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情知未必趕得及,但高俅還是派人快馬加鞭把家信送了回雲,附帶著還有一份呈遞給皇帝的奏折。然而,數日之後,英娘的又一封家書卻讓他如坐針氈,若非他此刻的職責不容擅離,只怕他又要帶小隊人馬先期回京了。
「居然連嚴均都避而不見!」捏著手裡的信函,高俅只覺心頭壓著千鈞重石喘不過氣來。自宋太祖建國以來,大宋黨爭到神宗熙豐年間上升到了最高點,甚至在紹聖的時候還聽說章惇等人派了刺客去嶺南刺殺某些官員,但那終究是傳聞,沒有太多證據。然而,這一次卻不一樣了,不管吳世材是真的自盡還是為人脅迫,這都開了一個先例,一心想要和古往明君並肩的趙佶又怎會抑制得住火氣?
突然,高俅又拿起手中信函細細讀了一遍,神色驟然大變。按照以往的慣例,英娘向來會把自己的處置方法一一羅列其上,甚至還會附上宗漢的隻言片語,可這一次卻只有寥寥數語,除了陳述整件事情之外,旁的竟是一個字都沒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英娘,英娘……」忖度妻子往日言行舉止,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個溫柔而堅定的人影,想著想著,一個念頭一瞬間浮上了腦海。吳世材的整件事肯定是陰謀無疑,那麼,以陽謀對陰謀是決計沒有勝算的,若是要找到突破口,就只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是,若這種事情讓英娘一肩挑起,很可能會帶來不測之禍。自己那位岳丈大人又是個沒有心計的,恐怕為人算計也不知道。想到這裡,他不禁心急如焚,倘若這時節還有燕青或是高明在京城,他哪裡用得著操心這麼多!
思忖再三,他只得命人去叫公孫勝,自己則在細細考慮著英娘和宗漢可能考慮的應對辦法,不多時。一幅大概的輪廓便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大人!」
雖然馬車還在行駛,但公孫勝何等身手,一個閃身便掀開了前面的車圍子躍了上來。倉促之間他也來不及行禮。只是匆匆抱了抱拳。「您找我有事?」
高俅略微點了點頭,從一旁翻出一張公文,信手遞了過去。「我原本是準備回京之後給你一個驚喜的,現在看來也不必了。這是大名府開具的公文。從此之後,你便是無罪之身了。」
公孫勝聞言大喜,他自己對於東躲西藏倒不在意,唯一歉疚的就是沒法照顧家中老母,此時一聽罪名全消,自然是放下了心頭大石。確認了那印鑒無誤之後,他立刻換了一個姿勢跪坐於地,深深俯首道:「多謝大人周全!」
高俅伸手在他臂膀上搭了一把,順勢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是個孝子※以已經讓人去接你的母親到京城安置,這樣也便於你照應°算日子,她應該已經進京了。」
「這……若是老娘能夠有安身的地方。我就沒什麼遺憾了。」公孫勝感激之餘,更明白此舉其中深意,略一沉吟便抬起了頭。「大人是不是有什麼大事要我去做?大人對我有莫大的恩德,但請吩咐,在下萬死不辭!」
「大事是有一樁,卻不需要一個死字。」高俅簡明扼要地將事情始末交代了一遍。卻隱去了那些錯綜複雜的內情。「總而言之,以前京城是小七攬總,但現在他在西南脫不開身,那些三教九流,我家裡那些人未必使喚得動。」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巧玲瓏地白玉戒指,鄭而重之地遞了過去,「這是當日小七號令那些人的信物,我本來想回去之後另外安排,如今看來是來不及了。」
早先那番話就讓公孫勝聽得心驚肉跳,但隱隱之間又興奮不已←見過的官兒不少。但從來沒有一個像高俅這樣年輕而又這樣強勢的,居然連黑道也想親自一把抓,可是,這卻很對他的脾胃。跟著高俅要想真的有出息不外乎是考武舉,然後補個禁軍武官,可他一向不耐煩做官,如今的安排無疑是最好的。
「大人的意思,可是要我收拾好京城裡那幫黑道,然後暗地裡助夫人他們一臂之力?」
「不一定是暗地裡,要是有必要,哪怕是損失再大,至少也不能讓局面失控,更不能讓我的夫人有任何閃失,你明白了麼?」
高俅緊盯著公孫勝的眼睛,目光中閃現出了森然殺機。「我相信你在外面混了這麼多年,分寸兩個字應該能夠把握,只要在分寸之內,你盡可以放手去做。但有一件事你要記住,在我沒有到京城之前,你若是和高府中人聯繫必須親自出馬,絕不能委託別人。」他一邊說一邊拿出了隨身印章,鄭而重之地交到了對方手中,「這是唯一的信物。」
「我明白了!」公孫勝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我會喬裝進京,一定不辜負大人所托。」
「很好,今日夜間你就上路吧!」
安排好了這一切,高俅不由閉上了眼睛,長長吁了一口氣。按照路程計算,如果公孫勝走得快,大概不用十天就可以趕回京城,希望可以來得及,只是這陰謀究竟是誰的手筆呢?
