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見了他先是一愣,眼中有驚詫,有似曾相識的困惑,許久方才想通,默念他的名字。「雷因……」
「皇帝陛下。」雷因伏首行禮。「雷因冒昧擅闖,望陛下恕罪。」
皇上揮退了侍衛,按在扶手的手微微握緊。「雲四兒為了你……她與你又是什麼關係?」
雷因輕狂一笑。「拜過堂的夫妻。」
皇上怔然,看著另外兩人,錯愕不已。「雲四兒也曾救過你的命?」
「是的。」
皇上沉默了。若他說雲四兒假扮公主身份來和親是為了他,莫非銀月國主將雲四兒當作人質?「軒和,熠兒,你們先退下。」
莫軒和與皇甫熠相視,眼中均有不同程度的疑惑。雷因的出現並不在他們的意料之中,但皇上好似十分相信他的說辭……
「是。」
「臣告退。」
「兒臣告退。」
莫軒和與皇甫熠雙雙退出。
在殿外,兩人同時瞥見花園盡頭的小花。遠遠的,小花向他們微微頷首,然後便離開了。
「雷因是來幫我們圓謊的。」
「是為了雲兒。」
莫軒和微笑。「看來他們早有計議。」說服蘇摩假扮四兒的時候,他就已做好打算了吧。
「我比較在意的是雷因的身份。」
莫軒和側首,眼底極快閃過什麼,不動聲色的說:「不管怎麼樣,只要為著四兒好,就不是敵人。」
皇甫熠看著他,沒有說什麼。
不知雷因和皇上具體談了什麼,皇上許諾將蘇摩留在宮中,並且暫緩和親之事。次日,皇上下旨革除莫軒和丞相之職,同時解除皇甫熠在朝中所有職務。相較於二人犯下的殺頭重罪,如此處置當算輕微。
不過,莫軒和雖再擔任丞相之職,政事卻仍暫由他代理。而對皇甫熠來說,安國侯重新得皇上重用,朝中勢力洗牌,之前他所處的上風,一夕化為烏有。但在這個時候,只要雲四兒平安,其他事都可以不計較。
莫軒和三人在懷遠王府相聚,交換各自掌握的信息。雷因並未帶來解蠱之法,盤繞眾人心頭的陰霾依然未散。
「雖說蠱術解不了,但此處距離密教千里之遙,至少我們的行動不受宗主監視。」雷因說:「依照小花的說法,小云云遺失記憶並非蠱術所致,我們可以先幫她找回記憶,再研究解蠱之事。」
「並非蠱術所致。」莫軒和思忖,看向皇甫熠的目光多了幾分銳利。「就是說四兒是自行決定消失的。」
皇甫熠沉默。他有責任,不會推卸。
「是啊,所以……」雷因歎息,看著他們倆。「小云云在京城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這件事先不提。」莫軒和說:「我們應該想想,怎麼幫助四兒想起以前的事。」
「嗯,我和小花商量過,他認為通過讓她熟悉以前的自己,可以慢慢找回屬於小云云的性格。」雷因攤手,頗為無奈。「對他來說,她是雲四兒還是蘇摩都不重要,他只要那個快樂的小呆子。」
「四兒能否變回來對他不重要。」莫軒和輕笑。真的很像他的作風。
「但是小云云會把我們全忘記,從此只跟他一個人親近,這就讓我很不爽了。」雷因毫不遮掩他跑到這兒來,向他們透露消息是另有目的。「我想問問你們,有沒有能勝過他的辦法。」
雷因看莫軒和,莫軒和看皇甫熠,於是兩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除了小花,曾與四兒最親近、相處最久的人就只有他了。
但是。
「四兒選擇消失應該是刻意逃避痛苦,所以,這些年將快樂帶給她的小花是關鍵。」莫軒和理智的分析。
雖然他們不想承認,但這真的是不爭的事實。
雷因長歎,有些心悅誠服的笑道:「老實說,我也覺得這事兒非小花不可,你們要是見過蘇摩最初的樣子,就會明白,他對付小云云真的很有一套。」
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讓一個沒有生氣的玩偶娃娃擁有正常人的情緒,若非對她瞭解至深,絕對不可能做到。
「只要對四兒好的,就是對的。」莫軒和端起酒盞,不著痕跡的看了皇甫熠一眼,淡笑。
皇上將蘇摩安置在淑寧宮,名為宮殿,卻只是一處院落,位於皇上與皇后寢宮中間,距離皇帝並不遠。
「住在這裡倒是方便我們掌握皇帝的動向,只是住在皇宮裡面,與懷遠王接觸的機會不多……」蘇摩抬起手欲撫弄頭髮,忽然想起長髮早已剪去,無奈的垂了下來。
「不能控制懷遠王就無法對皇帝下手,除他之外,目前也沒有更好的人選……」蘇摩細想著心事,瞳中光華變幻不定。「莫軒和這個也必須除掉,宗主雖未有命令,但此人既能知曉我的身份,一定對密教有所瞭解,絕對不能留。」
她說了這麼多,半句回應也沒有。
蘇摩轉頭看著旁邊的人,不悅的蹙眉。「你拿著刀削了半天了,到底在做什麼?」
小花輕輕一笑,起身繞到她後面,扶起她的雙手,將手裡的東西塞進她雙掌之間。「先固定住,把胳膊伸遠……」他按住她的手,輕輕搓動,竹蜻蜓飛了出去。
蘇摩怔了好半晌,面龐逐漸生出一絲慍怒。
小花把竹晴蜓撿了回來,笑道:「你自己來試一試。」
