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六月間便早有準備,因此天寧節雖然隆重,卻仍不至於讓百官手忙腳亂。犒賞禁軍、賞賜百官冬衣、賞賜七十歲以上老人……這一條條一項項下來,但見銀錢撒出去無數,換來的卻是一片天下昇平的氣象。
趙佶終於照例召見了各國使節,但卻是不露任何口風,不管是遼國使節明示暗示伐夏會有不利影響,還是西夏使節晉見時懇求罷兵,抑或是吐蕃使臣旁敲側擊地打聽平羌內情,趙佶都用異常嫻熟的技巧一一打發,只在最後面對大理使節的時候才稍稍放鬆了些。
原因很簡單,比起其他大國來,大理實在是太不起眼了′說西南夷一直是大宋最為頭痛的問題,但是,也正因為有諸多西南夷部落橫在大理和宋國之間,也導致這個小國等閒不可能造成多大威脅。不過,這畢竟還是大理第二次正式入貢,也是他們第二次提出冊封大理國王的要求,趙佶自然覺得有些興趣。
「這麼說來,你們的國王段正淳是要避位為僧了?」
此次出任使節的正是高明清,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來到大宋京城面見皇帝,因此並不慌張,畢恭畢敬地一彎腰便鎮定自若地說道:「回稟陛下,我國國主登基以來雖然勤勞國事,但是,國內卻動亂不斷,兼且三十六部又起了叛亂,這都是國主失德所致,上蒼已經有了警示,因此國主已經準備年底退位。」
趙佶故意臉色一肅,聲音中稍稍帶出了幾分不耐煩:「那你們還要求朕給予冊封,這不是兒戲嗎?」
「陛下明鑒。國主退位之後,我國世子便會即位,這於上國並無任何影響。」高明清面色微微一變℃後躬身答道,「我國國主向來有避位為僧的慣例。而國主之位也早有人繼承,若是能得上國冊封,冊封的也是我國新主。外臣和使團遠道而來,斷然不會有任何戲弄之意。希望陛下能夠看在我國一片誠意地份上,予以我國國主冊封!」
「高卿。你曾經在西南呆過一段時間,他所言可是實情?」
一旁的高俅早就打點好了腹案,趁此情景連忙接話道:「聖上,大理歷代國主之中,退位出家的佔了絕大多數,這確實是他們地慣例。另外,此次為了聖上的天寧節,帶來了貢馬三百八十匹,還有麝香、牛黃、細氈、碧耳山等物,甚至還有一隊樂人。由此可見,大理確實是誠心誠意。倘若我朝能夠在大理新任國主登基地時候加以冊封,必定能夠昭顯聖上仁德!」
趙佶聞言微微點了點頭。見高明清一臉喜色,頓時想起了大理高氏專權的傳聞。顯而易見,高氏雖說是為了新任國主求冊封,卻也是為了拿著正統的名義鎮壓各地領主以及三十六部。是在內政上一敗塗地的情況下求得外交勝利的一大舉措。不過,這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一個內訌連連不算強大地大理總比一個虎視眈眈的鄰國要安全得多。
打發走了大理使節,趙佶見殿中別無外人,終於長長伸了一個懶腰,見高俅故意把目光放在遠處,他不由莞爾一笑。這自從兒時起便伴在身旁的臣子到底不比外人,要是他敢在別的宰輔面前如此失態,恐怕這勸諫立刻會雪花一般堆滿整個福寧殿,什麼大國之儀帝王之態的言辭會讓他的耳朵都生出老繭來′然人家說皇帝是孤家寡人,可他偏偏不信這個邪,如今看來確實是對的,坐了天下卻事事拘束,那豈不是勞心勞力還不討好?
