的白色光芒。
白光漸起漸凝漸如實質,將黑焰籠罩,黑焰漸漸停止了跳動,似乎被凝聚在空中。然後聽於蒼梧喝了一聲:「海天吞吐。何為不滅!」就見白光裹著黑焰開始急速地縮小,一直縮到於蒼梧的手心不見,他的雙手在額前捧著的赫然是那塊海天令牌!
「護法」儀式至此也完成了,我的鼻尖已經微微出汗了,暗暗鬆了一口氣。一方面是操縱海天令牌十分耗神;另一方面不知為什麼,於蒼梧跪在火中時,我也像在運用全身地力量對抗那熊熊黑焰。這時場外傳來了一陣熱烈的掌聲,緊接著又嘎然而止。
這掌聲大多是各門各派的晚輩弟子發出來的,他們在人世間修行久了,偶爾見到這樣的大場面一時這間沒反應過來。我和於蒼梧在場中地傳位儀式,在世俗中所見那就是一場氣勢龐大的魔術表演!人們止不住鼓掌喝彩,馬上又被門中長輩趕緊喝止。不再鼓掌喝彩了,然而還是有很多人在小聲議論,有誇於蒼梧的,更多是誇我地──石小真人修為高深莫測、名不虛傳之類。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顯露修為,我已經達到了極限,不過看起來顯的還是很輕鬆。
傳位儀式未完,還有最後一步「受承」。我運足丹田氣,用十分洪亮卻不震耳的聲蓋過全場問道:「傳海天谷於你,可知受承否?」
於蒼梧用同樣的聲音答道:「率眾弟子受承之!……海天二十八門規,第一規……」接下來於蒼梧恭恭敬敬的背出了海天谷二十八大門規。我還是第一次完整的聽聞一個門派的詳細門規,果然嚴謹複雜,其中有很多戒律以前也零星聽說過,但沒有今天這樣系統。各門各派的門規大多類似,但於蒼梧在這個場合用這種聲音這樣嚴肅的態度背誦出來,似乎帶著一種敲擊心神般地力量,使得戒律本身也增添了一種莊嚴神聖的色彩。
二十八條門規背完之後,於蒼梧聲調一高,居然在話音中使上了神通法力,背誦了天下修行界共守的三大戒律,最後道:「海天門規、修行之戒,於蒼梧率海天谷守護督行,天下同道共持之。」
我此時側身讓到一邊:「於蒼梧掌門,請起受拜!」
於蒼梧站起身來。手舉海天令牌,站到我剛才地位置,轉身朝南挺胸而立。海天谷這次來的人不多,除了於蒼梧之外只有兩名弟子,這兩名弟子剛才一直跪在於蒼梧身後的不遠處。此時起身向前幾步,再次拜倒在地:「海天谷弟子恭迎二十代掌門升座!」
這麼大場面。只有兩個弟子拜賀,似乎顯的冷清了一點。但別忘了周圍還有三千多人呢,這兩人話音剛落,方正峰上就傳出雷鳴般的響聲:「恭祝於蒼梧繼任海天谷掌門!」
守正真人帶頭離坐而起,所有人都包括場中的我都拱手施禮,說了這麼一句。三千人就像事先演練過多遍一樣,同時開口整齊無比。每個人地聲音都很哄亮,三千人齊說一句話,在這峰頂之上當然響若滾雷,連滿天的雲霞都震的顫了一顫!──這次海天谷的面子是掙足了。這傳位儀式也算正式完成了。接下來守正真人為首各派掌門魚貫而出,走下場中到於蒼梧面前祝賀,於蒼梧領著兩位師弟站在那裡一一還禮。熱熱鬧鬧很久大家才回歸本座。
我看見七葉也走到於蒼梧面前祝賀,表情雖然很恭敬但神色卻有些說不出的古怪。我知道他在想什麼──近年來天下開宗的人只有他一個,大派新任掌門的也只有他和於蒼梧。海南立派七葉即位之時。雖然也有一些門派的代表來觀禮,但是比起今天的場面可算是小烏見大烏了。如果七葉也能把海南立派儀式放到正一三山會上,那在天下修行界將是多大的影響?可惜呀,他沒這個機會了。還好演法大會地第三場是他與風君子的論道鬥法,否則他這個「天下第一」的鋒芒要徹底被於蒼梧這個「天下第二」給蓋了過去。
演法大會第一場結束。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總算卸下了海天谷「代掌門」的身份。演法大會四周當然不可能放太多地凳子,只有極少數的前輩高人以及各派掌門才有座位。照說我本來也是沒座位的。可是因為我要在演法大會上出場,也是十分尊容的象徵,所以正一門特意給我安排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會場的東側迴廊下。柳依依與韓紫英站在我地身後。而我右手邊的軒轅派,只有凡夫子一人坐在前面,丹霞生夫婦、五味道長等人也只能站著。
