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人剛剛走到門外,走廊的另一端一間大包間裡走出來一群人。這顯然是一桌剛剛結帳散席的食客,一群人當中簇擁著一位鶴髮童顏的老者。這位老者我認識,正是曾經在體育場教我五禽戲的高老爺子,也是幫我在市委大院門前賣棗的高飛盡高老書記。
高老爺子也上知味樓來吃飯了,我正想上前和他打聲招呼,卻敏感的發現身邊的紫英舉止很反常。她也看見了那群人,臉色變的煞白,嘴唇在發抖。我感覺她發抖的不僅僅是嘴唇,全身都在發顫,雙腳也站立不穩。我發現了柳依依也發現了,趕忙一左一右扶住她。我扶住她的身體,紫英的腿一軟,軟軟的靠在我的懷裡,雙肩還在輕輕的抽動。
「紫英,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我很擔心的問道。她的樣子太奇怪了,這是一個小女孩受到莫大驚嚇才會有的表現。可韓紫英不是小女孩,更不是遇事失措的人。
紫英抓住我的手腕答道:「沒什麼,也許是最近幾天太累了。……小野,你扶我到辦公室休息一會。……依依,你先回去吧。」她嘴裡說沒事,可說話的時候手卻抓的很緊。如果換成別人的手腕,恐怕指甲都會刺到肉裡。
我扶著她走進辦公室,柳依依跟在身後道:「紫英姐姐不要緊吧,會不會是病了?」
走到沙發旁邊紫英卻不坐下。仍然緊緊抓著我地手軟軟的靠在我的身上。她對依依說:「我沒病,你不用擔心我。你先回去吧,我找你石野哥哥有些事情要說。」
依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我也勸道:「依依你先走吧,有我在這裡照顧,紫英姐不會有事的。」柳依依聽話的先走了。
我關上門。勸紫英坐著,紫英卻不坐。我只好自己坐在沙發上,將她抱在懷中,她的身體還在微微地發抖。她將臉貼在我的胸前,閉著眼睛不說話,臉上有驚恐神色。看她的樣子我愈加肯定自己剛才的判斷,她是被嚇著了,或者是回憶起什麼恐怖的往事。
「紫英,你怎麼了?突然間很害怕的樣子。是不是看見了什麼讓你害怕的人?」
紫英伸出一隻手勾住我的腰:「是的,剛才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人?以你現在的修為。難道會怕一個人嗎?」
紫英:「你不懂,情況是不同地!我不是怕他,而是看見他就回憶起一件往事。那是十九年前的事情了。……快二十年了,沒想到……」
「是剛才的那群人嗎?那群人中有一個我還認識,是一個白髮老者。」
「什麼?你認識他!」紫英在我懷中坐了起來。雙手攥住了我的肩頭。
我吃了一驚,讓紫英感到害怕的人怎麼恰恰是高老爺子?這也太巧了。我剛剛結識風君子地時候,風君子在市井中給我指點三大高人,第一個就是高老爺子,第三個是韓紫英。難道這兩人之間還有什麼故事嗎?
「他叫高飛盡。是蕪城解放前的戰鬥英雄,也是建國後第一任地委專員和市委書記。」
紫英的手還沒有鬆開,語氣仍然很緊張:「這麼多年了。我終於知道他的名子。小野,你是怎麼認識他的?他和你地關係怎麼樣?好不好?」
見她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不再像剛才那樣不住的發抖。我輕輕地抓住她的胳膊放在我的腰間,伸手把她攬在胸前。看來高老爺子曾經給紫英留下過不愉快的回憶。我很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還是先告訴了她我和高老爺子的關係。從在體育場認識開始,包括他幫我與楊小康賣棗等等。
我一邊說一邊看紫英的臉色,心中突然一動,想起了一件事。去年,紫英第一次對我親口承認她出身妖物的時候曾經提起過一段往事。她當時說十八年前在飛盡峰被獵人所傷。傷她的人是個剛陽之氣很重的人。看來,那個獵人十有八九就是高老爺子了。如果是這樣地話,高老爺子與紫英之間有仇,還真不太好辦。
我一直看著紫英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紫英,我記得你說過,十九年前在飛盡峰中被獵人所傷。他就是那個高老爺子嗎?」
我不問還好,我這一開口,紫英就像一個受盡了婆婆氣的小媳婦,用力點了點頭,眼淚涮的就下來了。她不說話,在我懷裡抽抽搭搭哭了起來紫英哭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我都是把她抱在懷裡,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等她哭完了再說。雖是妖類,可是無端被人所傷,確實夠委屈的。她足足哭了有一刻鐘,這才止住了悲聲。
