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知道徐三身體虛弱,因此大略問了幾句便示意其不用再開口,反而指著王晉卿和米芾介紹了幾句。徐三一介市井小民,米顛米元章的大名興許不知,但駙馬都尉四個字的滋味卻是品得出來的。
顧不得傷勢沉重,徐三掙扎著便欲起身叩頭,結果卻被王晉卿硬是按了回去。緊接著,這位小王駙馬便撂下了一通擲地有聲的承諾,不外乎是賠償外加養傷一類的。
和高俅想像的恰恰相反,徐三並沒有像潑皮無賴那般討價還價求取無度,反而大大感恩戴德了一番,幾乎讓人以為他不是受害者,而是受了他人莫大恩惠一般。末了,他還泣不成聲地道:「今次全靠駙馬為小人做主,小人這點傷不算什麼,哪怕是將來真的不能走了,小人也不會埋汰到駙馬身上。怪只怪那潘德生心狠手辣違了教訓,和駙馬沒有關係!」
這段話聽在米芾和王晉卿耳中,自然是覺得徐三這人通情達理,但高俅卻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對方的肺腑之言。旁人沒看出來,他卻瞥見了這位仁兄眼中閃過的畏懼和狡黠,轉念一想就明白了其中關鍵。徐三畢竟只是一個游手好閒的無賴而已,在龍青社也算不上第一流人物,能夠用兩條腿換來下半生衣食無憂,未必就不是划算的買賣。
苦主尚且接受了安排,高俅自然不好說些什麼,可是,他卻不想簡簡單單地只讓潘德生受罰了事,而是直截了當地向王晉卿問起清風樓背後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沉默良久,王晉卿深深歎了一口氣:「伯章,其實這些事情儘是刁奴瞞了主人私底下做的。朝中相公日理萬機,興許還能用心管束府中傭僕,但這些個在外經營事業的家人就顧不了這麼多了。我實話對你說吧,這件事情我已經知會了那位相公,得到了便宜行事的指令,門外那些家丁中,便有一半是那邊府上的人,你就不要多追問了。」
聽了這話,高俅也知道這位駙馬是有心替人遮醜,再想到蘇軾曾說如今朝中當政的大多是正人君子,心中便更有數了。縱容家人作惡的罪名放在駙馬身上,御史台的彈劾最多讓王晉卿丟官去職而已,橫豎他現在也只是一個左衛將軍的虛職,而若是換作宰相,則那位相公必須要辭職待勘,再要復職就不知道要等多少時節了。
「駙馬之意我明白了。」高俅斜睨一眼床上的徐三,終於大徹大悟,看來,自己這個從未經歷過官場的人,火候比起別人差得太遠了。「那駙馬如今準備怎麼辦?」
「如果大張旗鼓上門抓人,驚動太廣反而不美,不過可以利用這場蹴鞠之戲的機會將這些奸邪之徒一網打盡,伯章以為可否?」雖然打著商量的口吻,但王晉卿的語氣中卻隱約流露出幾分不容置疑的味道,畢竟,那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了。
高俅自己倒很欣賞這種做法,對自己恨之入骨的仇敵而言,最大快人心的復仇方式無疑是看著對方從快意的頂點按進絕望的深淵←彷彿已經看見了朱博聞和潘德生哀哀求告的可憐樣,臉上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了一絲自得的笑容。
「一切便依駙馬的計劃,只是這蹴鞠賽事何時開始我也不清楚。」
「這個無妨,我派人給潘德生送了一封信,說要查看最近的賬冊。狗急跳牆之下,他必定會立刻安排比賽。」
……
他們兩人一來一往安排得妥妥當當,那邊廂米芾卻幾乎聽得打了瞌睡,不多久竟打起了陣陣呼嚕。旁邊的英娘覺得不雅,輕輕推了推人卻不見反應,登時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後,高俅和王晉卿終於聽到了這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嚕,齊齊轉過頭來,都覺著哭笑不得。