會場只有三面,北面那一側是上山的入口,也就是那個高大地黃石牌坊所在,空的沒有站人。天下修行人大多在東西兩側飛簷迴廊下觀禮佛家門派或者與佛門修行有關的門派坐在西側。道家以及相關門派坐在東側,不分佛道的一些世間修行門派穿插其中。會場的正面中間,祖師殿門前的漢白玉高台上,放著兩排紫檀木太師椅。後面那一排空著沒人坐,一共十二張,據說那是一種象徵,是給天下未知與未到道的高人前輩留的,在場的人都不敢坐。
第一排一共有三張椅子,上面坐了三個人。正中坐地是守正真人。他身後站著兩個年紀不大眉目之間頗有仙靈氣的兩個小道童,一人捧金色的佛塵,另一人端一尺來高的羊脂玉淨瓶。在他的右側也就是西面座位上坐的是廣教寺葛舉吉贊活佛。他身後站了兩位袒露右肩的紅袍僧人,皮膚在陽光下隱隱發出金色顯的是寶相莊嚴,一人手持經幢,另一人手持金剛降魔杵。
在守正真人的左側也就是東邊的座位上坐的是一位面戴七星面具的少年,雖然戴著面具也能看出那人絕對不會超出二十歲,當然就是風君子。忘情公子風君身後也站著兩位「仙童」,不過明眼人能看出來那是一個小蛇妖和一個小花精,這種場合妖精上台多少有點不論不類,但也沒人敢笑。果果手持黑如意,模樣十分可愛招人喜歡,而阿游手捧一把碗口大的紫砂壺,還瞪著烏溜溜的眼珠四下張望,就更加顯得不論不類了。
眾高人已經在場外重新坐好,於蒼梧也有座位。守正真人自東側而出,走到正中高台上,先向三位「尊長」施禮,又向場外眾人團團作揖:「海天谷掌門傳位,大道修行護承有人,以是多年未見的盛事了。更難得今日出場兩人法力通玄、並有大功德於世。……海天谷全心護道,石真人萬里誅魔……」
和曦真人又當著天下修行人的面將海天谷和我誇讚了一頓,於蒼梧只是幾句帶過,主要是稱讚譚三玄與我,尤其是我石野。這和曦真人長的白白胖胖,眼角眉梢不笑都帶三分笑,然而口才卻是極好。一頂頂高帽子送上來,只把我捧到了雲端,是典型的有駱駝不說馬。當然他的主要目的並非全然為了誇讚,而是在這種場合講修行人應有的言行修養。引申的意義很大,差一點就要發揮到天地之間物化與道轉上去了。最後當然不忘說修行三大戒,然後感謝在場所有同道共守護道之責,彷彿我做了這件事,天下同道都很有面子。
和曦真人一番宏篇大論講完,終於過渡到另一個重要的主題,他再施一禮道:「各位修行同道,各門各派的尊長高人,大家認為應該共推何人來為天下同道再度上場演法?」
各派無人答話,卻都把眼睛望向台上。演法大會一共三場,第一場已經結速束,第三場早就定下來是風君子和七葉論道鬥法,現在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看著守正真人。
正一門千年道統,守正百年威望。如今在這三山大會上,如果不見到守正真人親自出手演示道法神通,就像一道宴席沒有上主菜一樣缺少了真正的味道。守正隱約已有天下第一人的聲威,髮簪上的那把四寸雷神劍據說也是天下第一神器,但天下恐怕沒有幾個人親眼見他施展過。坐在台上的守正真人見無人說話都看著自己,也知道是什麼意思。
守正真人還未說話,右手邊的葛舉吉贊活佛已經先開口:「守正師兄,就連老僧也沒有親眼見過傳說中的神宵天雷在雷神劍下的變化如何?今天不僅天下同道好奇,就連我這個一百歲的老和尚也是很好奇。」
守正呵呵笑道:「佛爺的修行早如淵海,尿有萬丈狂濤而不動其心,今天開口不是為了好奇吧?……演法大會的用意,原是尊長出手以演示修行之妙境,以破弟子疑師、疑法、疑我之心。我一人何能成趣,佛爺既然開口,那麼你我二人就相互演化一番如何?」
活佛的表情既不謙虛也不傲然,語氣既不客氣也不無禮,而是很從容平和的答道:「老僧正有此意。」
守正點點頭:「那好,我們兩個老傢伙就現一把。」
說完這一句守正真人也不多話,向上伸出手指在面前的空氣中劃了幾道。眾人不解其意,看半天沒看明白。我突然覺的方正峰頂上的光芒不對,似乎有無限法力聚集,猛然抬頭發現天空變了!有一朵浮雲遮住了已經升高的太陽,不知道是多遠的地方,籠罩三山的天幕之上,隨著守正真人的手勢,出現一條條金色的曲線──守正真人虛指點出,竟然能在天空「寫字」。
虛指畫圓成鏡這樣的法術,我曾見風君子施展過,當時他只是對著一面牆而已。而守正居然能把字寫到了天上!看天上的金色曲線並不是字跡,斷續而出不知是什麼形狀,就像一些稀奇古怪的符號。有一人抬頭緊接著就有人跟著抬頭,然後所有人都看見了。大家都發出壓抑的驚歎之聲,沒有人大聲喊出來,天空的金色符號無形中有一種壓人心魄的神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