元符皇后劉珂?不對,這個女人最多只是幕後指使者,彈劾鄒浩固然有洩憤地因素,但那一招招弈棋似的疾手卻不是她能夠想出來的。再說,居於深宮,傳達消息畢竟沒有那麼方便。
那麼是蔡京?恐怕也不太可能,利用鄒浩一案一網打盡所有台諫應該是蔡京地主意,但是,手段圓熟的他應該不會在這樣的緊要關頭突然弄死一個人,要知道,一個不好就可能把他的前途賠進去。再說,要做到那個程度,必須把心狠手辣四個字演繹到極點,目前的蔡京似乎離真正歷史中的瘋狂還有些距離。
那麼究竟是誰?
高俅只覺得一個個名字走馬燈似地從腦海中晃過,然後又一個個被自己排除,最後終於定格了。蔡攸,很有可能是蔡攸!
如今的蔡攸不過是一個鴻臚寺丞,遠遠還沒有借乃父之力爬到高處。但是,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蔡攸在宋徽宗後期,權勢堪比乃父,而且心狠手辣猶有過之,甚至曾經因一點點嫌隙要求宋徽宗處死自己的親弟弟,再後來乾脆逼迫其父致休,自己作為宰相執掌大權。而從這些看來,吳世材的命案,只怕和目前這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脫不了干係,而且多半是瞞著其父蔡京干的。
想到這裡,他哪敢怠慢,連忙又召來公孫勝,囑咐其回京之後務必嚴加監視蔡攸的動靜←就不相信,這個年紀輕輕的公子哥會謹慎到不留下一點線索。若是真的抓到了痛腳,那今後自己就能夠佔據主動了←倒不相信,以暗制暗,自己還會制不了蔡攸!
京城的吳府這幾日更加冷清了,由於吳世材死得不明不白,開封府的兩位推官又幾乎日日登門拜訪,因此連親朋故舊也藉故不敢上門,也只有幾個為了探聽消息而上門的女眷不避嫌疑,其中,趙挺之的夫人郭氏,阮大猷的夫人李氏,以及高俅的夫人宋英娘自然是最引人注目的三位。三人全都有郡夫人的誥命在身,因此吳府的主婦秦氏儘管精神不濟,卻仍舊親自相陪,一心想為丈夫求一個公道。
「人死不能復生,你就不要再傷心了,至少也得為吳大人留下的一雙兒女著想。」
英娘一邊相勸一邊偷眼打量著郭氏和李氏的臉色,不得不說,她在趙府和阮府的進展相當順利。許是趙挺之和阮大猷都顧忌到此事的背景,許是兩人也想藉機一探虛實,總而言之,當她順勢提起前來吳府看看時,郭氏和李氏一口就答應了。
「三位夫人,我家老爺一向惜福養身,飲食起居都相當講究,這樣的人怎麼會迫於壓力而自盡?」秦氏每每想到當初看到的景象就覺得驚懼,此時一邊抹淚一邊說道,「他前一天晚上還好好的,怎麼會……」
在場的其他三個女人不由對視了一眼,郭氏便不無小心地問道:「既然你如此懷疑,那怎麼不對開封府的人說?」
「可是那所謂的絕筆確實是老爺筆跡!」秦氏頓時更委屈了,「有了那張紙在,誰都能一口咬定老爺是自盡,我一個女人家又有什麼辦法。」
「這……」郭氏本就是居家的女人,對於這種事情一向不在行,此時不禁犯起了躊躇,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著英娘。「若是真的是吳大人筆跡,那便……」
「那也不一定,若是吳大人真的為人所逼,為了妻兒家小而寫下了這樣的文書也不足為奇。」英娘卻微微一曬,若無其事地答了一句,這一下子,屋裡頭頓時響起了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秦氏更是在一驚之後立刻出言反駁:「我家老爺和別人無冤無仇,這怎麼可能!」話雖如此,她心中卻隱約想到了丈夫日前的反常舉動,一時心悸不已。
等到出了吳府大門,郭氏和李氏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們雖然一向不理外事,但終究是高官夫人,此刻終於品出了一點不同尋常的意味。兩人沒有上自己的馬車,而是找了個借口一前一後地上了英娘的車。直到傍晚,兩個貴婦方才離開了高府,臉色俱是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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