「紫英,不要傷心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問你,你恨他嗎,是不是想找他報仇?」
紫英:「當時確實有點恨,可是後來就淡了。他是上山打獵的獵人,我是山中的獵物,他傷我也是正常。我只是怕,不知道為什麼,一看見他,我就突然想起當年的情景,全身就忍不住的發抖。……如果是個陌生人,我還真說不定想教訓教訓他。沒想到他是你的長輩,對你還那麼好,這筆帳我就不和他算了……」
紫英的話說的有點亂,一會說恨,一會又說不恨,又說想教訓高老爺子,又說算了。可見她現在的心情很亂。說句實話我也很為難,高老爺子對我不錯也是個好人,如果紫英真要找他報仇我也不能眼看著不管。當年他確實打傷了紫英,這筆恩怨也真地難消。
「紫英。我覺得有點奇怪。以你五百年的修行,怎麼會被一個打獵的人傷到?」這確實有點不合常理,那高老爺子雖然會內家功夫,也在修煉先天元氣,可也未必是紫英的對手。
紫英在我胸前答道:「小野,我是妖物。妖物的修行你不清楚,和你們這些修行人是不一樣的。十九年前我地修行未足,雖然能夠化成人形但也是需要耗費法力的。所以我在山中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還是以原形出現。這時是我最弱的時候。……怪我自己不小心,他也不是普通人……當他開槍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已經晚了。他那一槍,打斷了我一條腿。我永遠忘不了那突然的『砰』的一聲。」
聽見紫英斷了一條腿,雖然明知道她現在好好的在面前,我的心裡還是一顫,不由自主的將她抱緊。有些緊張地問她:「你的腿已經沒事了嗎?」
紫英:「已經沒有事了。本來還有前後兩個杯口大的傷疤。可是聽完天書『化形篇』之後傷疤也沒有了,所以你沒有看見。還真得謝謝風君子,如果他不讓我去聽天書,我還真不能像現在這樣和你在一起。」
「化形篇那麼神奇?那為什麼赤蛇鞭的鞭痕消不掉呢?」
紫英:「那可不是普通的傷痕,何況風君子地『化形篇』只背了一半。……我又沒有你的金龍鎖玉柱。當時又沒有紫英衣護身。別說赤蛇鞭,就是那個高老頭子手裡拿的步槍對我來說也是致命的。」
「步槍?一般軍用步槍的近距離射擊,我也擋不住。」
紫英地表情平靜了許多,伸手指在我胸前點了一下:「笨蛋,用身體去擋子彈幹什麼?用御物之法定住子彈!如果功夫不到的話。也可以御物之法定住槍栓,誰還能對你開槍?我當時受傷,那是事發突然沒有反應過來。斷腿之後。法力一失,想跑都跑不遠了。」
「那你最後是怎麼脫險的呢?」
紫英:「說來也巧,有一個人及時出聲救了我。」
「有人救了你,什麼人?這個人能找到嗎,我要好好謝謝他。」
紫英:「就算找到恐怕也不認識,不是大人,是個嬰兒。」
「嬰兒?一個嬰兒在拿槍地高老爺子手下救了你?」
紫英:「當時真是太巧了。我受傷後拖著一條腿想逃走,姓高的順著血跡追了過來。在他就要抓到我的時候,山間的一塊大石的凹陷中突然傳來一個嬰兒的哭聲。他被哭聲驚動了。沒有繼續追我,起身去找那個嬰兒了。後來,我躲在暗處看見他抱著個嬰兒下山了。」
這件事真的離奇驚險,聽到這裡莫名的我鬆了一口氣:「紫英,不要再害怕了,現在你已經沒事了。有我在,以後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的。……當年地仇人你已經知道是誰了,如果你出不了這口氣,你就朝我來吧。要不哪一天我給你找一把槍,你給我的腿上來一槍好不好?算我替高老爺子還你的。……仇人知道了,恩人其實也好找。那個嬰兒不是讓高老爺子抱走了嗎?一定是個被人丟在山中的棄嬰,去問問高老爺子就知道他現在是誰了。」
紫英:「我不開槍打你,有機會我用牙咬你。……那樣的仇我也不打算報了。如果你能打聽到那個嬰兒是誰,告訴我一聲,我還真想謝謝。」
「現在還怕嗎?你剛才的反應好強烈呀,把我和依依都嚇壞了!」
紫英居然點了點頭:「怕,還是很怕。我不是怕那個姓高的人,我是莫名其妙的覺的身上發冷,想到了很多東西。假如這世上沒有你,不知道我現在會怎麼樣?」
「冷?那就抱緊一點。世上不是有我嗎?不要想太多……」說話間我又覺得紫英的雙肩輕輕的顫抖起來。
這一夜,我沒有回學校,一直留在了知味樓。紫英一直抱著我不鬆手,我就這樣把她摟在懷裡在沙發上坐了一夜。深夜裡,她蜷縮在我胸前睡著了。熟睡中她似乎還做了夢,喃喃的喊著我的名子。辦公室外發生的事情我都無心理會,也不知道風君子和七心是什麼時候走的。幸運的是,第二天紫英在我懷中醒來後,心情已經恢復了正常,仍然是那個溫柔大方的韓紫英。
