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恪低頭看著柔順乖巧的歪在自己懷裡的李小暖,抬起一隻手,生疏而僵硬的將她散亂著頭髮往裡攏了攏,微微閉了閉眼睛,只覺得神思恍惚,一時不知道是在夢裡還是在夢外。
車子彷彿轉眼間就停了下來,遠山輕輕敲了敲車廂,低聲稟報道:
「爺,到了。」
「嗯。」
程恪低低的應了一聲,遠山掀起簾子,程恪抱著李小暖跳下車子,繞過影壁,大步往歸閒堂走去。
遠山等幾個小廝急忙跟著,在歸閒堂門口站住,南海和洛川在門口垂手侍立著聽傳喚,遠山和昆河落後十幾步,攔下千月和眾小廝,遠山和千月低低的說了幾句,千月苦笑著,叫了在場的所有小廝過來,下了嚴厲的禁言令,遠山等他吩咐完了,才從容的安排著炭盆、茶水、點心等等物事。
程恪小心的將李小暖放到榻上,笨手笨腳給她理了理衣服頭髮,側著身子坐到榻沿上,看著李小暖,發起呆來,半晌,才恍過神來,伸手摸了摸李小暖略有些涼意的手,站起來,走到門口,叫了洛川和南海過來吩咐道:
「多燒幾個炭盆過來,還有。」
程恪轉頭看著洛川吩咐道:
「給姑娘倒杯水。」
洛川和南海躬身答應著,轉身出去,南海也不敢讓別人進屋,自己分了兩三趟,送了兩三個炭盆進來,垂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屋子四角。
洛川退到倒座間,從暖窠裡倒出杯溫水,晾涼了,從懷裡摸了只荷包出來,倒了只極小的藥丸到了水杯裡,輕輕搖著化開了,托著涼水進了正屋,低垂著頭,也不敢往榻上看,只盯著腳下的青磚地面,尋著程恪的腳,將托盤舉了上去。
程恪取過托盤上的杯子,揮手斥退了洛川,將杯子放到榻旁的高几上,伸手扶起李小暖,一隻手摟著她,另一隻手取過杯子,將水緩緩的灌進了李小暖嘴裡。
杯子來回搖晃著,水一半進了李小暖嘴裡,一半順著脖子流進了衣服裡。
李小暖打了個寒噤,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程恪忙放下杯子,低頭看著李小暖,有些緊張的安慰著:
「別怕,是我,沒事,沒事了。」
李小暖猛的坐了起來,下意識往後挪了挪,警惕的盯著程恪,兩隻手摸索著抓著斗篷,裹緊著斗篷,又往後挪了挪。
他喵個貓的果然是這個混帳紈褲李小暖只覺得心頭火一下子騰了上來,還有完沒完了?
程恪微微有些尷尬的看著李小暖,李小暖緊緊裹著斗篷,盯著程恪狠狠的瞪了兩眼,轉頭打量著四周,程恪輕輕咳了幾聲,正要說話,李小暖轉頭看著他,聲音平淡的吩咐道:
「送我回去」
程恪呆了呆,上身往前探著,李小暖滿眼戒備的盯著他,這是個混帳,要小心、小心,一定要小心李小暖身子微微往後仰了些,緊緊抓著斗篷,又往後挪了挪,後背緊緊靠到了牆壁上,滿臉冷漠的盯著程恪,又重複了一遍,
「送我回去」
「你」
程恪微微有些惱怒的挑起了眉梢,
「我的話還沒說呢,送什麼送」
「世子有什麼話,找老夫人說也行,找我夫君唐氏慕賢說也行,只你和我,說不上話」
李小暖滿臉的拒人千里,微微瞇著眼睛看著程恪,冷冷的說道,
「世子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人,竟做出這種掠**女的無恥勾當」
程恪額頭青筋暴了起來,抬手點著李小暖,狠狠的說道:
「你的夫君,是我」
李小暖被他一句話頂得一口惡氣湧了上來,惱怒的挑著眉梢,滿眼鄙夷的斜睇著程恪,臉上露出濃濃的譏笑來,程恪臉上漲得通紅,上身往前探著,幾乎貼到了李小暖臉上,重重的說道:
「我和你,有婚約在先」
李小暖頭背往後緊貼在牆壁上,已經避無可避,盡力縮著身子,努力遠離著程恪,聽了程恪的話,撇著嘴嗤笑起來,程恪咬著牙,接著說道:
「是你說要我三媒六聘娶你過門」
李小暖惱怒異常,
「胡說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
「天禧三十二年,上裡鎮古家後園裡」
程恪臉上帶出絲小得意來,李小暖呆了呆,立即斷然否認道:
「我沒說過」
「你說過」
「沒說過」
「說過」
「你沒答應」
李小暖突然轉了話意,程恪硬生生轉著到嘴的話,
「答應」
「你沒答應,自然不算數」
李小暖不等程恪答話,斷然下了結論,緊接著命令道:
「送我回去」
程恪額頭青筋跳動著,鼻子呼出的熱氣幾乎噴到了李小暖臉上,李小暖躲無可躲,被他臉上、身上的濃濃熱氣噴得惱怒萬分,心裡騰起的那股惡氣湧上來,只覺得火冒三丈,猛然抬腳踢在程恪胸前,用力蹬了出去,程恪猝不及防,身子斜歪著往後倒去,兩隻手劃拉著,想拉住什麼東西,卻帶著榻幾和榻几上的花瓶、杯盞,一起稀里嘩啦的摔在了地上。
洛川和南海被屋子裡動靜嚇了一跳,抬頭相互看了看,對著歎了口氣,眼觀鼻,鼻觀心的垂手侍立著,唉,指定是世子爺又被踢了。
程恪惱怒異常的爬起來,站在榻前,手指微微有些顫抖的點著李小暖,狠狠的說道:
「你好爺今天先放過你,這帳,咱們往後慢慢算你聽著臭丫頭,你我這婚約,爺我非娶你不可」
李小暖瞇著眼睛,盯著程恪,慢慢平緩著氣息,冷靜,要冷靜,跑肯定是跑不回去的,得想想法子,要不,好好跟他講講道理?
