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寧節後數日,宮中便又多了一位有封號的妃嬪。初承恩寵便進封才人,這對於從尋常宮人進身的喬氏來說,自然是非同一般的恩寵。不過,由於她本是鄭貴妃宮中的人,縱使別的妃嬪議論紛紛,面上卻仍是以禮相待。喬氏自知頗有僭越,和韋氏一同去見鄭貴妃時,仍是持了舊日之禮,一舉手一投足無不小心翼翼。倒是有孕在身的鄭貴妃並未給她們臉色看,照樣和顏悅色相待,最後甚至還送了這兩位昔日宮人一人一支銜珠金簪,最後才借口身子不適打發了兩人離開。
見韋氏和喬氏雙雙消失在視線中,鄭瑕方才收起了那一臉笑意。和宮中別的妃嬪一樣,她也時時刻刻擔心著失寵,而這種擔心,便是伴隨著妃嬪中加入了新人而愈演愈烈。只不過,與其讓外來的新人奪去了寵眷,韋氏和喬氏不管怎麼說都是淑寧殿出去的人,姿色又算不上第一等拔尖,只要稍加照拂,也不見得會成為心腹大患。
她低頭摩挲著仍是一片平坦的小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如今的幾位皇子。王皇后生下了了嫡長子,而王德妃也有高密郡王,只有她雖然幾乎是佔了專寵,卻始終不得一個孩子℃著年紀,總有色衰而愛馳的那一天,到了那時,她又拿什麼去和新人去爭?幸好,如今她終於也有了……正在她怔怔發愣的時候,外間突然傳來了一陣說話聲,緊接著,便有宮人通傳道:「貴妃娘娘。許昌縣君來了!」
鄭瑕聞言大喜,連忙站起身來,卻只見那珠簾被兩名宮女高高挑起。一個熟悉的身影便閃了進來,正是好幾日不見的伊容。
「見過貴妃娘娘!」伊容笑容滿面地行了一禮。見四周宮人悄無聲息地紛紛退下,這才眨眨眼睛問道,「怎麼,伯母沒在這裡陪你?」
若是旁人問這句話,鄭瑕一定會惱怒其諷刺。但她卻明白伊容地言下之意。當下她便與伊容在小几兩旁坐下,這才輕輕歎了一口氣。
「你也該知道,聖上雖然封了我娘,她卻早已改嫁他人,這進出宮中當然多有不便。不過,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到她,我就已經知足了。正為了這個,我才設法為鄭居中說了幾句話,否則,我才不想被人指摘干涉朝政。」聽到這話。伊容不覺想起了自己早已雙雙逝去的父母,忍不住露出了一絲黯然,但轉而把這些思緒都趕出了腦海。」你已經夠謹慎了。要知道,當年昭懷皇后有孕的時候可不是如此,就連孟後也敢衝撞,甚至為此取而代之。小心歸小心。但你也別虧待了自己,你如今是貴妃,和錦兒妹妹都是宮中最得寵地妃子,她的任性固然不能學,但好歹也不用太過謹小慎微地。」
說到謹小慎微,鄭瑕不由露出了異色,但歎氣歸歎氣,她終究還是沒有反駁。姐妹兩人說了一陣閒話,她這才問道:「對了,蘇學士如今真的很不好?」
由於趙佶藉著天寧節的名義,再次復了蘇軾翰林學士的頭銜,因此如今蘇學士三個字再次又變得名副其實。但是,病臥在家的蘇軾顯然是無法享受這份恩寵了。就在旨意頒布地第二日,他便突然因病昏迷不醒,至今仍然是藥石罔效。
「老師的病已經拖了很久,此次來勢洶洶……」伊容黯然搖頭,臉上露出了深深的淒色。」好在聖上如今復了老師的斡林學士,高郎才能夠名正言順地前去探望。唉,他已經告了假,都守在蘇府一天一夜了。我和姐姐本來也在那裡一直陪著,是他們想到我許久沒進宮,我這才偷了個空入宮來看你。」鄭瑕雖然是女流,但對於詩詞一道卻頗有心得,往日蘇軾未曾復起時,她也不敢公然研讀其人詩詞,後來直到發現趙佶於此並不在意時,她方才漸漸在案上擺了蘇軾的詩集。可如今,那樣文采風流的一個人,居然真的已經不行了?她心中轉過千萬個念頭,許久才低聲開言道:「姐姐,我問你一句實話,先前張商英雖然因為那奏折風波遭貶,但元祐老臣的風範仍然為不少人景仰。如今蘇學士眼看便要撒手西歸,高相就真的沒有想過重新啟用這些人麼?不說別的,至少當日蘇子由在政事堂時,也曾經做了不少好事,百姓很是稱道地。」
伊容聞言頓時緊張了起來,高俅雖然在政事上並不避著她們,但是,這並不代表她就沒有忌諱。把高俅這些時日的舉動在腦海中回憶了無數遍,又連同蘇軾昏迷中的夢囈一同聯繫在一起,她終於隱隱約約有了一絲頭緒,但無論如何都不敢直接說出來。
