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提到妖精與高僧鬥法,人們大多會想到法海與白娘子。其實站在法海的角度,他不會承認自己所作所為有什麼錯,因為他在維護自己所認為的天道。那麼問題出在哪裡?天道究竟是應該讓某個人活的更幸福,還是保護整個人世的平靜?假如世上處處都是白蛇成精,世事恐怕也不會太平。所以白蛇傳的前提是假定在「只有這麼一個白娘子」或者「白娘子是個善良的妖精」的基礎上的。許仙本來過的很幸福,可是法海一插手卻給他帶來了災難,從這個角度,法海算不得得道高僧。法海的邏輯錯誤就在於以出身定善惡了,雖然這個錯誤很容易被發現,但同樣的歷史卻不斷在上演。)
不知昏沉了多久我才悠悠醒來,發現天光已經大亮,自己裹著軍大衣睡在神龕之下,腦後墊著風君子的旅行包。周圍沒有人,風君子和咻咻都不知道哪裡去了。我起身走向廟門外,突然愣住了!眼前的景色簡直讓人無法相信——廟門前一左一右兩株已焦枯的海棠樹居然一夜之間開滿了鮮花!在放眼望去,周圍本已經葉落枝殘的野桃林變的生機勃勃,不僅綠意昂然,而且還開了滿樹的桃花!
難道我這一覺睡了許久,一直從初冬睡到了陽春?不對,我在抬眼向四周的山上望去,十丈之外的山野,仍是一片初冬景色。我有點明白了,這恐怕是風君子干的,我曾經親眼看見他彈指菊花開的神通,那麼讓這山神廟周圍冬日花開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這規模似乎太誇張了一點!
「阿彌陀佛!」就在我失神之際,不遠處突然傳來念頌佛號的聲音,有一位僧人從桃林中走了過來。這和尚看上去四十左右的年紀,身姿挺拔,五官端正,剃的珵亮的腦門上十二個戒疤十分醒目。只見他走到近前,左手持錫杖柱地,右手施禮道:「貧僧路過此地,見上空靈氣沖天,應該有高人做法,特來拜會。只是到此方知冬日花開,施主雖然法力高深,但萬物枯榮自有天數,此等逆天而行之事,終究不妥。」
和尚言行舉止不給人一種雍容氣度,神色平和卻自有威儀,也算得上寶相莊嚴。可是我卻沒反應過來。莫名其妙一覺醒來,就發現冬日花開,風君子不見了,反而來了個稀奇古怪的和尚。
見我吶吶不答,和尚抬頭定睛看來。他原先平和的神色突然變的凝重,手指著我說道:「原來不是高人做法,而是妖物作祟。年輕人,你面色晦暗,神氣虛弱,顯然是被妖物吸取了精元。你身後的神像有陰物附體,應該就是作祟的源頭。你是什麼人,怎麼會被妖物所害,聽我的話,趕緊離開!」說著話他提起錫杖舉步向前,直奔廟中而去。
壞了!這和尚恐怕也是修行中人,看樣子有點誤會。見此情景我趕緊擺手攔住了和尚:「和尚,不,大師,你誤會了,不是你想像的那樣,這山神不是壞人,你千萬別害她……」
「無知愚民,被鬼物所害尚執迷不悟,這哪裡是什麼山神,待本座打破她的寄身,定叫她魂飛魄散。」說著話和尚一甩衣袖,一股力量傳來,我不由自主的被推到一邊。
怎麼辦?眼看和尚氣勢洶洶逼近廟門,風君子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正在我束手無策之際,廟中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這吼聲就像驚雷在耳邊炸響,震得我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而整個山神廟也被震得一陣晃動,樑上落下不少灰塵。只見咻咻不知何時出現在神像前,像個充滿鬥志的小公雞一樣蹲坐在那裡,弓著背、夾著尾巴,瞪著一雙小眼睛盯著那和尚。這一聲大吼威力不小,和尚也被震的向後退了幾大步才穩住身形。
和尚穩住身形,深吸了一口氣,高聲說道:「難怪此地妖物猖獗,原來還有你這麼一隻異獸護法。天生靈異實屬難得,只可惜無人調教落入歧途。如果再擋在本座面前,我連你一起收服,帶回去好好管教……孽畜……」
說話間和尚又舉步走向咻咻。這和尚說話聲音一字一字傳入我耳中,就像一個大錘一下一下敲在心裡,說不出的難受。比起剛才咻咻的那聲大吼,和尚的聲音更加奇特,似乎有一種奪人心魄的力量。我想抬手都沒有力氣,只有眼睜睜的看著和尚又走了過去。而咻咻,居然像個人一樣舉起了前爪掩住了耳朵,樣子也是十分難受。
