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黼出門上了自己的馬車,吆喝車伕動身之後,他卻隨手將筆筒隨便往角落裡一扔,再也沒有多看一眼。儘管愛財貪色,但是,這全都不能掩蓋他對於權勢的渴望。蔡攸這種人面上雖然大方,其實心胸極其狹隘,他在其面前表現出了善於謀劃的一面,少不得也得多流露一點劣處。只有蔡攸對他真正放了心,他才能真正取信於人,才能真正一步步接近自己夢寐以求的位置。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他斜靠在馬車的廂壁上,口中輕輕哼唱著這一句,眼睛漸漸閉了起來。看如今的架勢,再過一段時間,他便能完完全全得到蔡攸的信任。
只要能夠抓住這個自命不凡的蔡家大少的把柄,還怕不能飛黃騰達麼?
他一路無事抵達自家宅門,一個家人便喜笑顏開地奔了上來:「大人,殿帥府童帥來訪。」
童貫!王黼眼皮一跳,心中著實大喜。對於先頭求童貫幫忙去辦的事,他一直極其不放心,畢竟,論及交情,他和對方昔日連點頭之交都沒有,枉論深厚與否,因此最初早就做好了被人拒絕的準備。
他可不像蔡攸那麼大的架子,童貫雖說如今不過暫代殿前都虞候,而且因為內侍的身份所礙很難晉陞上去,但是,只要天子寵信還在一天,那麼就活脫脫是一個炙手可熱的新貴。這樣的人只有折節下交曲意籠絡,那裡有大咧咧地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道理?
「童帥,今晚我在蔡學士那裡呆得晚了,有勞久候,恕罪恕罪!」
見王黼一上來便是端著笑臉連連告罪,童貫也覺得妥貼,心中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往日在高府所受的待遇。只不過他亦是心機深沉的人,自然不可能被這種態度所動。連忙起身迎道:「哪裡哪裡,是我事先來的時候沒有打個招呼,好在也沒等多久,貴府的家人又是慇勤招待,王大人倒是客氣了!」
童貫的這種態度自然讓王黼覺得有戲,一面嗔怪著僕人不上好茶,一面又甜言蜜語地寒暄了一陣。等到戲味做足了,房間中再沒有外人。
他才試探著問道:「不知道上次我拜託童帥的事情有眉目了沒有?」
童貫心中冷笑一聲,卻不忙著回答,微微呷了一口香茗,悠然自得地吐了一口氣,這才慢條斯理地道:「王大人這話問得好不心急,這樣地大事情若不能好好謀劃,輕易出手不但落不得好處,還會牽連到你我,你說我能不好好佈置一番?」
王黼心中有些失望,但一想到此事也惟有童貫能做。面上的笑意便更深了:「是是。我倒是忘了這一岔〉起來聖上和童帥也著實是君臣相得,這情分實在令旁人羨慕啊。以前聽人說高相公如何如何,在我看來。只怕是高相公亦不像童帥這樣深得信任。」
這充滿了阿諛味道的話語一入童貫之耳,頓時讓他大生得意之感。
當然,得意歸得意,他還不至於完全喪失自知之明。在深宮呆了二十多年,又在西北之地待了近十年,他對於世上之事早就看得透了。大樹底下好乘涼,他的背後是趙佶這樣一棵永遠不會倒的大樹不假,但這也要對方永遠不會捨棄自己※以,另外找一棵卻等閒不會倒的小樹作為依靠也很重要←選擇了高俅的同時,對方也選擇了他。在這份聯繫沒有崩壞的預兆之前,他可不願意兩面三刀——畢竟,那位主兒地手段他也曾經聽人提過。
「王大人這話說得……」他微微一頓,隨後語帶雙關地道,「你托付的這件事要成功,一來要時機,二來要靠人。後宮諸位娘娘幾乎都是大家出身,要她們去按照這上面的法子討好聖上,只怕拐的彎子就大了。與其如此。倒不如找一個根基淺薄的,或是在宮外找幾個人調教好了,想辦法讓聖上見一面,興許把握還大些。」
「可是,聖上即便出宮,又怎會……」王黼猶疑地皺了皺眉,突然看到童貫眼角含笑,頓時恍然大悟,「多謝童帥提點,我明白了!」
兩人密議一陣之後,童貫便匆匆告辭←眼下是多家大臣府邸的常客,卻等閒不在任何地方停留超過一個時辰。皇城司的能耐別人可能不清楚,他卻深深忌憚。別看天子官家如今沒有拿這些偵緝到的事情來處置文武百官,但一旦翻臉,那可都是天大的把柄。
為了顯示自己的武臣作風,他在京城向來都是騎馬而行,甚至有時不帶隨從。好在京城治安一向很好,久而久之,他那匹高頭大馬不少人都認識了,路上遇到地時候都會讓路而行,這更讓他體會到了一種權臣地風光——統軍大將固然為人尊敬,但到了京城卻絕對沒有他這樣風光,從這種角度上來說,哪怕這暫代兩個字沒法去掉,他也認了。