又安撫了紫英一番,見她已經沒事這才放心下來。時間是清晨,我沒有直接回學校,走向了蕪城體育場。那是我第一次遇到高老爺子的地方,他每天早上都會在那裡打拳。走在路上我突然想起了一年多以前的一件事──
「都說蕪城特產的異獸香妃麝五百年前就絕跡了,可是我十八年前還看見過……」
「高老,你是怎麼看見的?不會是眼花了吧?」
「別看我現在年紀不小了,可眼神還好著呢!那時的眼神更好。那一次我拎著一隻五六半自動到飛盡峰打獵,看見一隻小鹿一樣的動物。……」
「不對呀,你看見的小鹿。九連山中過去是有麋鹿活動的,現在沒了。你怎麼知道那不是小麋鹿而是香妃麝呢,你又沒見過香妃麝?」
「那隻小獸皮毛可漂亮了!麋鹿哪有那麼漂亮?還有就是氣味,當時我站在下風頭。風中傳來一陣特別舒服的香味,我抬頭一看,山石上站著一隻小獸。香味就是從它身上發出來的,與香妃麝的傳說一模一樣。」
這一段對話是一天早上高老爺子和打拳的老頭老太的一段閒聊。一年多以前的事了,當時我也在場,很好奇的問了有關香妃麝的傳說。就因為好奇,我記住了,今天突然想了起來。沒想到我無心聽到的一段話,居然就是韓紫英與高飛盡之間的一段公案。紫英對我承認她是妖物,卻一直不肯說她是什麼變的。我理解她的心思,她希望在我的心目中她就是一個真正的人,而不要聯想到其它的東西。我今天終於知道了,她是傳說中早已滅絕的香妃麝所化形。
香妃麝滅絕就滅絕了吧,恐龍也滅絕了,只要紫英還在就足夠了。
走進體育場,高老爺子一身白色的練功服十分醒目。除了颳風下雨,每天這個時間他都會在這裡打太極。以我今日的修為,就算不用青冥鏡,也能看見他週身上下隱隱籠罩的一層金光。他確實是一個剛陽之氣極重的人!我靜靜的站在一旁等待,等待他們練完拳收住架式。
我已經好久不來了,但那群老頭老太還記得我。打完拳紛紛對我打招呼,問我為什麼不來練拳了?我一一笑著回答說已經高三了,學習比較緊張。高老爺子也笑呵呵的過來問我:「小石頭,學習也需要一副好身體呀!我像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那身子骨!……最近感覺怎麼樣?我看你的氣色比剛認識的時候好太多了。……今天怎麼有空,又來看我們這些老人家?」
「老爺子,我今天是特意來找你的。我有一件事情。」
高老爺子看著我:「找我這個老頭子有什麼事,不會又讓我幫你賣棗吧?」
「黃金棗秋天才有收成,老爺子喜歡吃等到季節我給你多送點來。今天找你想問一件事,聽說你十九年前在飛盡峰揀到過一個棄嬰,有沒有這回事?」
老爺子愣住了,不解的看著我:「是有這回事,你怎麼知道的,那孩子怎麼了?……不對,我想想,你有一次告訴我你是石柱村的人是不是?」
「這和石柱村有什麼關係?」
高老爺子看著我神情又驚又喜。讓我不知所措。他突然說了一句:「你今年十九週歲了吧?你們村金老頭身體可好?」
「我十九了,下個月就滿二十了。金爺爺身體很好,你認識他?上次你幫我賣地棗就是他種的。」我本來想問高老爺子揀到棄嬰的事,沒想到老爺子答非所問,還提起了石柱村和金爺爺。
高老爺子:「這麼巧啊,有十九年沒見了。我教你的那套五禽戲。就是解放前金老頭教我的。沒想到你長這麼大了,是你金爺爺讓你來找我的吧?這世界真小,竟然是小石頭你。」
高老地話就像黑暗中的一道亮光在閃現,我聽出了話中的意思。他居然認為我就是當年的那個棄嬰,而他揀到棄嬰的那件事,金爺爺也知道。聽他的語氣,那孩子應該在石柱村,今年十九了。
我皺著眉頭問他:「老爺子,你慢點說,一件事一件事的說。你的意思。你認為我就是當年的那個棄嬰?」
我這句話本來是否認的意思,我當然不是棄嬰,我地父母在石柱村待的好好的呢。但高老情緒有點興奮,沒有聽出來,反而認為我是承認了。只聽他的語氣激動起來:「看見你我當然認不出來。但是我還有別的辦法認出你。你把你衣服掀開來,你胸前是不是有一個胎記?」
我胸前沒有胎記,他一定是搞錯了。我下意識地掀開了衣服,只見高老看了一眼就張開雙臂把我抱在懷裡,有力的大手拍著我的後背:「果然是你。孩子你長大了!你真是有心人,還不忘記來找我這個揀到你的老頭子。你胸前的那個紅色胎記,小時候看上去就像一朵梅花……」
我胸前是有一朵血紅色地梅花印記。可那不是胎記。那是赤蛇鞭刺中的傷痕!本來受傷的是風君子,可是他也不知用什麼古怪地道法借我金龍鎖玉柱一用,我胸前就突然多了一道這樣的傷痕。而高老爺子揀到的那個孩子,胸前居然有一模一樣的胎記,這實在是太巧了!