「伯章,均達這個時候該到延安府了?」
高俅這才轉過頭,略略彎了彎腰:「算算日子是該到了,不過整軍還要一段時日,估計再過幾日便會有正式的奏疏送來。西夏的那個正使這些天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似地,來來回回不知跑了多少地方,甚至曾經暗地和遼國正使耶律隆業見過面,看來,他們是沉不住氣了。」
「唔,那也是應該的。」趙佶無意識地用右手食指輕輕敲擊著旁邊的扶手,臉色漸漸凝重了下來,「這一次驟然用兵,但卻不是諸路齊集一地,雖然在戰略上有奇兵之效,卻也難免有分兵指揮不靈地情形。好在此次策略本就是均達主持制定,否則,恐怕難免重蹈當日五路用兵西夏卻收慘敗的覆轍。」
「聖上且放寬心,以有心算無心,不管怎麼樣,這一次都有不小的優勢。」話雖如此,高俅的心中卻倍感忐忑。從這個時候開始,以往地經驗教訓再也沒了用武之地。一切都已經改變了,女真的背後是大宋在,西夏的背後是遼國在力挺,整個大宋朝堂早就和史書上不一樣了。這一戰若勝,則從此大宋可以牢牢握住日後的主動權;若敗,則大宋不僅要面對西夏的反撲,還要應對遼國出兵的危險。在眼下這個時候,他可不相信渤海的動亂以及女真人能夠讓遼國遭受多大損失。
十月初八,天寧節的盛事終於拉開了序幕。先是樞密院率修武郎以上武臣進宮謁見,領受御酒賞賜。兩天後,政事堂諸宰執又率文臣宣教郎以上進宮謁見。緊接著,聖駕蒞臨大相國寺擺了祝聖齋筵,然後方才在尚書省都廳賜宴。
直到十二日,方才迎來了整個天寧節中最重要的一天。宰執、親王、宗室、百官,依次入內上壽,趙佶端坐集英殿受賀。此時,一陣清脆悅耳的百鳥鳴叫聲突然飄進了大殿,那聲音或婉轉或低沉,或清越或平和,竟是各不相同各有千秋。不消說,這便是集英殿山樓上的教坊眾樂人的傑作了′說不是真的百鳥朝鳳,卻活脫脫地造就了那氣氛。
拜舞完畢後,趙佶便依照慣例賜百官座。宰執、禁從,親王、宗室、觀察使以上的官員賜座殿中,而遼國、高麗、西夏正副使節,也一一得以賜座。但是,與往常不同的是,大理正副使節居然也獲准在殿中落座,一時間令不少人為之側目。之後,集英殿兩廊和山樓之後也坐滿了諸卿少以及軍校等。
雖說面前擺著一盤盤高高的果子等物,但是,有份坐在大殿中的哪個不是權貴之家出身,誰不知道這上壽的規矩,略略沾唇的只有御酒,旁的果子等物大多無人取用,只是臉色各異地看著外面的表演。至於御座上的趙佶則是更加顧盼自得,這是他頭一次正式做壽,粉飾太平的目的遠遠要大於實質上的賀生辰,再加上另有別的意義,因此更是頻頻和底下的幾個宰執交換眼色。
歌、舞、雜戲、甚至還有蹴鞠,看著下頭的百般花樣,聽著耳邊的嘈雜樂聲,飲著一杯杯御酒,高俅卻覺得心頭一片清明。在這種最最熱鬧的時刻,他卻有一種深深從其中抽離的感覺,彷彿正從一個極高的地方俯瞰整個大殿,一舉一動盡收眼底←抬眼去看蔡京,見這位首相同樣是漫不經心的模樣,不由心中一笑,更無心欣賞那輕歌曼舞。
正當他耐著性子計算時間時,身邊的官員突然有所騷動,甚至有人低聲議論了起來,他也不由抬起了頭。這一看卻非同小可,只見台樓下不知何時多了一群妙齡女童,或戴花冠,或梳仙人髻,穿得是銷金錦繡之衣,腳下是鍍銀帶緞面綢鞋,端的是髮色如鴉容顏如霞,新妝裹面曲盡其妙。歌者固然是聲若繞粱,舞者也同樣是形若天魔,即便殿上都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此時也不由形色大動,遼國正使耶律隆業更是忍不住大叫了一聲好。
雖說如此,也沒人去計較他的失儀,畢竟,場中失態的遠不止他一個。據高俅自己估計,那些女童大約沒人超過十四歲,再加上都經過了精心訓練和化妝,一顰一笑都釋放出了無窮無盡的力,這三四百人彙集在一起,頓時更不平常。別說是年輕官員,就連這邊一片中老年官員都已經是直了眼。
轉眼便到了第九盞御酒,宰臣並百官同時飲盡之後,便有左右軍相撲為戲,決出勝者之後,整個宴席終於到了尾聲,這個時候,卻有內侍捧來了一盤盤宮花。這簪花舊習早在唐代就盛行一時,高俅卻從來沒有經歷過,此時拿著一朵散發著陣陣芬芳的花朵,竟有些哭笑不得。及至見蔡京若無其事地將其插入發間,他方才無可奈何地戴了,心中卻不禁腹謗連連。不管怎麼樣,自己這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簪花雖然彆扭,卻總比那些一個老頭要得體得多!
正當一大批簪花官員陸續歸私邸的時候,高俅卻瞥見曲風向自己打了幾個手勢,細看之下頓時心頭大震←待要留下來問個清楚,卻見遼國使節耶律隆業笑吟吟地走了過來,只得暫時把疑問丟在了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對方,心中卻轉過了千萬個念頭。
大仗,終於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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