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罷朝持續了三日,正當官員們揣測這種狀況什麼時候到頭時,第四日,趙佶卻將幾個重臣召集到了福寧殿議事,從一開始就隻字未提吳世材的命案,彷彿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而同樣受召的龍圖閣學士,權知開封府吳居厚也是閉口不言。見此情景,一應大臣只得暗地裡用眼神互通消息,心裡卻全都沒什麼底,對於究竟要議什麼事則更是糊塗。
雖然前一段時間受了重大打擊,但由於突然冒出來吳世材的事情,趙挺之的處境頓時又有所好轉。然而,此時站在朝堂上,他心裡卻在思忖著昨天晚上妻子對自己說的話,左右琢磨都覺得不是滋味←當然能體會到有人在背後想要扳倒自己,可是,勁到了七八分的時候又突然收了,總不成幕後指使的人認為那些台諫官比自己這個尚書右丞更重要吧?
「朕已經召見過了王厚,也細細讀過他的條陳,可以說其中大有可為之處。眾羌之間若是爭鬥不休,自然於我大宋有利,怕就怕羌人中有人一枝獨大,重蹈當初趙德明覆轍※以,派一個通習羌事的人前去熙河,乃是當前最重要的事。」
趙佶見群臣聽到這個議題大多面露驚訝,心中不由冷笑連連,此時此刻,大概大多數人還在想著幾天前的舊事吧?他也不管那些保持沉默的人,逕直朝嚴均點了點頭。「嚴卿家,朕命你草擬的方略怎麼樣了?」
嚴均也正在為趙佶奇怪的態度而頗感驚疑不定,聽到這裡連忙定了定神,心中暗暗慶幸自己準備的及時←從袖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節略,一面看一面詳詳細細地開講,這一說就是小半個時辰←固然是胸有成竹口若懸河,那些沒準備的人可就苦了,不僅要把這些條陳記在心裡,還要隨時準備應對待會皇帝的提問。一時間,整個殿內便只有嚴均抑揚頓挫的聲音。
看到嚴均並沒有耽誤公事。趙佶不禁感到一陣欣慰,自然頻頻點頭。等到嚴均講完之後,他方才用一種毋庸置疑的口氣讚賞道:「很好。看得出來,你在上頭用了不少心。」
「臣不敢居功,臣這幾日拜訪了王厚大人多次,所以諸多心得都是從王厚大人那裡得來的。」嚴均一邊謙遜一邊悄悄打量周邊眾人地臉色。見不少人都露出了茫然的神情,頓時自信更足了。「旁人都以為河湟孤懸於西北,易攻難守,不值得費心奪取,臣以為此言差矣,河湟雖然別無出產,糧草都要靠後方供應,但是,對於羌人黨項人來說卻是莫大的震懾。前兩次一旦我朝取了湟鄯。西夏便和羌人勾結圖謀反撲,足可見兩地地重要。西夏如今國力尚未完全恢復,一旦等他們緩過氣來。恐怕取湟鄯便會更加困難,還請聖上明鑒。」
佶滿意地看著這個心腹愛將,終於拋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腹案,「你在樞密院多年,其間多有功勞,朕一直壓著你的秩位不動。只是為了多多磨煉你。此番朕便加你天章閣待制,簽書樞密院河西、北面房事,為朕好好計議西北之事。」
這一番嘉獎晉陞頓時使得底下群臣為之大嘩,畢竟,這太出人意料了。須知嚴均得聖意固然不是什麼意外的消息,但一直以來,一個從六品的副承旨對於這些高官而言無疑是沒有多大威脅的。如今嚴均一躍而至侍從,再加上簽書樞密院兩房,儼然名正言順的新貴,他們怎能不驚?
阮大猷趙挺之不動。吳居厚裝起了啞巴,蔡京擺出了高深莫測的表情,一向和蔡京走的近的張商英也保持沉默,最後,幾個本來還準備出言反對的人只能啞了火。這個時候,誰都得衡量一下出頭的代價。
朝議散了之後,趙佶並未留下任何一人,一眾官員只能滿懷心思地各自散去。當然,嚴均這個得到最大好處的人不會被輕輕放過,阮大猷和趙挺之便都上前勉勵了一番。旁人看他們兩人談笑風生地模樣,決計想不到兩人是背地裡你爭我斗的對手。而蔡京在默立了片刻之後,見阮趙兩人離開,自己也走上前去。
「均達,看來你如今可是要大用了。」蔡京滿面春風地笑道,「不到三十歲便位列侍從,這可是分外罕見的,也只有高伯章當初因為是潛邸舊人才有這樣的殊遇,可喜可賀啊!」
嚴均在元祐年間得中進士,甚至差點被人當作舊黨整治過,對於蔡京的手段城府自然是深有體會,因此連忙謙遜了兩句,心中著實泛起了嘀咕。要知道,他和宗漢私底下商議,已經悄悄在開封府的那些仵作裡動了手腳,而蔡京在整件事中最是可疑,會不會是察覺了什麼?