高老爺子現在的情緒既興奮又高興,我三言兩語還真跟他解釋不清楚。算了,暫時不解釋了,先把事情問清楚再理解不遲。我也拍了拍老爺子的後背:「高老,您先別光顧著高興了。別忘了我今天是來問你事情的。你是怎麼揀到那個棄嬰的?過程能告訴我嗎?」
我沒問他怎麼揀到我,只問他怎麼揀到棄嬰。可惜高老沒有聽出話中的意思,但這句話也提醒了他。他鬆開了我,拉著我地手:「你今天終於來問我這些了。來,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談。」我們在操場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聽高老爺子講過去的事──
快二十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一年。那時候正趕上批林批孔破四舊、牛鬼蛇神滿街鬥,是十年動亂中最混亂的年代。當時蕪城地區的領導高飛盡已經被革命委員會「奪權」靠邊站。面對著亂糟糟的局面,高飛盡心情煩悶,經常躲到鄉下做了一個什麼都不問的逍遙派。這年十月上旬的一天,他在武裝部借了一桿半自動步槍,到人跡罕至的飛盡峰打獵解悶。
至於他打傷香妃麝,揀到嬰兒的那一段。紫英已經告訴我了,關鍵在於下山之後。他抱著嬰兒走下飛盡峰,卻在山腳處迎面碰到一個熟人。這個人姓金,是蕪城鄉下石柱村的一個老中醫。在解放前打游擊的時候,高飛盡有一次受了傷,躲在昭亭山區老鄉家裡養傷,是金爺爺來給他治的傷。後來金爺爺還教了他一套能強身健體的五禽戲。
金爺爺今天到飛盡峰來採藥,卻看見高飛盡抱著個嬰兒下山,當然要問他怎麼回事。聽說這是山中揀到的棄嬰之後,金爺爺就問他:「你想怎麼安置這個孩子?現在城裡時局那麼亂,連你自己都說不好明天會不會挨鬥,帶著這個孩子回去怎麼照顧?」
高飛盡一聽覺得也是,就問金爺爺怎麼辦。金爺爺說:「我們鄉下還算比較太平。這樣吧,你把這孩子交給我。我們石柱村有一對夫妻婚後三年都沒有孩子。一直想要一個,哪怕是抱養都行。我把他帶回村裡,交給那對夫妻撫養。你放心好了,那戶人家相當不錯。」
聽到這裡,就像有一柄重錘在我耳邊敲響了一面銅鑼,震地我的腦中嗡嗡亂響。我剛才以為高老爺子是誤會了。可是他現在說的那個人分明就是我。一九七一年十月上旬?我戶口本上的生日就是一九七一年十月八日!在這半年中,我們村沒有同樣年紀的孩子。婚後三年無子?我父母是一九六八年結婚的!我們村好像也沒有其它人家有這種情況。
高老爺子還說了什麼,以及我是怎麼和他道地別離開的體育場,這些我都記不太清了。我只記得我沒有去學校,而是失魂落魄像夢遊一般走在路上。不知不覺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手持青冥鏡站在菁蕪洞天中,渾身上下都是水。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走到這裡來的,傻傻的站在那裡。這時對面竹舍後朱果林中走出來一個人,正是早晨來打泉水的柳依依。依依看見我吃了一驚:「哥哥,你怎麼會在這兒?是來幫我打水的嗎?」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式的答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這兒。」
我反常的樣子讓依依很是吃驚也擔心起來。她放下水壺走過來拉住我的手:「哥哥,你的樣子好奇怪呀?……啊!你地心裡怎麼這麼亂?」
柳依依會他心通,精通共情之術,我腦袋中空空蕩蕩又心亂如麻的情緒她立刻感覺到了。她扶著我走進了一間竹舍,讓我坐下。依依半跪在我身前。雙手放在我膝上,抬頭看著我的眼睛問道:「哥哥你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嗎?告訴依依好不好?……我隱約好像聽見你在心裡問『我是誰』,這倒底是怎麼了?」
依依的話終於讓我從混亂中清醒過來。我平定了一下情緒,伸手摸著她的頭髮說道:「依依,哥哥沒事。就是剛剛聽人說了一個故事。覺得心裡有點亂。……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你別管我了,快回綠雪茗間吧。……放心。我真地一點事也沒有。」
