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璃始終跟在他身側。
雲四兒痛恨這種被丟棄到一邊的感覺。她下定決心跑過去，撞開夢璃，扯住他的袖子。「我知道自己錯了，你別再生氣了，好不好？」
急促的央求，藏了一絲沙啞。他不會聽不出，不會不明白她的傷心，可是……小花側身，看著她，淡淡的問：「你做錯什麼了？」
雲四兒愣住。
她做錯什麼？她說不出……這也是她想問的……不是應該他來告訴她嗎？
小花漠然的拂開她的手。
衣袖自她手中脫離的瞬間，雲四兒的表情有一刻空白。她清楚感覺到她遺落了什麼。
「四兒，你愛上皇甫熠了。」
雲四兒怔忡的望著他。他的表情一如從前，有溫柔，有疼惜，她熟悉的那個他終於又回來了……
「既然愛他，為什麼離開京城？」
如果把前一刻比喻成讓人感覺幸福的雲端，那麼這一刻對她來說就是冰冷殘酷的無底之淵。
雲四兒低下頭，慢慢後退。
最瞭解她的人啊，她的心思真是一絲一毫都瞞不過他……
為什麼離開京城？
因為在那裡她傷透了心。
從北到南，千里迢迢，找他，其實只是想找一份安慰。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相信，他會在她能夠找到的地方等著她，在她累的時候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不管任何時候，只要她回頭，他一定在原地等她，伸開雙臂迎接她。
她相信她傷透的心在他這裡能夠找到安慰，所以才會不顧一切的來到這裡——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她需要他的溫柔，需要他的憐惜，她想讓他幫她忘記但這是不對的
「沒有人會陪你一輩子。」
他不願意陪她了嗎？
「我也有我必須做的事。」
這句話，讓雲四兒懵住了。她慢慢抬起頭，恍惚間，他和阿二的身影重疊……必須做的事，他們必須做的事，與她無關。
痛苦，來勢洶洶，猝不及防。呼吸之間，排山倒海來襲，將她吞沒。
雲四兒跑掉了。
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心為什麼會這麼痛？痛的快要窒息，快要死掉，為什麼還讓她活著？為什麼，之前明明那麼好，那麼美好，為什麼一夕之間全變了？他們不要她了，不給她一點準備的時間，說不要就不要了
他們，全都不要她了……
（正因為是最瞭解她的人，所以才知道怎麼樣傷她最深。）
回過頭來想想，對他們而言，她其實是不被需要的那種可有可無的人吧？
阿大有理想，阿二有野心，阿三留在銀月國是因為有他必須做的事，小花也一樣。世上原本就沒有人是為了什麼人而活，他們自然也就不可能為了她在活。沒有她也是一樣的，誰離了誰活不下去呢？即使是她，離開他們之後，還不是活的好好的？
所以，她根本就是一個不重要的人。
小花說的對，沒有人會永遠陪著她，這個道理她不是在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爹不要她，小白小黑不要她，五個夫君不要她，現在小花也不要她……
珍惜的，總會失去，她就早知道啊，為什麼就是學不乖？只要不珍惜就不用傷心，從一開始就漠不關心，就不會落到傷心痛哭的狼狽下場……這種事她應該早有覺悟
雲四兒幾乎是立刻就放棄了。
哭過之後，她草草收拾起殘碎的心情，如落跑時一樣，匆匆忙忙跑回去向小花道別，像逃難似的想要立即離開這個地方。
回到那個院子，雲四兒闖過守衛的阻攔，結果卻撞見小花與夢璃面對面站在樹下，樣子……似在親吻。
——唉，你要是成了家，我上哪再找一個及得上你這般貼心的小花？
——我想成家，得先存夠銀兩贖身。
——對攤上我這麼摳門的主子，你哪輩能存夠錢贖身？啊哈哈哈哈……
他們說過的。
將來，他也會找一個女人，跟她成親……
雲四兒的腳像是在地上生了根，直杵在那裡僵硬不動。
忽然發覺，他是與她沒有關係的人。他不是她的夫君，她連束縛他的理由都沒有，更不能要求他為她做什麼……
聽到聲音，小花慢慢轉了過來。
原本僵住的人，好似驀然活了過來。雲四兒悠悠然扯起一抹笑，燦然如朝陽。
如果，她的眼睛不是紅的，如果，眼睛裡漾動的不是淚光，那麼大概，是可以騙過他的。
「我要回去了。」
小花微怔。「現在？」
「嗯，是啊。」
「天色已晚……」
「沒關係」雲四兒用力喊，停頓了一下，彎腰低頭說道：「打擾了，再見。」