李小暖半垂下眼簾,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眼神和緩平靜的看著程恪,聲音也和緩下來,
「你坐,咱們好好說說話,好不好?」
程恪滿眼意外的怔了怔,順從的坐到了榻沿上,李小暖歪著頭看著他,臉上露出絲笑意來,彷彿聊天般說道:
「程恪,哪,你聽我說,你說你要娶我,王爺也上門提過這事,王府這麼瞧得起我,我挺感激,不過呢」
李小暖看著張嘴正要說話的程恪,忙制止道:
「你先聽我說」
程恪嚥回了到嘴的話,點了點頭,李小暖心思飛快的轉著,微微帶著絲笑意,接著說道:
「你想想,你怎麼會想起來娶我?不過兩個緣由,一是我李小暖長得好看,可這根本算不得什麼,你若想找比我好看的,那可多得是,個個貌美如花柔情似水,隨便你找,你說是不是?」
「你」
「讓我先說完」
李小暖堵回了程恪的話,接著說道:
「其二,不過是因為咱們碰到過幾次,我沒聽你的話,還踢過你,你覺得我跟你身邊的那些女子,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不像她們那麼恭敬順從,溫柔體貼,自然就要生出些不服氣、不甘心來,你身份貴重,從小到大,萬事被人順從恭敬慣了,自然嚥不下這口氣,所以你要找回面子,找回場子,再把我折服,折到如同你身邊那些女子那般恭順服帖的對你,還要打心眼裡恭敬順從,對吧?」
程恪擰著眉頭,李小暖緊盯著他,接著說道:
「你雖然混咳,那個了些,可貴為汝南王世子,又年少才高,那份傲氣總是有一點的,自然不屑於用強,更不屑於對一個弱女子用強,勸著我做丫頭不成,就往上抬一抬,做妾,做妾不成,那也得弄到手,竟然胡鬧到三媒六聘的娶你也太執拗了些」
李小暖微微皺著眉頭,老氣橫秋的責備道,程恪額頭青筋隱現著,李小暖重重的歎著氣,看著程恪,語重心長的說道:
「你也不想想,聯姻聯姻,聯的是兩家你和景王又是要做大事的人,你是汝南王府唯一的男丁,你這婚姻,多少重要你得和景王,和你父親商量著,仔細挑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對你,對景王,才是最佳」
程恪抬手點著李小暖,李小暖不等他說出話來,搶著說道:
「我還沒說完呢你先聽著」
「好你說」
程恪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李小暖眼睛微微瞇了瞇,看著他接著說道:
「你看看,你如今若是逼著我改嫁」
「你還沒嫁呢」
程恪暴跳著叫道,
「好好好,沒嫁沒嫁,就算沒嫁,你跳什麼跳?先坐好,咱們好好說話兒。」
程恪額頭青筋跳著,壓抑著惱怒,重又坐到了榻沿上,李小暖小心的看著他,瞇著眼睛笑著安撫道:
「算我說錯了,你別生氣,哪,咱們接著說話,你如今若是逼著我悔婚,算悔婚吧,唐家必定也是不肯的,你若象對我這樣用強,必要得罪了唐家,為了個女人,得罪唐家?得多蠢的人才能幹出這樣的事來?你說是不是?」
程恪狠狠的盯著李小暖,李小暖微笑著看著他,慢騰騰的接著說道:
「再說,你若真強娶了我,只怕我就活不了多長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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