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莊嚴的崇恩宮已經充滿了混亂,自三天前開始,一大群殿前司禁軍就把整座宮殿守得嚴嚴實實,所有出入一概禁止,竟是把這地方變成了完完全全的死地。最初那些內侍宮人還抱著一絲僥倖,但是,紙終究包不住火,當趙佶曾經駕臨而後又怒氣沖沖離去的消息傳開了之後,幾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絕望之中。被天子官家當場抓了一個現行,倘若說這種情況下劉珂還能逃出生天,那就只能是奇跡了。
和崇恩宮相隔不遠的福寧殿也同樣是燈火通明,處身其間的除了趙佶之外,便只有蔡京和高俅兩人。氣急敗壞之下,趙佶並不僅僅是封閉了崇恩宮,也在同時捕拿了一大群內侍,拷問下來的結果可以說是觸目驚心。直到這個時候他方才知道,除了韋氏的滑胎,竟連鄭瑕和王錦兒的小產也和自己這位「皇嫂」有關,這個結果無疑讓他怒火中燒。
「你們兩個宰相倒說說看,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惡毒的女人?朕登基之後可曾薄待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進封賞賜,又另建崇恩宮安置於她,可她都幹了些什麼?在外指手畫腳干預朝政,在內苛待嬪妃宮人侍從,甚至連朕的子嗣都不放過,可謂是罪大惡極!」
見趙佶氣得直打哆嗦,蔡京頓時更覺心中不安。要知道,他當初能回京也多有劉珂之力,倘若如今趙佶盛怒之下重翻舊賬,那他也免不了受到牽連。想到那是自己同意錢遹上書進言冊封太后一事,他就連腸子都悔青了,只是事到如今,再追悔也於事無補,只有考慮如何彌補才是正理。
「聖上。劉氏暗害皇嗣,行為不謹誠然不假,但先前兩道冊文猶在,倘若貿然廢黜,將是天下人的笑柄。依臣愚見,不若將其幽禁宮中託言重病,斷絕其與外界的一切往來,便可以維護先帝和聖上英名。」
高俅見蔡京如此說,心中不由冷笑連連。在他印象中,歷史上那位崇恩宮劉太后也曾經傳出過沸沸揚揚的宮闈醜聞。但是,其人最大的錯處卻在於錯誤地估計了形勢,想要借徽宗皇帝生病之際下手,從而達到臨朝稱制的目地。由此看來,若是不能斬草除根除惡務盡,恐怕同樣會留下無窮後患。
「聖上。誠然如元長公所言,廢黜之事不宜施行,但是,劉氏先後獨尊後宮多年,難保不會有諸多黨羽,將這些人全都囚在禁中之內,誰能擔保不會走漏風聲?」他從容不迫地抬起了頭,果然看見了趙佶眼中的寒光,心中頓時更加篤定。「劉氏尊榮之時,待崇恩宮宮人內侍極其苛嚴。如今她見罪於聖上,那些人因為她而受牽連,豈知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臣乞聖上將劉氏移居別宮,以免出現不必要的麻煩。」
趙佶若有所思地揚了揚眉,還未來得及表明態度,外間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曲風滿臉驚惶地衝了進來,伏拜於地道:「啟稟聖上。適才皇城司拿住了兩個形跡可疑的內侍,經查,兩人都曾經在在那一位身邊執役。據稱,他們時常和宮外宗室聯繫,裡頭還有蔡王。」
聽到蔡王兩個字。君臣三人全都悚然動容←們全都是從元符三年哲宗駕崩的驚濤駭浪中走過來的,蔡王趙似代表著什麼,他們自然一清二楚。先是爭位未成,而後又是蔡王府獄東窗事發,局面幾乎一發不可收拾。最終,趙似在事敗之後寄情於酒色,再也不問任何朝政,誰知竟仍會和崇恩宮劉珂有所勾結。
「好,很好!」
新仇舊恨一同被勾起,趙佶頓時怒不可遏,君王的冷靜幾乎完全被怒火壓過。深深吸了一口氣後,他緩緩閉上眼睛,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而高俅剛才的那句話又重新在他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
崇恩宮並不是鐵板一塊地,那麼是否意味著,失勢的劉珂再也抓不住人心?倘若如此,利用這些內侍宮人的驚懼和憤怒,是不是可以……
他倏然睜開了眼睛,擺手示意曲風退下,這才淡然說道:「元長先前說的很對,太后當然不能妄然廢黜,否則孟後早廢,先帝的永泰陵豈不是無人合葬?」
