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伊莎照舊領著幾個小太監在乾清宮裡掃塵。天氣越來越熱,看來皇上肯定是要過了夏天才能回宮。這讓伊莎心裡很矛盾,她既希望皇上能晚些回宮,卻又盼著貝勒爺能早日回來。
這時,乾清宮外響起一陣吵鬧聲。伊莎走到殿門口張望,只見兩個太監正在驅趕一個宮女。
「快滾!乾清宮豈是你來撒野的地方!」
「求求你們,求你們行行好,讓我見見皇上吧!」
「皇上豈是你這等身份的人相見就見的?!快滾!不然把你帶到內務府再學學規矩!」
「我求你們,那拉氏快不行了……」小宮女哭著跪下,嘴裡反反覆覆道:「求求你們……讓我見見皇上……」
伊莎快步衝了上去,抓住小宮女的肩厲聲問:「你剛剛說什麼?誰不行了?」
「那拉氏……她,怕是要去了……」
伊莎大吃一驚,拔腿就朝著冷宮方向奔去。
匆匆趕到冷宮,耗盡了一生的時光陪伴帝皇的女人就躺在床上。她曾經是後-宮之主,會彈琴,會吟詩作畫,風華絕代。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知道為什麼,伊莎很想這麼叫她。真瘦,瘦到只剩下骨頭,瘦到令人發楚。
伊莎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掉下來,「皇后娘娘,今天天氣很好,出去曬曬太陽如何?」
那拉氏的眼睛已經黯然無光,她沙啞著聲音問:「皇上呢?」
「皇上已經在回宮的路上了,他很快就回來。」
那拉氏艱難地抬頭,看了伊莎一眼,「估計我是等不到他回來了。」她忽然慘然一笑,「我心裡清楚,我的日子已經到頭了。」
「皇后娘娘!」
「叫我嫻芸,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
「嫻……芸……」伊莎哽咽著出聲,邊上的小宮女早已經是泣不成聲。
「別哭……」那拉氏反而有些清醒,她凝望著屋頂,彷彿在用自己生命最後一點力量說:「這是上天的安排。雍正十一年,六月初十,那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日子。就在那天,我從穿著紅嫁衣,進了寶親王府,做了側福晉。原來生活並不是我想的那洋,皇上對每個女人都很好,同富察氏更是伉儷情深……」
「別說了……」小宮女哭得跟淚人一般,「您別說了,今天的鳥兒唱得特別歡,您不是喜歡聽麼?咱們到外頭去……可好?」
「你會彈琴麼?」那拉氏忽然轉頭看向伊莎,眼中閃動這渴望,續而她又笑了笑,「即使會彈,肯定也彈得沒有我好,以前我為了博皇上歡心,日日苦練,可他,卻從未用心聽過……」
伊莎沉默了很久,輕聲吐了一個字:「會。」
她要為皇后娘娘彈奏這最後一曲。
那拉氏十五歲嫁入王府,乾隆登基後,封為嫻妃。孝賢皇后崩,晉皇貴妃,攝六宮事。十五年八月初二,冊立為皇后。她的一生都被困在這深宮之中。乾隆是她唯一一個放在心裡的男人。
琴很快拿了過來,伊莎用指尖摩挲著細細的琴弦,心中猶豫著是否要觸動那跟心弦。終於,她深吸一口氣,手指觸著選,勾出一個極低的轉音。彷彿心中的哽咽隨著這音從弦上噴薄而出。
「如果真的有一種水
可以讓你讓我喝了不會醉
那麼也許有一種淚可以讓你讓我流了不傷悲」
往日的華服美食一一浮現,她也只是個女人,在這生死角逐的後-宮之戰中,彷彿進了這裡,就不得不滿腔算計,處處防備,步步較量。
此刻,鉛華盡褪,邊幅不修,每天看冷宮上方的浮雲蛻變,偶爾也會想起以前的種種,卻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當初戰戰兢兢地進了寶親王府,洞房花燭,第一眼看到乾隆時就羞紅了臉,原來要相處一輩子的人長得如此儀表不凡。她曾經覺得自己一步登天,曾經滿心歡喜地等著乾隆駕臨,曾經盛裝打扮,當著眾人的面,從容地接過皇后的印璽。
「總是把愛看的太完美那種豪賭一場的感覺
今生輸了前世的諾言才發現水已悄悄泛成了淚
雖然看不到聽不到可是逃不掉忘不了
就連枕邊的你的髮梢都變成了煎熬」
她知道,乾隆念的從來不是她。自從富察氏皇后去世後,皇上曾經一蹶不振,這皇后的冊封也是在太后的再三催促之下才匆匆辦的。
她知道,乾隆念的從來不是她。所以她從來沒有放鬆過自己,練琴,練字畫,能做的她全做了,可他似乎從來沒有在意過。
她知道,皇帝會有很多女人,可皇后應該只有一個吧?
一顆淚珠,從那拉氏的眼中滾落,如今斬不斷的情絲還在緊緊纏繞著心,她除了眷戀,還剩下什麼?
「雖然你知道我知道可是淚在漂心在掏
過了這一秒這一個笑喝下這碗解藥
忘了所有的好所有的寂寥」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她看到自己又戴上了后冠,正紅色的朝服襯得她雍容華貴。一轉身,皇上就站在她身後,微笑地打量著她。然後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說:「朕突然覺得,成親這麼多年,嫻芸今日最美。」
被他這麼一讚,心好似有些輕飄飄的,宛如置身於朦朧的煙霧之中,不由自主地朝著他柔柔呵呵地笑著。
「今日的你,讓朕想起很多年前你初進王府的樣子。真快,原來我們做夫妻已經這麼多年了。」他的語氣充滿著溫柔的感慨。
她驚訝,「皇上,還記得臣妾當初的模樣?」
「怎麼會忘記?」
是嗎?寶親王府,這場惡夢的開始。
這就是她的一生一世麼?
來世,她要找個普通人,跟他山盟海誓,海枯石爛。那拉氏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在是夏日麼,為何空中有股清清涼的味道?冰冰的,漲滿了她的胸膛。
會的,會有那麼一個來世。
她閉上雙眼。唇邊,勾起一抹幸福的笑。
小宮女呼喊著,哭得肝腸寸斷。伊莎一邊又一邊地唱著《孟婆湯》,直到背後被人敲了一記,眼前一黑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