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小花凝視蘇摩熟睡的容顏,目光萬般寵愛。許久,他確定她不會醒來,悄悄離開房間。
皇甫熠早已在院中等候多時。
「你找我。」
小花輕合上門扉,轉身,看了他一會兒,抬手請他至院中石桌處入座。
兩人坐下,小花問:「我想知道你和四兒之間發生過什麼。」
皇甫熠目光一凜,看著他不說話。
「我必須知道她的心結所在,才能想辦法化解。」小花直言不諱,一句客套的言辭都沒有。
「為什麼要你來解?」
「因為她已不再信任你。」
皇甫熠心神一震,默然不語,將痛楚盡數藏於心中。
皇甫熠有他的驕傲,永遠不犯錯,也永遠不認錯,讓他向不相干的人剖析自己的內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何況這件事令他深悔不已。
但是,他說了。
一個故事,漫長如前世今生。皇甫熠徐聲道來,語氣平淡,彷彿在講別人的故事。從頭至尾小花沒有打斷,沒有說一個字,也沒有表示任何看法。
及至天明,故事終結,小花回到房間陪伴蘇摩,皇甫熠則無聲無息離開。這個夜晚,寧靜的好似不曾發生過任何事。
蘇摩睡的香甜,姿勢如同他離開時一樣,不曾變化。小花合身躺在她身邊,輕輕摟住她,她像感知到溫暖的小獸,偎進他的胸膛。
四兒,你會怪我嗎?那樣冷漠待你,傷透了你的心,你是不是已經不再願意見我?
小花用下巴輕蹭她的髮絲,繾綣柔情。
人有的時候會因過多在意自己的感受而忽略初衷。當年因為她的單純直率決心保護她,根本沒想過會被她吸引,繼而產生獨佔她的想法。
她成過親,和五個男人。
以他的自尊,與五個男人爭女人這種事,斷然不會發生,所以也沒想過在她心中搶佔一席之地,升格為對她最重要的一個人。陪伴她,保護她,就是他的全部目的,從未想過與她跨越過主僕關係。
但是,她的夫君一個個出現,她身邊不再只有他,他的心情忽然間變得難以平衡。守護了多年的女人,憑什麼便宜他們?終於他承認,對她,不是付出不求回報,之所以無條件給她那麼多,是因為他貪心,想要的更多。
他有自信,他明白自己在她心中是不可取代的存在,但是那畢竟不是男女之情,不是愛情。她被他保護的太好,根本不懂情愛,不懂男女之別,以至於給她一個普通的吻都務必小心翼翼。
他珍惜她,在乎她,克制自己擔心嚇壞她,但是她不懂他的心情,隨隨便便將自己送去給別人欺負,那些人是她的夫君,他們可以對她為所欲為。
——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在沒找到她夫君之前,她是一心一意依賴你,可現在呢?莫軒和,皇甫熠,雷因,這裡面隨便一個男人就能給她一生榮寵,你又扮演著什麼角色?
——差使你伺候她,把你當奴僕使喚,不高興拿你撒氣,全然不顧你的心情。在她心裡,你不過就是一個承她救命之恩,甘心留在她身邊報答的下人,她根本就不在乎你。
——為什麼你就是看不清?難道你打算像娘們一樣去爭風吃醋,花費心思討好她,換一夜寵愛嗎?這算什麼?勾欄院賣笑的男寵?
