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達,你真的做好了去西北的準備?」
高俅二話不說地示意嚴均上了自己的馬車,拉下車圍子便立刻問道:「蔡元長他們的意思很明白,肯定是你作為支坐鎮西北,不過,究竟用心如何便只有你知我知了。」
「那當然,你就是不說我也知道。」嚴均自小窗的縫隙看著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無感慨地道,「當初我一心想著能夠一展抱負,如今真正有了機會,我又開始患得患失,想來真是可笑!不說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倘若我真的因為一己之私而廢了軍國大事,也不配待在這個位置!作為我而言,有聖上知遇之恩在先,有伯章兄你屢次義助在後,就算不得人臣極致也了無遺憾了!」
「均達,官當到你這個份上,卻還想著這些,實在是難得!」高俅只感到心中湧動著一股滾燙的熱流,人說大宋積弱,但積弱的表面之下,仍舊有人惦記著開邊定疆。」不過,你新婚燕爾,就真的捨得說走就走,把妻子一個人扔在家裡?」
嚴均沉吟許久,終於迸出了一句話:「你說得沒錯,嫻妹……她已經懷孕了。不過她是個賢淑的人,應當知道家國之間孰輕孰重。」
「哈哈,那我可要先恭喜你了!看來這新婚果然不一樣,叫得還真親熱!」高俅忍不住打趣道,「要是真的一別數年,你就不怕得勝歸來的時候,你的孩子都不認得你這個爹?官員上任帶家眷也是慣例,你何不……」
「伯章兄。我這可是去西北,你以為是下江南那麼輕鬆?西軍三十萬人,那可是大宋最精銳地大軍。若是由一人節制,一旦有變。後果如何你應該清楚?」嚴均的嘴角微微牽動了一個弧度,但怎麼看來都像是苦笑,「否則你以為我就捨得新婚妻子一個人上西北那苦寒之地?」
「你……想得真夠長遠啊!」話點透到這個份上,高俅也不想多說了,重重點了點頭道。」以你的軍略心術,聖上自然信得過,只是西邊那幫子人都是悍將,雖然礙於上下之別不可能公然違抗軍令,但你一個剛過三十地人想要完全節制諸軍,只怕也不容易。如何令行禁止,便要看你自己的了。對了,你真地要一個人去?」
「朝中難道還有多少人懂得軍事?若是半肚子貨色,便是帶到西北也是禍害!」嚴均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而開起了玩笑。」倒是你高相推薦的人個個不差,怎麼,有沒有人選可以向我推薦的?」
「人選……」高俅原本只是無心之語。但是細細一思量卻真的想到了一個人。只是,那人雖然說文武兼修,畢竟沒有武事上的經驗,究竟該不該讓其去西北?思來想去←終究還是打定了主意。」殿中侍御史宗澤宗汝霖,你應該聽說過吧?」
「宗汝霖?」嚴均聞言不由大奇,眉頭也隨之一挑,「我只知道他是一個直臣,難不成他還精通軍略不成?」
高俅見嚴均好奇,便把當年在館陶初見宗澤地情形說了一遍,又提到宗澤在磨勘時沒有舉主推薦的窘境,最後方才不無感慨地道:「我當初之所以舉薦他為台諫,正是看中了他的直。否則,以他的履歷,就是有心在軍事上有所建樹也不可能。」他當然知道,當年宗澤的啟用乃是北宋覆滅而南宋風雨飄搖之際,最後趙構那廝還因為疑忌而令宗澤的努力功虧一簣。在這大宋朝廷,若非有權貴青眼相加,否則縱有天大的才能也只得苦候升轉。」治平年間用人當以資歷,光是這一條,不知屈了多少有才之士!」
嚴均不由想起了自己當年的往事,更覺一陣嗟歎。」既然如此,便是他了。不過,此事你說我說都不算,要聖上點頭才成。」
「有你我這兩個天子信臣,何愁大事不成?」高俅擠了擠眼睛,臉上儘是促狹的笑意。
轉瞬間,車廂中便響起了一陣暢快的笑聲。
「讓我去西北?」
被宗漢叫到高府地宗澤聽到高俅的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問了好幾遍方才作罷。可即便如此,坐在椅子上他卻依舊不踏實。
如今朝廷用兵西北已經是鐵板釘釘地事,西北各州都用了名將勇將,這是明眼人都能夠看到的。而自己不過是一個區區台諫,從來沒有過軍中經驗,怎麼可能……「汝霖,你就別多想了,我只是先和你打個招呼,具體如何還要聖上說了算。」見一向沉穩的宗澤露出了患得患失的神態,高俅不禁覺得一陣慶幸。如今宗澤已經年過四十,倘若真地等到其老邁之年方有一展抱負的機會,那就實在太殘酷了。
「高相,我……我真的不知該說什麼!」宗澤好容易才迸出一句話,在朝數年,他看多了官員傾詐,自然知道自己眼下的官職來之不易。最最重要的是,雖然他為高俅舉薦,但高俅卻從來沒有指示他幹過任何違心之舉,反而明裡暗裡保住了不少正直之士,眼下更是又為他指出了一條明路。做到這個份上,他又不是瞎眼人,怎麼會不知道其中利害?