「熱鬧!熱鬧!真是熱鬧!和尚,你以為嗓門大就了不起嗎?」此時突然從桃林處傳來拍手的聲音,風君子鑽了出來。他這一出現,和尚也是氣勢一頓,我週身那股無形的壓力也突然消失了,這才發現全身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風君子的出現讓和尚也很意外,他轉身面對風君子:「施主是何方神聖?能在我的獅子吼下若無其事。」
風君子嬉皮笑臉道:「別管我是什麼人,我只是觀眾,你們接著演……」
「閣下所言,本座不懂!」
「你們不是在演白蛇傳嗎?」風君子指著和尚、坐在地上的我、還有廟裡的神像說道,「法海、許仙、白素貞都到齊了,咦?還差一個哪去了?」說著話他發現了廟門裡的咻咻,又指著咻咻說:「還有一個小青,也在這裡。」
和尚終於聽出了風君子口中嘲諷的味道,原來是把他比作了白蛇傳中多管閒事的法海,開口答道:「貧僧九林寺方丈法源,路過此地,見鬼物作祟,吸取這位施主的元氣,故而出手除害,請問閣下是什麼人?」說著話還用手指了指我。看樣子這位法源和尚把事情給弄擰了,也難怪,恐怕不論是哪位高人看見現在這個樣子也難免會這麼想。
風君子笑著答道:「原來是法源禪師,果然跟海法是一夥的,法號裡都帶個法字。我只是個路過看戲的,沒什麼來頭。不過大師,能不能給我個面子,不要管這裡的閒事……我上次去九林寺,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放到功德箱裡了……也算挺給你老人家面子了。」
風君子臉皮夠厚,居然還好意思提他在九林寺的事情,我記得那個蒲團就是他在那裡偷的。法源見風君子糾纏不清,也懶得和他胡扯下去,轉過身來舉起錫杖對準廟裡的神像,低頭開始頌念佛號。
佛聲一起,風君子也臉色一變,快步向前擋在了法源與山神像之間。見風君子如此,和尚抬頭沉聲道:「這位施主,我看你的來歷也絕不簡單,既然是修行中人,何苦要為這些外魔邪道出頭,你再不讓開,本座可就不留情面了。」
只見風君子一咬牙,似乎暗中下了什麼決定,掐腰抬手指著法源和尚大聲喝道:「大和尚,你也太過分了!這裡是山神廟又不是和尚廟,你來管什麼閒事。這裡的山神是我剛收的小弟,不,小妹,這個山神廟是我罩的地盤,沒招你也沒惹你,你來砸什麼場子!」
風君子大概是急了,連收小弟、砸場子之類的話都說出來了,都是香港黑幫電影裡的台詞。法源看了風君子一眼,歎息一聲,低下頭口念佛號,又一步一步的走向山神像,錫杖上的九個鐵環叮噹亂響。風君子似乎拿他也沒有辦法,一步步退後,已經退到了廟門之中,咻咻躲在風君子身後也只是「咻咻」的喘氣。
眼見和尚舉起錫杖,就要踏入廟門,突然間異變陡生!我坐在廟門外的空地看的上一清二楚:幾丈之外的桃林中無聲無息飛出十幾條樹籐,這樹籐一出現,就把法源和尚週身上下纏了個結實。法源顯然也沒有想到突然的變化,驚呼一聲:「還有妖物……」就突然住口。不是他想住口,而是樹籐纏得他說不出話來。和尚的左手舉在空中,倒轉錫杖想去撥打那些樹籐。樹籐似乎也很忌憚他手中的錫杖,靈活的避開隨肩而上纏住了他的左臂。和尚和樹籐就僵持在那裡。
「大師,沒想到降妖居然會被妖物降服吧?這也怪你自己多事!」風君子乘機走出廟門,好奇的對周圍看了一眼,又轉身對和尚說道:「大師,你別拿眼瞪我,我又不是妖怪,你應該能看得出來……我和你商量一件事行不行,我幫你擊退這個妖物,你也放過這廟裡的山神……我向你保證,此地山神絕對不會作祟害人,而且今天發生的事情,也絕對不會有人說出去……」
見和尚不說話,風君子又說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可不要反悔。」說著不等和尚回答,伸手扯住了樹籐上的一片葉子,對著桃林中喊道:「你再不鬆手,我可要撕你的衣服了!」
說來也怪,那些樹籐似乎非常害怕風君子的手,風君子一開口,立刻鬆開法源和尚縮了回去,消失在桃花林中。法源禪師紅著臉站在原地喘氣,風君子也不說話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這兩人古古怪怪的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最後法源一跺腳:「施主是得道高人,希望你好自為之!」言畢轉身而去,走的比來的時候快多了。
