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向來的慣例,弔祭舊主和恭賀新君即位的使節乃是分作兩拔,因此在蕭府夜宴之後,王潛和嚴均便動身回國,一路均有遼國騎兵負責護送,儘管對方防備極其森嚴,但嚴均還是看到了一些耐人尋味的東西。這一路行來,只見四處都是乾涸的河流,道路兩旁的田地更是裂成了塊狀,足可見遼國大早的狀況早已成定局。
「看來今年遼國要歉收了!」王潛望著地裡那幾個呆滯的農人,搖頭感慨道。「新舊交替之際竟有這樣的早災,對遼主很不利啊。」
嚴均心中嗤笑,面上卻仍舊一片漠然。站在敵國的立場來說,他恨不得遼國連年大早顆粒無收,當然,若是遼主能夠暴虐無道就更好了,到時候來個什麼白虹貫日,肯定謠言滿天飛。天命之說雖然虛無縹緲,但只要利用得好,小民百姓便會深信不疑,比起用兵更有效果。
數天的行路之後,他們便進入了中京大定府。由於中京臨近女直諸部,因此街頭上除了契丹人、漢人之外,還有一些打扮奇特的女真人。王潛向來深信儒學,若不是此次奉命使遼,怕是根本就不會正眼看這些夷狄一眼,此時,他見一群女真漢子氣勢洶洶地從馬車旁走過,不由低聲嘀咕道:「化外蠻邦!」
嚴均眉頭一皺,對於王潛這種時時刻刻表露在外的大宋中心主義,他心中著實不滿,但此時也懶得去和這位正使爭論。到了驛館,他卻不像王潛那樣悶在房間中不出來,而是和一個隨行的契丹將領攀談了起來。天南海北扯了一大通之後,他方才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剛才在路上遇到的那幾個奇裝異服的漢子,我看他們和契丹人大相逕庭,可是女直諸部的人麼?」
「嚴副使是說那些女真蠻子?」那契丹將領出自遼國皇室遠親,一路上見嚴均為人寬達可親,也就漸漸和他熟絡了起來。此刻←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意,輕蔑地道,「不過是一些不循教化的蠻子罷了,他們世居白山黑水,和外邊交往不多,要不是我朝要用他們的武力來防備那群高麗人,早就出兵把他們滅了!」
嚴均笑著點頭附和,心中卻在轉著別樣的念頭。比起雄踞北方地遼國來。女真確實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勢力,再加上分裂成諸多部落,要和強遼相抗可謂是極度困難。可是,行前那位高學士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讓自己觀察女直諸部的動向,這又是為什麼?
思量片刻,他決定還是繼續試探下去:「那些女直人看上去都不甚通禮數,似乎頗有些好勇鬥狠,恐怕要讓他們始終保持恭順應該很困難吧?」
「困難,當然不困難!」那契丹將領哈哈大笑,一把抽出了皮靴中的鞭子。「那些女真蠻子都是賤骨頭。只要抽打一番,怎麼也翻不了天去!」他見嚴均似乎不相信,立刻拍著胸脯道。「每年,這些女真蠻子的酋長都要來向皇上進貢,那個時候,皇上讓他們做什麼,他們就得做什麼,否則,我契丹鐵騎就會把他的部落踏平!他們那一帶生產人參鹿茸,不過,他們女真蠻子可沒有福分享用那些好東西,我大遼要多少←們就得雙手奉上多少,要是不夠,我朝就可以派人去詰問,到時候還是他們倒霉!哈哈哈哈!」
聽到這裡,嚴均的眸子中立刻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精光,看來,遼國對女直諸部地壓搾是由來已久的事,但要說到提防卻是一絲也無。當下他便立刻岔開了話題,在風月之事上大侃了一通。末了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次日,他借口頭痛延遲了啟程時間,卻讓身負武藝的貼身家僕嚴榮換上本地服裝悄悄溜了出去。傍晚時分,在城裡溜躂了一大圈的嚴榮方才回轉了來,稟報了一些本地風土人情後便一五一十地道:「大人,我今日探聽過,城裡的女真人大多數是前來大定府做生意的,先前一直有契丹商人到他們那裡去收購藥材,但價錢都壓得很低,所以各部之後都派出了自己的商隊。但是,似乎有人不想讓這些女真人佔便宜,不僅在和他們打交道時百般留難,而且只肯用低價收購藥材,聽說已經起了好幾次衝突了。」