他得承認,容耀十分懂得如何鑽進別人心底,將陰暗的一面揪出來。他說中了他擔心的事情。
烏江離散,她被皇甫熠帶回京城,他以為她不得自由是被迫無奈,可是收到皇甫熠的來信他終於清醒——為了她的夫君,她心甘情願捨棄一切。
沒有太多感傷,僅僅是面對現實。她不愛他,他付出再多,對她都是過眼雲煙。
決定了斷,決定不再過問與她有關的任何事。不看她的傷心,不回應她的期許,不再為她浪費半分力氣。
可是他錯了。
得知她出事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立下的誓言——不求所得,護她一生平安無憂。
太在意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事。
他和皇甫熠犯了相同的錯誤,但幸在他還有機會彌補。不管她愛什麼人,不管她想跟什麼人在一起,只要她需要他,他就一定在她身邊。
小花輕吻她的額角,蘇摩幽幽醒來,朦朧的目光滿是不解。
「吵醒你了?」
蘇摩輕搖頭,向他懷裡挪了挪。「每次被你抱著醒來,我都不想起床……你身上好像有一種讓我留戀的味道……真奇怪。」那麼平靜,那麼安心,在他身邊什麼都可以不用想。
小花莞爾。「我是不是該在你醒來之前離開?」
「你敢。」威脅的話,卻是呢噥發出,似有若無的嬌憨之感。
不過,這樣放任下去她會不會變得懶惰?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依賴他,會不會變成一種危險……
這幾日,皇上犯了頭疾,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脾氣暴躁。太醫院上上下下束手無策,藥方一副接著一副卻始終不見起效。皇上下旨民間,求索名醫名藥,蘇摩聽到消息之後,露出了少見的笑容。
蘇摩向皇上獻上治癒頭痛的靈丹妙藥,皇上服下不到半刻,疼痛果然減輕不少。皇上知她經常游訪他國,搞到不少稀奇古怪之物,故而並未生疑。
蘇摩幫皇帝治好了頭疾,但是這藥只能解一時之苦,無法根除頭疾。就是說,皇上的病一日不愈,就不得不依賴此藥,而這種藥只有蘇摩有,皇上必然更加看重她,對安國侯來說這並不是件好事。
夜裡,蘇摩睡下了,皇上身邊的公公匆匆來到淑寧宮,說皇上頭疾又犯了,向蘇摩求藥。
天賜良機。
白天皇帝身邊的人太多,她不便下手,這次毒發卻剛好在夜裡,只要她編個理由讓皇帝把侍衛全撤走,那麼……
「我陪你去。」小花不放心。
「皇帝的寢宮哪是什麼人都能隨便進的。」蘇摩看出他擔心,回到他身邊,摸著他的面龐,柔聲安撫。「前前後後的毒藥加起來,足夠要他半條命,只要再加今晚這一劑,他的內功就廢了,以我的蠱術對付一個廢人綽綽有餘,難道你懷疑我的本事?」
小花微笑,輕搖頭。
蘇摩不再耽擱,出門跟著公公離開。
來到皇帝寢宮前,安國侯攔在那裡,笑瞇瞇的看著她。
「雲姑娘好。」
蘇摩對這個人瞭解不多,看出他的笑容不懷好意,心裡已有提防。「侯爺好。」
「姑娘可是來給皇上送藥?」
「是。」
「哦。」安國侯走上前,客客氣氣的說:「深更半夜姑娘辛苦,老夫代柴納百姓謝過姑娘。」
「侯爺客氣了。」
安國侯笑了笑。「不要讓皇上久等,我們快些進去吧。」
蘇摩點點頭,跟在他後面,可剛進宮門,安國侯又停下來。
「瞧老夫這腦子。」安國侯把傳話的公公叫過來。「快些拿藥去煎,莫要讓皇上久等。」
「是。」
蘇摩感到有一絲不對勁,但煎藥的事素來都是由小公公去辦,此時她沒有理由推拒,只得把藥交給他。
公公拿著藥先一步離開,安國侯在前面引路,蘇摩跟著他繼續走。寢宮中空空蕩蕩,不見人影,蘇摩心中疑惑,侍衛侍女哪去了?
進到裡面,皇上正倚坐在軟榻上,一隻撐住額頭,眉心緊蹙。
「參見皇上。」
蘇摩跟著行禮。
「丫頭,你可來了……」皇上的氣息虛弱無力,見到她勉強露出一抹慈愛的笑容。「藥呢?」
「回皇上,方才交給公公,應該很快煎好。」
「哦。」皇上閉了閉眼睛,又問:「安國侯,你這麼晚進宮有何事?」
「臣聽聞皇上舊疾復發,十分擔心,所以……」
「唉,沒什麼可擔心的,有雲丫頭在這兒就行了,你回去吧。」
「是。」
安國侯出去,皇上把蘇摩招到身邊,溫言道:「半夜叫你來,吵你睡覺了吧。」
「皇上說的什麼話,睡覺哪有你的病要緊。」
皇上笑了笑。「朕這病怕是好不了了。」
「皇上千萬別說喪氣話。」
「朕這幾日時常想著你說過的話……」
蘇摩一愣,不知該怎麼接口。
「朕有六個兒子,但皇位只有一個,朕不可能永遠維持熠兒和燁兒之間的平衡,他們遲早要鬥得你死我活。」皇上沉沉一歎。「為了不釀成悲劇,兩個兒子,朕必須做出選擇。」
皇帝竟然會跟雲兒談這種事。蘇摩想了想,說道:「皇上心裡已經有答案了?」
皇上搖頭。
蘇摩不敢妄言,只好跟著沉默。
「不過,朕想,要是傳位於熠兒,至少將來柴納國會有一位好皇后。」不,不止,加上一個莫軒和,一個雷因,起碼可保柴納百年盛世。
蘇摩奇怪,皇上正用一種趣意十足的眼神看她。
全部都是托了她的福。皇上眼中拂過一抹思慮,笑意轉為沉重,歎息。「但是朕不能將皇位傳給熠兒。」
「為什麼?」
「如果他做皇帝,所有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