和尚走後,風君子對著桃花林一抱拳,高聲說道:「不知道何方神聖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盡,方便的話請現身一見!」
只聽林中傳來一陣銀鈴般女子的輕笑聲,有人答道:「這位公子,謝我就不必了,你剛才不是說我是你新收的小妹嗎?大哥有難小妹當然要出手了。」
什麼?不僅是風君子,連坐在地上的我都吃了一驚!風君子剛才說這裡的山神是他剛收的小妹,自然是胡說八道,可是林中的女子也自稱是風君子剛收的小妹,那言下之意她就是這裡的山神了!難道這世上真的有山神土地嗎?我用疑惑的眼光看風君子。風君子也正好回頭看我,發現我眼中的疑問,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又衝林中說道:「既然你叫我一聲大哥,那麼大哥就求你一件事情,這座山神廟不論是不是你的道場,我都借用幾天,剛才的事情你也看見了,那個女鬼也實在可憐,能幫就幫幫她……還有,如果有人搗亂的話,也麻煩你能保護此地的清淨……」
「你這小孩,臉皮可真厚,知道我多大歲數了?叫你一聲大哥你居然就答應!其實前天晚上你做法的時候我就來了,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神通。不過你能耐這麼大,怎麼剛才還要我來幫忙呢?」
風君子有點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嗯,我的情況有點特殊,不能和那個大和尚動手……我明白了,前天晚上你就幫忙了……我本來只想對著周圍的幾棵樹做法,沒想到這一片桃林都開花了……,我早應該想到的,就那小子的法力,哪有這麼大的神通!」
那小子的法力?原來風君子說的是我。前天晚上?難道我已經昏睡了一天兩夜了嗎!這一覺前後發生的事情可太多了,我還需要時間去消化。就在我思考時,林中聲音已經消失,風君子也走過來扶起我:「石野,你的樣子需要好好休息幾天,我們快走吧,過一會兒記者就該來了。」
「記者?怎麼還會有記者?」
「你已經睡了一天兩夜了,今天是星期天。你猜我剛才幹什麼去了?我去找地方給報社打電話了。報社和電視台的人估計一會兒就到了,我們收拾東西離開再說。」
……
「風君子,剛才和你說話的究竟是什麼人?聽她的口氣自稱是昭亭山神。」
「她用樹籐困住法源和尚,看來應該是昭亭山中千年修行的草木精怪,那座山神廟原先是她的地盤也說不定,不過後來也許是因為香火斷絕,她就不待在那裡了,反正我們去的時候神像沒有靈性,要不然我早就發現了。」
「草木精怪?這世上難道真的有妖怪嗎?」
「有神仙就有妖怪,這有什麼好稀奇的!但是妖怪這個詞也不恰當,人可以修行,草木聚山川靈氣為什麼就不可以修行呢?其實不僅僅是草木,如果機緣巧合的話,禽獸也可以通靈,通靈就可以修行。人不是世界上唯一的生命。」說著話,風君子有意無意的看著趴在我懷裡的小狗咻咻。
咻咻自從發出那一聲震天大吼之後,神情一直萎靡不振,現在老老實實的縮在我懷裡昏昏欲睡。看著它那可憐巴巴的小狗模樣,我真不敢相信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是從這一個小小身軀裡發出來的。風君子說過這條狗不是一般的狗,我今天終於發現它的非同尋常之處,可惜咻咻不會說話,我只有問風君子:「你聽見咻咻那一聲吼了嗎?那和尚也說它是一隻異獸,這麼說咻咻也能修行了?」
風君子看著咻咻笑了:「理論上是如此,但是禽獸草木的修行與人不一樣。人之所以是萬物之靈,那因為人建立了文明社會,有文化傳承,有世代相傳的道法秘籍。而草木禽獸沒有這些,它們的修行都是因為機緣巧合,屬於自己頓悟,都是在一種無意識或者不自覺的情況下開竅的。至於咻咻……」
「咻咻怎麼樣?」
「你既然把它當一條狗來養,就應該把它培養成為一條有知識、有文化、有理想、有紀律的社會主義四有新狗……石野,你別笑,我的意思是你應該教它讀書識字。」
「教咻咻讀書?你有沒有搞錯!」