「好了好了,汝霖你的為人我清楚,換作別人,我也不肯給這樣的准信!」高相見宗澤激動得頗有些亂了方寸,又命身後書僮倒上了一杯水,這才笑道,「你是言官,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就算有我推薦,聖上允准,也沒有辦法服眾,就算朝中群臣也會在背後議論※以,當務之急,你就是回去好好把自己所知所得整理出來。我聽元朔說過,你這些年既然沒有荒廢軍略,這應該難不倒你才是。」
宗澤聽得連連點頭,若是換作旁人也許會覺得困難,但對於一直致力於西北和北面軍情的他來說,這是機會而並非考驗←正想再問什麼時,突然聽到頭頂傳來了一句話。
「汝霖,當年王韶上《平戎策》三篇,因此而得神宗皇帝托平羌之事,如今你只要能夠上書得宜,此事便算成了八分。」
宗澤驀然抬起了頭,眼睛中光彩大盛:「高相放心,我明白了!」
十日之後,正當朝中臣子仍然沒有就伐夏達成一致的時候,殿中侍御史宗澤上書言平夏三事。奏疏上了之後,趙佶大悅,不僅傳閱群臣,而且立刻下旨予以褒獎,一舉進宗澤寶文閣待制,如此恩遇一時令朝中百官側目。
幾家歡喜幾家憂,蔡氏兄弟固然不置可否,鄭居中卻有些坐不住了′然因為先前鄭貴妃母女相認的緣故升轉秘書少監,但畢竟不是實職,對於野心勃勃的他來說遠遠不夠。眼見朝中風雲迭起,自己卻只有從旁觀看的份,他自然是心中忿忿不平,卻也不敢讓妻子在鄭貴妃面前提起,只能在高俅身上設法。只是高俅早出晚歸,王氏能夠見到的只有英娘,這一天到晚沒個准信,頓時讓他好不心焦。
只是這一天,機緣卻從天而降,他一個人在酒肆二樓借酒消愁的時候,卻不期發現了張康國上樓的身影,慌忙上前招呼,一邊又吩咐夥計另去準備一間包廂。
「鄭兄,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換作從前,張康國決不會注意到鄭居中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但是,自從鄭貴妃生辰之後,他便改了看法,不管怎麼樣,眼下鄭貴妃都是寵冠六宮,鄭居中身為其族兄,怎麼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未必不會有飛黃騰達的機會。數日前他在朝議上先駁了蔡京的面子,而後不料高俅也是態度堅決,沒奈何硬著頭皮得罪了兩人,如今想起來卻覺得多有不妥。
「張相這不是寒磣我嗎,我一介小官,又不管實事,有什麼可悶的?」鄭居中一揚眉,故作瀟灑地聳了聳肩,「倒是張相輕車簡從地單身到這小小酒肆來,怕也是為了花錢買醉吧?」
張康國暗道對方狡猾,但也不肯就此露了心意。兩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來回試探,直到酒過三巡卻依舊在那邊互相扯皮。終於,鄭居中還是忍不住了。
「張相三年自郎官而至中樞,哪裡能和我這等人比?如今朝堂之上,張相已經幾乎可以和蔡相高相分庭抗禮,難道還有什麼不滿足麼?」
「分庭抗禮,我拿什麼和他們分庭抗禮?」張康國被一語戳中心中軟肋,頓時冷哼一聲道,「人家是堂堂正正的宰相,我不過備位中樞,只是擔著執政之名,哪裡能和蔡相高相相提並論?可惜,我不似鄭兄你這般有宮中貴人相助,否則,也不見得就只能止步於此。」
鄭居中被這句似抱怨似提醒的話撩撥得心中癢癢,可是,一想到那兩位的手段,他又忍不住有幾分心悸。待到最後,他終究還是不敢和張康國深談,兩人就這麼一肚子鬼胎地分了手′然如此,他們卻仍舊探知了彼此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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