嚴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這一次名義上是副使,但暗中卻擁有遠比王潛更大的權力,僅僅是行前趙佶親自賜予的那一道便宜行事地手詔,他就可以在任何需要地時刻向邊境各府的帥臣調用禁軍,對於一個區區正七品的官員來說,這已經是天大地信任和恩遇。除此之外,由於他向來便經管樞密院北面房,對於那些和大宋互通消息的遼國商賈也廖若指掌,此時只是稍稍沉吟便有了主意。
沉吟片刻便吩咐道:「嚴榮,以你的身手,能夠在晚間不驚動驛館之中的防衛出去麼?」
「這……」嚴榮是嚴均的父親當年收容的武人,由於所受恩遇極重,因此向來對嚴家父子忠心耿耿。此時,他一咬牙,重重點頭道:「小人願意試一試!」
「不是要試一試,而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嚴均霍地站了起來,一字一句地道,「我今天雖然用計拖延了一日,但謎必定要啟程,在這大定府也只有今天這一個晚上了!若是驚動了守衛,那後果不堪設想。若是不能你便直接回答我,不必猶疑;若是能,你現在便出去,去城中的明豐商行,送一封信給那裡的管事瑞峰年,事成之後,你若是想出仕,我可以一力向聖上舉薦!」
出仕!饒是嚴榮在嚴家為僕多年,此時也不由怦然心動←自然知道,這兩個字從嚴均口中說出來,不僅是為自己脫籍的表示,更是承諾能夠在武職中為自己謀一個位置。「大人放心,小人此去必定成功!」
「那好,你在這裡候著。」嚴均疾步走到書桌前,奮筆疾書一蹴而就,最後將信函用火漆封口,鄭重其事地交給了嚴榮。「你跟隨父親和我多年,此事便交託給你了!」
嚴榮躬身一禮,小心翼翼地將信件貼身藏好,這才往門外走去,事關重大,他當然得換一身行頭。
嚴均一個人呆呆地站在窗前,聚精會神地留意著外界的動靜,哪怕是宿鳥地叫聲或是夏蟲的鳴響也會讓他擔心上老半天。一個時辰過去了,除了宿衛的換班聲,他並沒有聽到讓自己心驚膽戰的呵斥;兩個時辰過去了,一切依舊如常,但嚴榮依舊沒有回來,這頓時讓他陷入了極度驚惶的境地……正當他坐立不安時,一條人影突然從打開的窗子中一穿而過,輕飄飄地落在了室內。——防u嘔嚴榮的胸口劇烈起伏了一陣,這才躬身稟報道:「大人,幸不辱命!」
怔了好半晌,嚴均才從口中迸出了一個字:「好!」
他緩緩回身落座,心中頭緒萬千。遼國雖然強盛一時,但契丹人卻早已經歸了漢化,就連一應官職和禮制都是仿唐朝所制,自然看不上那些仍然過著茹毛飲血生活的女真人,可是,那些女真人就真的甘心於契丹人地盤錄麼,只怕是未必!既然如此,所謂的驅狼吞虎之計便大有用武之地。隱隱之中,他已經暗地下了決心,一等到回歸朝堂,一定要設法在遼國安插更多的密諜,不惜一切代價和女真人取得聯繫。
第三天,王潛和嚴均便再次動身了,這一回路上沒有出現任何變故。然而,就在一行人將要抵達遼宋邊界時,後方突然揚起了漫天塵土,只是頃刻之間,數百契丹鐵騎便追上了他們,將所有人團團圍住。別說王潛和嚴均臉色大變,就連負責護送的那個契丹將領也有些不知所措。
追兵中的首領利落地躍下馬背,疾步走到馬車前微微抱拳,客氣的口吻中卻帶著一絲命令的味道:「請問哪位是嚴副使?」
饒是嚴均自詡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此時也不由心緒大亂,所幸最後還是多年養成的風度發揮了作用←一把拉開馬車的門跳了下去,用一種極為傲慢的口氣問道:「本官就是副使嚴均,此地已經臨近我大宋國土,爾等蓄意圍住使團,難道有心挑起兩國邊亂麼?」
負責追人的正是蕭芷因屬下的侍衛耶律達,為了能夠在恰到好處的時機追上大宋使團,他這些天不知道費了多少工夫,光是沿路的斥候就派了數批。此刻,他也順勢抬起了頭,不卑不亢地道:「下官乃南院蕭大王屬下親衛長耶律達,逢蕭大王之命,特來送一份禮物給嚴副使!」
此話一出,不單嚴均勃然色變,就連車內的王潛,車外的諸多契丹騎兵,人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耶律達卻不管旁人怎麼想,從旁邊的另一個親衛手中接過一個精緻的檀木匣子,雙手奉上道:「還請嚴副使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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