蔡京一邊和嚴均並肩而行,一邊感歎道:「均達得志而不自矜,比起我家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來實在是天壤之別。對了,我聽說均達的妻子年前過世,還沒有續絃?」
這句恍若無心的話頓時讓嚴均大吃一驚,他出身寒門,妻子是當初老師的女兒,夫妻兩人算得上是琴瑟和諧舉案齊眉。不過遺憾的是妻子一向身體不好,在他當官之後更是一直纏綿於病榻,最後在半年多以前撒手違,讓他悲傷了好一陣子,也一直沒有續絃的打算←一向不張揚家事,除了趙佶曾經提過一次之外,別的官員大多不知道他如今算是單身,誰想到竟被蔡京一語道破。
「蔡學士怎麼會問起這個?」
「呵呵,我只是隨口問問。像均達這樣的年輕俊彥,若是知道你前妻亡故,恐怕上門說媒的人會排起長龍吧?」蔡京上上下下打量著嚴均,突然笑吟吟地道,「如此說來我倒是想到了,我的次女尚未婚配,小說字版首發不知均達是否願意當我蔡家的女婿?」
這下子嚴均是真的詫異了,他的亡妻並沒有給他留下一兒半女,他也並沒有納妾,要說娶妻自然是沒有任何阻礙。而論起門楣來,蔡家的女兒當然也是配得上自己,可是,姑且不論那女子的品行,若是真的當了蔡家的女婿,自己還能維持現在這樣的超然立場麼?還能像現在這樣聖眷不衰麼?
想到這裡,他連忙輕咳一聲,露出了一絲歉然的微笑:「下官乃是喪偶之人,著實配不上學士愛女這樣的名門淑媛。再說先妻亡故未久,我這麼快就另娶未免對不起結髮之義,實在辜負了蔡學士的一番好意。」
蔡京露出了一絲惋惜,隨即無奈地搖了搖頭:「也罷,這也都是緣分。若是均達他日續絃,我倒想看看那家官員有福分做你的岳父呢,呵呵!」
見蔡京離去,嚴均方才悄悄擦了一把額上汗水。對於那些剛剛冒頭的年輕官員來說,和朝中高官結親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就像當年少年得志的蔡卞被王安石妻以愛女,成就一時之佳話一般。可是,自己如今剛剛陞官,婚姻之事便不可再隨便視之,再說名門女子大多難以相處,他寧可再娶一個和亡妻一樣門第的女子,也不願意去招惹那看不清的渾水。
待到晚間蔡京對兒子提起此事時,一聽嚴均居然拒絕了這樁婚事,蔡攸差點跳了起來。
「他居然敢拒絕爹的一片好意?難不成我蔡家的千金還配不上他麼?」
「不是配不上,而是他怕耽誤了前程。」蔡京自失地一笑,悠然自得地坐了下來。「我不過試探一下他而已,看來他對這種事的敏感度非同小可,不是那種一心攀龍附鳳的人,聖上的眼光果然不差。」
「哼,他那是運氣夠好,每年躍過龍門的人足有數百,他不過因緣際會而得聖上青眼相加,自然要謹慎。」聽父親這樣說,蔡攸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他不過是無根的浮萍,要在朝堂立足絕沒有那麼容易,說不得哪一天就會掉下去,二妹若是嫁給他未必能有好結果。」
「攸兒,你這就錯了。」蔡京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我朝向來不重門第,正因為他缺乏根基,所以才能奮力向上,換作那些蔭補出身的官員,似他這樣的年歲還不是在八九品上廝混?再說了,他雖然不隨便和朝中官員交結,卻和高伯章走得極近,兩人陰為表裡,說不定正是聖上認為的文武二弼!」
蔡攸聞言勃然色變,但卻並未像平日那樣反唇相譏抑或是出口反駁,最後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聖上喜歡任用年輕人,不過那些年輕人也不可能辦好每一件事。爹如今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論經驗比那些小一輩強多了,政事堂那個空位子遲早都是爹你的囊中之物,我才不擔心呢!對了,少蘊約我去會文,我先走了!」
蔡京見兒子溜之大吉,不由陷入了沉思。以他的閱歷,當然能看出一向沉不住氣的兒子這些天頗有變化,但是,這種變化卻讓他頗有些不安。葉夢得這個人是他親自相中的,除了學問之外,他更看中的是對方的機敏練達。
「只希望這兩個人不要鬧出什麼大事就好!」他起身望著窗外的小花園,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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