依依看了我一眼,點點頭,神色很疑惑的走了。依依走後我一個人坐在那裡心潮起伏。活了快二十年,陡然間懷疑爹不是親爹娘不是親娘,自己不知從何處而來?這是一種非常難以形容的複雜情感。也許是高老爺子搞錯了,這只是個巧合,那個胎記就是證明!可是,我怎麼偏偏胸口就多了這麼一朵傷痕呢?這件事我父母一定清楚,可是我怎能開口問他們這樣的問題?金爺爺一定知道。我一定要找機會去問金爺爺,把事情搞清楚!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一陣暖香傳來,紫英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前。我抬頭看見她的時候,聽見了關切地說道:「小野,你有事!柳依依剛才特意來找我,說你心亂如麻神思恍惚。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讓我來看看你是不是病了。告訴我,你是不是去找那個高老頭了?……倒底出了什麼事。」
紫英知道我認識高飛盡,一下子就猜到我早晨去找他了。柳依依不懂很多俗事,有些事我沒法和她說,但紫英不同。如果我想找一個人訴說的話,她是最好的對象了。
「紫英,你過來坐下。我告訴你一件事……你昨天說地那個山中棄嬰,很可能就是我!」
紫英大吃一驚:「小野,你在說什麼呢?我可是見過你父母。」
「我只是說很可能,沒說我一定是。今天早上的事,你聽我慢慢說……」
紫英緊挨著我坐了下來,我將今天高老爺子告訴我的一切轉述給她,也詳細說了我心中的疑惑。紫英一直輕輕撫摸著我的手背,靜靜的聽我說沒有作聲。直到我說完之後,她才問了一句我剛才沒想到的問題:「石野,假如你真的就是那個孩子,你打算怎麼辦?比如,你打算如何對你現在的父母?」
紫英這個問題問地妙,她沒有追問我究竟是誰,而是在問──現在的我應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此時我的思路已經完全清楚了,看著窗外的斑竹林說道:「父母對我,一直就是對親生兒子那樣,甚至比其它人家對親兒子還要好。從小到大,除了小心照顧從來沒有打過罵過。家裡哪怕是只有一口好吃的,總是先給我,然後才輪到我妹妹。有這樣的父母,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是不是親生的不重要!」
紫英:「我感覺你父母對你不是普通的嬌慣,你也不是嬌慣出來的孩子。他們對你,好像有點太客氣了!」
「是嗎?我沒有感覺到。但是小時候,村裡有人說過我是石頭縫裡揀來的野孩子。算了,這些話就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我不會問我父母的,我也不會讓他們知道我在懷疑自己的身世。就算我就是那個棄嬰,也讓他們一直把我當親兒子,我也一直把他們當親父母。不點破,是最好的選擇。」
紫英:「難得你有這麼好的性情,你確實應該這樣對他們。那麼,你如何追查這件事,還想不想追查這件事?」
「想,當然想!我也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那個棄嬰?如果是,我為什麼會一生下來就被棄之深山?」
紫英:「你恐怕不太清楚,但是我經歷過那個年代。當時天下動亂人人自危,有許多良善之人被逼的走投無路。想想柳依依一家人的遭遇不就是如此嗎?也許那個棄嬰的親生父母也是走投無路實在沒有辦法。可是父母之心總不能對孩子太絕,就算拋棄也要拋棄在人多的地方,沒有棄之飛盡峰的道理。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別的原因,還真需要搞清楚。……你打算怎麼查?」
「要想知道我是不是那個棄嬰很簡單,只要私下裡悄悄問金爺爺一聲就行。孩子是他抱回石柱村的,一切跡象都表明是我。唯一有點出入的就是那個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