「妹妹,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自從聖上復了蘇學士官職,宮中便這麼議論開了,更何況高相還告了假?」鄭瑕也不諱言,將宮中地一些傳聞一五一十地都講了,「聽說樞密院小蔡相公為此還很不高興,嘀咕過什麼不應當之類的,只是蔡相沒說什麼,這非議才少了一些。不過,看聖上的意思,似乎確實是有意恩赦,我尋思是不是和高相有關,所以才有此一問。」見伊容臉色有異,她連忙笑道,「你若是不方便說也就算了,我只是給你提個醒,這種關乎朝局的事不同凡響,高相若是真地要做,不妨讓風聲動靜都小些。」
這種事情,哪裡小得下來!伊容心中暗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嘴角也不由牽動出一絲苦笑。舊黨中人的冤屈,天下百姓人盡皆知,一旦得到恩赦,哪有不四處宣揚的道理,又豈是一人之力能夠按得下去的?只是,若讓蘇軾臨死都不得正名,高俅無論如何也不能安心,那些後面一樁樁一件件的勾當,竟是再也顧不得了。
兩人一時相對無言,過了許久,伊容方才勉強一笑,生硬地岔過了話題。」對了,福寧殿的梁師成,妹妹你有沒有聽說過?」
「梁師成?」鄭瑕微微蹙眉,絞盡腦汁想了好一陣子,最後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我聽聖上提起過,說是這梁師成寫的一手好字,人也算機靈,甚至還露過口風要提拔他。聖上是最愛書畫的,平時最愛的就是蔡相高相的字,最見不得的就是字寫得好的人不得用,對這個梁師成也是同一種意思。聖上甚至還說過,就是那些知制誥或是中書舍人之類的官員,也不見得能如梁師成這般寫得一手好字。對了,姐姐你問這個做什麼?」
伊容早先見高俅如此在意這個梁師成還有些不以為意,此時聽鄭瑕如此說,不由勃然色變↓在慈德宮時和趙佶多有接觸,自然知道這位官家在善聽善任的同時還有些不管不顧的脾氣,再加上這梁師成又是個內侍,一個不好,怕是將來此人會借此飛黃騰達′然高俅並未因此事而讓她有所準備,但她思量許久,仍是打算自作主張一回。
「妹妹,這件事高郎雖然沒說,但我還是打算托付給你。」她一咬牙,低聲把梁師成在宮中上下鑽營,並和某位妃嬪有暗中往來,甚至正在力攀蔡攸的隱情倒了出來,「當日昭懷皇后能夠坐到皇后的位子,和郝隨在背後的興風作浪有不小的干係,甚至連聖上能夠登基,背後也有郝隨在欽聖太后駕前說話的功勞。但是,從別的來說,這內侍干政卻是後患無窮。妹妹,如今王皇后是不管事,這些事情你卻需當心。若是可能,可以尋一個機會……」
雖然伊容隱去了最後半句話,但鄭瑕本就是玲瓏剔透的心思,哪裡會不明白利害關係′說不知道那所謂的內結妃嬪中的妃嬪是誰,但她還是悚然動容,畢竟,對於未知的威脅,誰都會感到有如芒刺在背。想著想著,她的手指甲不由深深陷入了肉中,目光也露出了幾許厲芒。
「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閹宦就是閹宦,我不會給他留機會的,你便放心好了!」
伊容才鬆了一口氣,便順勢聊了些輕鬆的話題,才想告辭離去時,外間突然響起了一聲喧嘩,緊接著,便是有小黃門扯開嗓門一聲大嚷:
「德妃娘娘到!」
話音剛落,那珠簾便被一隻纖纖玉手一把撩開,只見盛裝的王錦兒竟一個人急匆匆地走在最前面,後面的宮人卻拉下好幾步遠↓看到伊容先是一愣,隨後也顧不上打招呼或是敘舊,一把將鄭瑕和伊容拉到了一邊。
「剛剛我得了消息,王皇后在寢宮暈倒了!」
「不會吧?」伊容聞言不覺嚇了一跳,她雖然和王皇后相交不深,英娘卻是皇后宮中常客,往日節下也多得賞賜。」王皇后不是一直有心絞痛麼,說不定不過是舊疾發作呢?」
「不知道。」王錦兒搖了搖頭,轉而立刻建議道,「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大事,我們現在也去看看如何?」她見鄭瑕點頭,轉而便向伊容道,「姐姐,你既然進了宮,便隨我們一起過去吧?」
見兩女都望著自己,伊容掂量許久,最終點頭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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