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布這段時間可稱得上是春風如意,大約是因為章惇在先前諸事上的肆意妄為,哲宗趙煦對其頗有微詞,朝政上頭便屢屢偏向了他曾布。如此一來,朝中如今僅剩的那些善於觀風色的大臣哪裡還會不知道好歹,紛紛見風使舵巴結了上來。
這一日的宰輔議事完結之後,曾布一踏入家門,一個家人便匆匆迎了上來,附耳低聲稟告了幾句。聽說來人已經在書房等候,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屏退了一干僕役,只在一個貼身書僮的陪伴下匆匆進了書房。
「伯章,我還以為你要在大名府遊玩個十幾天,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曾布一進門便換上了一幅笑臉,卻把那個書僮留在了外面。「那裡可是商旅雲集遍地黃金,憑你的聰明難道就沒想過從中取利?」
「曾老玩笑了!」高俅剛從大名府歸來,幾乎是馬不停蹄地直接奔上了曾府,就連自己家都顧不上。「大名府如今可是呂大人掌舵,那裡七成的生意都給呂大人的姻親錢家佔了,我才多大的官,豈敢去和人家爭利?」
曾布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他對呂惠卿殊無好感,平時也沒少在趙煦面前說過詆毀過其人,而趙煦本人對這個反覆無常的福建子不甚熱衷,否則也不會屢屢駁回呂惠卿意欲留京或是面闋拜見的請求。
「哼,呂惠卿這個人生性陰險狡詐,當初介甫相公掌權時,他多有諂媚之詞,結果他成為執政之後便意欲取彼而代之,實在是小人!」曾布又急又快地在房間中踱步,目光中流露出無窮無盡的鄙夷,「前次他見宮面聖,屢屢談及熙寧舊事,想要借此而感動聖上,所幸御史常安民已經事先上書奏過,否則聖上還真得上了他的當!」
曾布如此旗幟鮮明地表白了態度,高俅自然不能再乾坐著。略一思忖,他便直言不諱地說出那次呂惠卿召見時的經過,而後又道:「若不是我對他在熙寧時期的舉動有所耳聞,說不定就會被那道貌岸然的假相蒙騙過去←還提醒我要時刻提防章相公。」
「哼,福建子就是福建子,那幅小人模樣一點都沒變!」曾布冷哼一聲,臉色怒色更添三分,「伯章你還算聰明,上過呂惠卿當的人不知凡幾,他那般巧言令色下,就連死的也能說成活的←原本是已經致仕的官員,要不是章子厚一力向聖上舉薦,他能有今日的風光?不過一個垂垂老矣的老翁罷了!虧得章子厚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聖上面前說他的好話,看來真是養了一條白眼狼!」
曾布的城府遠遠比不上章惇深沉,不過多年朝官生涯下來,他平日仍然鮮少在外人面前顯露真心,只是當著高俅這個小人物的面卻有所不同。想到前次正是倚靠高俅才能建下大功,他不由又來了興趣。「伯章,你可有辦法治治這個福建子?」
「曾老你未免太看重我了,我哪有這種本事?」話雖如此,高俅卻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語帶雙關地道,「大名府乃富庶之地,兼且離汴京極近,呂惠卿要面聖不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曾老如今位居宰輔一言九鼎,若是聖上一朝興起要召呂惠卿回來任職……」
「我豈能容他回來?」曾布恨恨地打斷了高俅的話,突然恍然大悟,「伯章你說得對,福建子如今已經是資政殿大學士,當初章子厚也是先由此位升任宰輔,若是被人鑽了空子便前景堪憂了!大名府是北地重鎮,豈可始終把持在此人手中?不過聖上終究還是念舊的人,要想讓呂惠卿出知他地,必須得聖上首肯才行。」
「曾老先前就和韓公上書言過呂惠卿的陰險,此番再出面多有不妥,但若是當初薦過他的人上書……」
「你是說章子厚?」曾布眉頭一揚,心中意動之極,「唔,有道理,如今陰附於他的不少黨羽都作鳥獸散,改換門庭的也不在少數,若是讓他知道連受益於己的福建子也動了異心,必定不會寬縱。」他一時興奮之下,竟上前重重拍了兩下高俅的肩膀,「伯章,想不到蘇子瞻那個有名的正人君子能教出你這麼一個弟子,你離開蘇門也好,那群傢伙成天都是聖人之言,哪裡知道治國並非時時都用正道!以你之才,局限於一個王府翊善確實可惜了!」
高俅心中狂跳,但面上卻愈發恭謹,沒有分毫破綻。這麼長時間下來,對於當初的那樁公案,他早就看得淡了。儘管王晉卿矢口不提,但他還是隱隱約約體會到了蘇軾的用心良苦,也許,那位待自己極其寬厚的恩師真的是為了成全自己,真的是為了不誤自己的前程才會作此決斷,既然如此,自己若是不能盡早成就大事就太對不起他了。
「曾老過譽了,我畢竟還年輕,考慮事情也多有不周之處,還得請您時時提點!」
一番計議之後,曾布親自把高俅送到了側門,畢竟,曾府大門如今人來人往太過扎眼,像高俅這樣的人來訪向來都是走不引人注意的側門,久而久之那些心腹家人也全都熟識了。]
既然已有定計,曾布立刻便找來了幾個官員商議,一群人都是心領神會的主,散去後便全都出去訪友。就在當天晚上,章惇便得到了呂惠卿不穩的消息←卻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一個人在書房思量了整晚,第二天還是神態自若地上朝議事,直到晚間才把蔡卞蔡京兄弟請回了家。
歷史中的一代奸相蔡京如今卻僅僅是檢校戶部尚書,論實權遠不及乃弟蔡卞。從外表看上去,其人遠遠比實際年齡來得年輕,長相溫文爾雅說話慢條斯理,十足十的書生派頭,唯有眼中不時流露出的陰狠光芒才能讓人品出一點不同的滋味。
「你們怎麼看?」
「呂惠卿此人雖然人品不佳,但才幹還是不錯的,比起上一任來,大名府如今確實是一片繁榮景象。」先開口的是蔡卞,他讚了幾句呂惠卿政績,隨即話鋒一轉道,「不過,呂惠卿乃是嘉佑進士,歷經仁宗、真宗、神宗和本朝,資歷之深非是你我能夠比擬。若是他有心取而代之,實在令人防不勝防。」
「元長,你的意見呢?」
蔡京時年四十八歲,在宦途上卻不能說十分得意,見乃弟已經下了定論,他也附和著點點頭道:「如今曾布之外,尚有安燾、李清臣一流環伺,確實不能掉以輕心。聖上還年輕,之前已經對相公的獨斷專行頗有微詞,萬一有人利用呂惠卿對相公不利,那後果著實堪憂。」
「如此看來,呂惠卿便不能留在大名了,臨近京畿消息方便,他就算有動作我也難以防備,可若是太過偏遠,他人又會說我過於刻薄。」章惇本來就已經下了大半決心,此刻在蔡氏兄弟的進言下更是深信不疑,「如今西夏在西北時有擾邊之舉,呂惠卿他不是在治軍上頗有見地麼,我明日便上書保奏他出知延安府,如何?」
「此計極妙!」
離開了章府,蔡京和蔡卞打了個招呼便上了自己的馬車,剛才還笑容滿面的神情頓時深深收斂了起來。「章惇果然輕率,只是他人幾句傳言便信以為真,看來真不是做大事的人物。只是這一次的事情背後,究竟是曾布,還是李清臣安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