「石野,你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行呢?你沒有發現咻咻聽得懂人話嗎?講聽得懂人話就應該學得了人事。」
風君子的提議雖然荒誕,但是仔細想想也並非毫無可能,我經歷的稀奇古怪已經夠多了,再多這一條也無所謂。聽他的話我真的動了心,打算回去就教咻咻讀書識字了。在回去的路上,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趕緊問風君子:「風君子,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本來我們是要給依依找一座有香火的廟,可是那座山神廟並沒有香火呀?」
風君子又笑了,這笑容高深莫測又得意洋洋:「香火?很快就會有的,你看明天的報紙就會知道了。」
……
第二天,蕪城的各大報紙都刊登了昭亭山山神廟一帶冬日花開的奇聞。在這冬至之日,不僅山神廟周圍的一片桃花盛開,就連廟門前兩株已經枯死多年的海棠樹居然也開花了。這則奇聞吸引了無數好奇之人前往昭亭一看究竟。有人不信,想眼見為實,而眼見果然為實。於是消息迅速的傳開了,前往山神廟參觀的遊客絡繹不絕,山腳下的飯館酒肆也天天爆滿。
消息的影響不僅限於蕪城,周邊省市的媒體也多有轉載,有幾家電視台特地趕來此地拍攝了專題片。電視畫面上滿山蕭索景像與山神廟周圍一片春意昂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從視覺上給觀眾很大的衝擊。從直升機航拍的鏡頭來看,這一片冬日開花的桃林恰恰成一個規則的圓形,方圓十丈之內將山神廟圍在中心。
對於這千年難遇的異像也有不少專家站出來試圖解釋。有人說是因為植物基因突變,有人說是因為地熱活動的影響,但受到官方最終認可的權威解釋是這樣的:山神廟地處昭亭山谷,三面環山一面朝陽,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加之廟後有終年恆溫的雪溪泉水滲入地下,形成了這一獨特的局部氣候異像。這樣的解釋恐怕連得出這一結論的專家自己都無法自圓其說,但不論怎麼說,這是市委宣傳部定下的統一宣傳口徑,成了各大主流媒體廣泛引用的科學解釋。
不論官方如何解釋,大多數老百姓和前來參觀的遊客卻只相信一點,那就是山神顯靈了。這種說法上不了檯面卻流傳於民間,很多人深信不疑,也有一些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更有一些人覺得相信一下也無妨。不知道誰帶的頭,有人在參觀山神廟的時候開始供奉香火,接著燒香磕頭的人越來越多,漸漸成了昭亭山中的一道風景線,其香火之盛甚至超過了九林寺與千年古剎廣教寺。
後來有一位發了大財的農民企業家主動要求出資重修山神廟,這一舉動得到了當地政府和旅遊部門的大力。山神廟修茸了大殿,又重新修了三重院落、東西配殿,將廟後石壁上的雪溪泉眼也圍到院中。不知從哪傳出的消息,雪溪泉水有山神賜福,喝下去可以消災治病,於是到山神廟中的香客就更多了。
其間也有部分有關人士對昭亭山神廟事件頗有非議,但這種非議遭到了旅遊部門的反駁。最終山神廟成了旅遊局下轄的一個風景名勝點,在廟門外開設了旅遊商店,進廟參觀也需要掏錢買門票了。後來的野桃林不叫野桃林而叫神樹林,雪溪泉不叫雪溪泉而叫神水泉,有人請名家題字刻石立於當地。
這一切都在風君子的意料之中,只是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那位出錢重修廟宇的大款同志嫌原先的山神像已經過於古舊,想重塑一尊新的。幸虧有考古部門的專家鑒定此神像是唐代文物,珍貴無比,這才仍然保留在神龕之上。否則風君子的一番功夫恐怕就要功虧一簣了。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我和風君子回到學校之後,馬上就要面臨期末考試了。這兩個月跟著他不務正業,連功課都落下了不少,這段時間需要好好學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