說完，人就跑了。
夜幕下的海灘，緩緩湧動的潮汐在沙灘留下片片白沫。徐送的微風帶來海洋獨有的味道，給仲夏之夜留下濕潤的思念。
「四兒」
小花猛的拉住她，雲四兒甩不開他的手，用力低著頭，不肯把臉露出來。晶瑩的水滴劃出一道微光，他看到，將她帶至身前，撫著她的面頰，強迫她抬起頭。
幽幽燦燦的眼瞳滿是水光，兩行清淚沿著臉龐滑落，訴說傷心。
「剛才風太大了……海邊的砂子又多……」雲四兒使勁用袖子擦臉，硬擠出笑容，掩飾自己的狼狽。「真討厭……」
她把臉擦紅了，眼淚還是沒有止住。小花抬起手，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珠，溫柔如昔。
雲四兒愣了愣，呆呆的看著他，好半天沒有反應。
淚止住了，但……心裡更難過了。
「你回去吧……」雲四兒推開他，默默地低下頭。
「夜裡不安全，跟我回去，明天我送你。」
他不是來挽留她的。雲四兒不禁自嘲，原來剛才跑的那麼堅決，是希望他開口留她啊……到這種時候，她居然還對他使心機……他怎麼可能看不出？
太任性了。
雲四兒，你太丟臉了。
海風輕輕吹拂，情絲惆悵。終於盼到他的溫柔，卻沒有絲毫喜悅，悲傷更甚。深知他不會更改決定，深知他的溫柔是最後的善意，他們已經走到盡頭，分別，容不得她說不。
心情平穩了，一股悲涼卻襲上心頭，說不出的滋味。雲四兒跟在他後面，沿著來時的腳印，一步一步往回走。
回頭很容易。可是回過頭來，身後再無人守候，那一刻的轉身，就變成了世上最痛苦的決定。
「你送信給我，我沒有回復，那時你一定很生氣吧……」靜靜的語氣，被微風送遠，聽不到回聲。「對不起。」
大概是他對她太好，太寵，她竟忘了，他並不屬於她的事實。沒有誰會永遠等著誰，當她決定放下一切陪在阿二身邊時，就已經放棄了他。先放手的人是她，沒有資格再要求他回來。
雲四兒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笑。「在京城這段日子，我過的很開心，阿大阿二把我照顧的很好，無微不至，什麼事都用不著**心……就是總呆在一個地方有點悶，所以我才跑出來……他們是有公務脫不開身，不是不想陪我，等我玩夠了就會回去……你不需要擔心。」
小花走在前面，聽著她輕快歡愉的語氣，低斂的眼眸沁出絲縷幽黯光華。她以為他不知情，所以編謊話來讓他安心？他對她絕情如此，她竟還替他著想……真是個傻孩子。
還是不說話呢。雲四兒踢著沙灘上的貝殼，笑容漸漸黯淡。「夢璃是你喜歡的人嗎？她好漂亮，跟珍姑娘比一點都不差……你會娶她嗎？」
沒有回應。
雲四兒偷偷呼出一口郁氣，緩和胸口的悶疼，努力笑著說：「你們成親的時候，我一定要送一份大禮，絕對是你想不到的禮物。所以，到時候別忘了送喜帖給我……」
自說自話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他知道嗎？她現在難過死了。為什麼他就是不肯對她說些什麼？說什麼都好，發脾氣訓斥她也好，她想聽他說話……很想很想……
沉默壓得人透不過氣。前方的燈火越來越亮，眼見就要走回宅院，她還是沒有等到他的回應。期待落空，濃濃的失望壓迫她疲憊不堪的身體，忽然之間絕望，忽然之間想放棄……
真的，沒有勇氣一個人走下去了。
跨過宅院門檻的時候，雲四兒眼中的希冀徹底熄滅。「其實，我這次來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帶你回去的。但是……」
小花停下，側身看著她。
「這半年來，我懂了很多事，明白了很多道理……」雲四兒慘淡的笑笑。「阿大阿二都說我長大了，所以我想，現在就算一個人也沒關係……我不能再任性了。」
雲四兒望著他，眼睛裡是濃濃的不捨。對他，總是太過依賴，依賴到覺得離開他就不能活，她不知道她對他究竟是怎麼樣一種感覺，只要他，必須是他，非他不可。他很重要，對她很重要，可是她該拿什麼來留住他？
沒有啊。
雲四兒輕悠一笑，兩手背在身後，望著夜空。「我現在真的很後悔……」當初撿到他的時候，應該把他五花大綁，硬逼他和她拜堂，硬逼他和她洞房，生米煮成熟飯，最好再生七八個孩子，這樣，在他離開的時候，她就可以指責他負心薄情……也許他惦念著夫妻情份，不管她做了什麼事都會原諒她。
想著，眼前又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