行到州橋附近,看到熱鬧的夜市,他一時興起便跳下了馬,一手執韁緩緩而行。彼時夜市上儘是滿滿噹噹的人,但看到他這個衣衫光鮮地,人們還是紛紛讓路,甚至有認出的人在那裡悄悄嘀咕。
隨便買了幾塊糕充作夜宵,他正想找個地頭坐下歇歇,便突然聽見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道夫真是好雅興,居然一個人逛起了州橋夜市!」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童貫先是心頭一震,隨後便笑容滿面地轉過了頭,裝作驚訝地叫道:「原來是趙公子!」
趙佶對童貫的知情識趣很是滿意,笑嘻嘻地上前從童貫的手中奪過一塊糕來,自顧自地咬了一口。此時,他身後扮祖從的幾個班直也紛紛上了前來,卻因為四周都是人不好給童貫見禮,只是各自稱呼了一聲童帥。
換成別的大臣,此時只怕是不止規勸天子回宮,亦免不了一通勸諫,可童貫卻是天生膽子大。忖度如今京城乃是太平世界,又有人隨行保護,他早就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種古話扔到了九霄雲外,只顧著哄天子高興了。
「公子今晚可有什麼安排?若是沒有,不妨找個地方熱兩角酒,再叫上幾個歌姬陪坐,雖說不如家裡頭那些雅致,卻也別有一番趣味。」
「罷了罷了,我可不想遇到熟人,到時被人在耳旁嘮叨個半天。」
趙佶至今仍然難以忘記那幾次撞上大臣的情景,哪裡還有興致去那些煙花之地縱情風流′然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但他當初混跡於青樓楚館的往事還有不少人清楚,要是冷不丁被哪個行首認出了人來,只怕是第二天就要滿城風雨。
見趙佶對此沒有興趣,童貫眼珠一轉,登時又有了主意:「那公子既然出來了,不妨去臣家裡坐坐?臣那裡可不比那些車水馬龍地門庭,清靜得很。」見趙佶有所意動,他突然拍了一下巴掌,露出了滿臉歉意,「我倒忘了這些天九郎白天讀書晚上還要做功課,公子去了也放不開,還是算了吧。」
童貫一提起劉琦,趙佶就想到初次真正練習馬術就累得不成樣子的兩個兒子,不禁輕歎了一聲。無論對趙桓還是趙楷,他都傾注了不少心力,自然希望他們能夠成才。但是,和文章不是一日就能做好的一樣,武藝和馬術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練成的。好在趙桓和趙楷沒有說什麼再也不去習練,倒是都讚了劉琦一番,他也就漸漸放下了心。
「那就算了,反正我都是出來逛逛。」趙佶並未看見童貫失望的眼神,而是冷不丁問道,「如今劉仲武連戰連捷,西北局勢大約也快定了。到了那個時候,朝廷少不得要把西邊的兵漸漸放到北邊來,你對此有什麼意見?」
童貫沒有料到趙佶會問到這個,一時間頗有些措手不及,誰能想到趙佶出來逛逛還在盤算這些大事?然而,他畢竟是讀過書的人,又曾經在戰場上呆過,很快就醒悟到了這個問題的關鍵——往日西夏每每寇邊的時候,在西邊保持強大地常備軍非常必要,但是,一旦西北安定了下來,若是還有大量的軍隊掌握在武將手中,那麼身為人君者不擔心出亂子就不可能了。
原本天下兵將輪換駐防就食是太祖立國時的祖制,但是西軍不一樣,那裡的很多軍士都是祖祖輩輩與西夏拚殺過來的,父子兩代祖別三代效力於一軍之中的並不在少數,若是一下子將他們全都調離陝西,關中會顯得空虛不說,而且就是對軍心也是不利的。而且,水土不服這種原因也不得不考慮。當然,還有一種辦法就是換將,然而,這亦算不得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早在幾年前,朝中就已經有言論抨擊將不知兵這種狀況了。
「公子……」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一個班直便突然疾步上前來,畢恭畢敬行過禮後便低聲報說:「啟稟公子,政事堂幾位相公聯袂求見,說是有緊急大事,因此內廷派了人來通知!」
既然有事,趙佶自然來不及再問,帶著眾人匆匆離去。而童貫則在原地思忖了開來,究竟是什麼樣的緊急大事,需要如此十萬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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