一如王晉卿的盤算,得了急信的潘德生立刻好似熱鍋上的螞蟻,忙不迭地找齊了各方人馬,反而顧不上高俅了。倒是朱博聞又親自去了高家許以重利,高俅也就假情假意地答應了下來。至於王晉卿則是包下了大巷口附近的一處院落,成天差人在外打探消息,自己反而連面都不露了。
球賽仍在龍青社進行,這一次潘德生派出的卻不是上次的霸騰社,而是十六個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壯年大漢,一個個長相猙獰力大無窮。不僅如此,潘德生還堅持要求取消宋代單球門的慣例,而採用唐時的雙球門對抗制,儘管球不落地的規矩沒變,但其險惡用心不言而喻。
朱博聞拗不過對方的強詞奪理,只能臉色鐵青地回到了己方,一揮手就將賞格翻了一倍,也就是說,只要贏下這場比賽,那人人都能拿到十貫的賞金,相比之前那些零碎錢,這一份誘惑擺在面前,自然是個個奮勇爭先。
開場前夕,高俅裝作漫不經心地四處打量了一番,見王晉卿的人尚未抵達,心中便打定了主意。對手那些人雖然看上去凶神惡煞,但對於他這種在現代聯賽中摸爬滾打出來的老油子而言,算不得太大的威脅,只是其他人免不了要吃苦頭了。
由於倉促之間無法確定唐朝當時的蹴鞠規則,因此這一次的比賽算得上百無禁忌,場面乍一開始就極為混亂。龍青社的隊員普遍矮小,大多數人都在激烈的身體對抗中敗下陣來,東倒西歪不成隊形。一時間,場邊的潘德生發出陣陣張狂的大笑,而朱博聞則是面色陰沉一言不發。
雖然對方攻勢極盛,但三番兩次下來,龍青社的球門卻始終力保不失,高俅也逐漸進入了狀態。終於,在一次鞠球自空中落向他時,他用膝蓋輕輕向前一築,只是幾秒便將速度提升到了極致,從剛才的數次交鋒中,他早看出對手雖然一身蠻力,卻在技巧方面幾乎都是門外漢,阻攔的時候除了手推腳踢之外便沒有了其他招數,再加上心知王晉卿必會及時趕到,因此並無幾分畏懼。
用假動作晃過幾個笨拙的對手之後,他的面前突然多了一座高山。只見那阻路的黑臉大漢足足有兩米掛零,手臂有常人大腿那麼粗,大喝一聲便朝他撲了過來。見此情景,高俅卻不禁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在大漢的手就要及體之際,他用足尖把球往肩上一彈,自己突然沉腰旋身向旁邊一閃,那球就似粘著似的在他身上不動,轉瞬他就擺脫了這個慢吞吞的傢伙。
面對一個無人看守的空門和最近也在身後數米的對手,他輕輕鬆鬆用左腳內側一彈,球應聲入網。直到這個時候,場邊的朱博聞方才轉怒為喜,挑釁似的看了另一頭的老冤家一眼。
「廢物,你們這群廢物!」潘德生揮舞著拳頭衝到了場中,怒氣沖沖地喝道,「那麼軟綿綿溫吞吞的幹什麼,用你們的力氣把人壓扁,有什麼好怕的,出了事情自有我頂著!」
高俅聞言心中一沉,再見己方隊友喜色盡去,人人露出了懼怕的表情,他頓時明白,只要這場比賽再進行下去,恐怕就會不可收場了。想到這裡,他冷冷瞥了潘德生一眼,故意出言激怒道:「敢情潘老闆把無賴打架那一套搬到球場上來了,真是想不到啊,你什麼時候也變成流氓惡棍了?」
「高二,你不要囂張,待會像那徐三似的斷了雙腿可別哭爹喊娘!」潘德生勉強按住怒氣,自顧自地往場邊靠椅上坐了下去,「我倒要看看,你們這群烏合之眾可以支撐多久!給我上,狠狠地打,打折了他們的腿之後,我倒要看看汴京還有誰跟我作對!」
高俅終於瞥見了遠處入口處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顆心落到了實處←斜睨了面如土色的朱博聞一眼,又見那些大漢氣勢洶洶地朝己方撲來,不由好整以暇地站定了。「潘老闆,你不妨看看那邊是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