蔡京一直在暗暗觀察著趙佶的臉色,見其怒火全斂,一時反而疑惑了,只得接著話頭往下說道:「聖上所言極是。」
「好了,此事便先議到這裡,元長和伯章想必也累了,你們先回去吧!」
出了大內禁中,蔡京越想越覺得不對,到最後腦際靈光一閃,終於猜到了高俅請求為劉珂移宮地用意←突然轉過身來,一把將高俅拉到了一邊,一字一句地問道:「伯章,你莫不是要讓聖上背上弒嫂之名?」
高俅上下看了蔡京一眼,故作莫名其妙地一攤手道:「元長公不是在開玩笑吧,以聖上的心性智慧,豈會如此不智?」他見蔡京猶有不信,便微微一笑道,「怎麼,元長公還不信聖上不成?」
蔡京終究是城府深沉之人,見高俅莫測高深的那幅樣子,索性也不再多問了←已經是朝廷首相,一個凡事指手畫腳的劉珂死了對他有利無弊,不僅如此,失去了一個後援的蔡卞也無法再和他死死爭下去,局勢對他不無稗益。回到府中,他得知葉夢得早早地候在了書房,不覺莞爾一笑。這個時節,饒是葉夢得平日再穩重,恐怕也耐不住性子了。
「恩相!」看見蔡京進來,葉夢得慌忙起身相迎,等炙落座之後便問道,「我聽說今日幾個外臣命婦進宮謁見的時候都沒見著崇恩宮太后,莫非是出了什麼大事麼?」
蔡京忖度片刻,便揀要緊的簡述了一遍,末了才警告道:「此事大臣中還有很多不知道,所以你切記不要走漏了風聲。」
「學生省得。」葉夢得一面點頭一面思索了開來,他並沒有見過劉珂,自然提不上什麼好感惡感,只覺得這一次的事情彷彿有人事先設好了圈套,一步步地引人鑽進去一般。想到這裡,他突然覺得眼前豁然開朗。沒錯,倘若不是後宮有人佈局,又怎麼會讓天子官家親自撞破了這件好事?
蔡京見葉夢得的臉色變幻不定,心中不禁暗自稱許:「少蘊,你覺得此事最終會如何收場?」
「這不過是宮闈醜聞,決計和朝廷官員無干,與恩相自然更扯不上關係。」葉夢得毫不猶疑地答道,「聖上既然宣召恩相和高相前去商議,足可見對恩相仍舊寵信正隆。至於此事的收場,則只有一個可能。」
雖然早有猜測,但聽葉夢得如此篤定,蔡京也不禁興致盎然地點了點頭:「願聞其詳。」
「古人云,人皆有知恥向上之心,崇恩宮出了那麼大地事情,太后當然知道自己會得一個什麼樣的下場。人道是樹倒猢猻散,昔日那些內侍宮人畏服於她,不過是懾於其威權,如今他們一起受了牽連,冷言冷語自然少不了。太后尊榮慣了,哪裡受得起這些?假使有昔日心腹冷嘲熱諷,她還能芶活於世麼?再者,倘若能夠從容赴死,她自然可以入得宗廟陪葬永泰陵,否則,那一世污名可就洗不掉了!」
聽到葉夢得這一大堆,蔡京立刻完全肯定了自己的設想。高俅的那番話就是這個意思,而趙佶那時的表情無疑暗示,他確實認可了那個方式。如此看來,那位曾經盛極一時的崇恩宮劉太后,其性命只在朝夕之間了!
雖然早已過了子時,但高府書房中此時仍舊燃著明亮的燈火,紙窗上隱約可見一個人影來回踱步,顯然,炙也根本睡不著覺。事實上,從大內禁中回來之後,高俅就只勉強喝了一碗粥,由於情緒太過於亢奮,他已經來回踱了一個時辰,卻仍舊沒有任何倦色。想當初趙似完全倒台地時候,他也是如此,現如今眼看另一位大敵也可能斃命於朝夕,他自然是難掩胸中波瀾起伏的心潮。
「高郎。」
高俅轉身見是妻子,連忙報以了一個歉意地微笑。這已經是多少年的慣例了,只要是他不睡,從來沒見英娘先合過眼,這大概就是夫妻一體同心的象徵了←伸手攬過妻子,不無安慰地道:「放心,我沒事,只是在消息沒有確認之前,我實在無法安眠。」
「相爺!」
高俅連忙放開了妻子,急忙上前打開了門。只見管家高豐景手拿一個白封套,一臉莫名其妙地站在那裡。「剛才有人在外頭敲門,門房打開門之後卻發現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只找到了這個。因為相爺說過送上門來的東西都得留下,所以小人不敢怠慢,便立刻送過來了!」
高俅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空空如也的白色信封,直截了當地示意高豐景拿去燒了,然後便關上了房門。好一會兒,他突然一把擁著妻子,忘情大笑了起來。從今往後,他再也不必擔心深宮之中那把殺人不見血地軟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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