「我現在有更要緊的事,你能不能正經一點。」蘇摩生氣的瞪他。她知道他是好意,怕她悶逗她高興,可是她現在沒心情玩這些。
小花收斂了態度,在她旁邊坐下。「你先告訴我,任務完不成會怎麼樣。」
「一月之內回教覆命,否則……」蘇摩想到什麼,看了看他,並沒有把剩下的話說完。
果然有期限。
那個男人知道四兒的過去,還大膽的將她放回柴納國,若不是手中握著四兒的性命,斷然不可能如此輕易遂他們心願。
小花想著心事,表面卻並未洩露太多情緒。他把竹晴蜓放到她手裡,溫柔的笑道:「不要擔心,我一定會幫你,絕不會讓你有事。」
她不擔心自己,而是擔心他。蘇摩很清楚,宗主知道小花的存在卻放任他留在她身邊,一定另有目的。假如她任務失敗,宗主定然不會放過知情的他,教中密術繁雜詭異,宗主具體怎麼做,她根本猜不到,更無從防備……這才是她最擔心的。
「說的好聽,你又能做些什麼。」蘇摩故意冷淡的反譏。
小花卻不在意,微笑道:「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會替你完成。」
蘇摩眼眸幽轉,閃出寒光。「那,幫我給懷遠王下『楔』。」
小花思索片刻,問:「為什麼你執意控制皇甫熠刺殺皇帝,直接對皇帝下蠱術不是更容易嗎?」
「不行。」
「原因?」
「宗主說不行。」
不能對皇帝使用蠱術,多奇怪的命令。小花留心此事,並未再問,轉而說起別的。「據我所知,皇上的功夫不在皇甫熠之下,皇上身邊侍衛眾多,由他行刺也未必會成功。」
蘇摩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於是問:「依你之見呢?」
「只要皇帝死,你的任務就算完成?」
「對。」
小花凝思片刻,淺笑。
刺殺皇上並不是件小事,但對他來說,天下沒有什麼事比得上四兒珍貴。
小花向蘇摩建議,用蠱術控制皇后,由她來對皇帝下一種不會立刻致死的慢性毒藥。皇帝有內功護體,烈性毒侵入體內,他會在第一時刻察覺,從而將毒逼出,所以,要用神不知鬼不覺的方法,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切記,對皇后下蠱不要太深,以防露出破綻。」小花想出此招,緣於當初阿落對木瓜的控制。
「我明白,但是,為什麼是皇后?」
「皇后是皇宮之中,皇上唯一不會防備的人。」
蘇摩不解。
小花輕笑,摸摸她的頭。
在蘇摩控制住皇后之後,才明白其中原因——皇上深愛皇后。
操縱蠱蟲之人,可以通過蠱蟲得到宿主所見所聞,從皇上的言行之間,蘇摩看到的是一個皇帝以男人身份愛著皇后。
「想不到柴納國皇帝還是多情之人。」蘇摩對此只覺可笑。「如果他知道,自己會因這份愚蠢的感情丟掉性命,可還會如此深愛這個女人?」
「愛便是愛了,不問前因,不問結果。」小花淡淡的說:「我並不認為愛是愚蠢。」
蘇摩從軟榻坐起,冷冰冰的看著他。「不愚蠢,難得是偉大?」
「偉大談不上,**女愛不過是一種私慾,為一己之私,怎麼能算偉大。」小花笑望著她,眼中滿是對她的寵愛。
「可是我覺得你就很愚蠢。」
「哪裡?」
「我若要殺你,你會反抗嗎?」
「不會。」
「這就是愚蠢。」
小花想了想,勉強贊同她的觀點。「但是,我得到了快樂。」
蘇摩不能理解。「你喜歡的人要殺你,你覺得快樂?」
「死在喜歡的人手中,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你不正常。」
「你不妨來告訴我什麼是正常。」
「愛別人,不如由別人來愛。被愛的人有權利冷漠,有權利傷害,不背負責任,便可任意妄為。愛人的人將自己困在枷索中,尋求溫柔,尋求安慰,付出的永遠是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因為要討好,要取悅,可結果往往是把尊嚴把驕傲送到那個人面前,再眼睜睜看著他將這些踐踏。」
蘇摩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所說的這些是藏在記憶之中,她親身經歷過的。「愛恨是一種執念,有所求必有所失,所以,只要不愛人就不會受傷,就不會失望,斷絕七情六慾才能真正的無憂無慮。」
到這一刻,他才算真正明白,皇甫熠在她心裡留下了怎樣的傷痕。小花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撫上她的臉頰,溫柔的凝望她的雙眼,眼底蘊含深深的憐惜。「如果有一種愛,不會有難過,不會有傷害,不會有失望,你想不想要?」
蘇摩想都沒想,反問道:「可能嗎?」
小花歎息,輕輕親吻她的唇。「我會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