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軒和每天都有信件送來,說的內容大抵都是政務,從字裡行間能夠看出京城平靜如常,無須擔心。是不是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平靜,她不得而知,但京城有他在,確實教人安心。
隨後,龐龍的軍隊也到了。
安國侯對於突然冒出來的督軍很是不滿,因為他這次隨軍皇上並未加封官銜,故而言辭態度透出刻薄。
雲四兒覺得好笑,堂堂一品侯爺吃她這個無權無勢的小百姓的醋,真不知道他對權利虛名到底有多麼在意。
安國侯到達不久,便向皇甫熠提出,他決定立即攻打佛薩。他急於進兵的原因不難想到,但他如此堅決挑選佛薩下手,就讓人猜不透了。
本著和睦相處的原則,皇甫熠對安國侯的主張沒有異議,於是安國侯得意洋洋的走了,準備第二天出兵。
「他攻打佛薩,我們豈不是只能去斯卡?」雲四兒在安國侯走後,問出心中疑問,但是……
皇甫熠安靜的擺弄沙盤,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
雲四兒看了一會兒,走過去。「你都不擔心嗎?」
「什麼?」
「你和阿大不是說,第一戰致關重要,若是被他搶下頭功,那我們怎麼辦?」
皇甫熠看看她,淡笑,不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起其他。「你知道,龐龍進兵的路線嗎?」
她怎麼會知道。
皇甫熠的手懸在沙盤上方,自他們所在的位置,徐徐向西南方向移動。「從風巖高地後方繞行,進寧川平原,直達天劍峽谷。」
咦?等等。
「這不是你想出來的進攻路線?」
皇甫熠看著她,默然不語。
雲四兒微微一怔,忽然明白了。紅玉姑娘……她是安國侯安插在王府的眼線……那天在書房,他和阿大談的內容,是故意說給紅玉聽的
她沒有察覺到紅玉依依不捨哭求是在演戲,也沒有察覺到阿大他們的意圖……連這樣的細節也設想到了,竟然……
她果然是太小看宮廷的險惡了。
稍有不慎,稍算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皇甫熠拍拍她的肩,雲四兒回過神,輕笑了下,眉間卻凝重。「你是不是有早有對策?」
「你來看。」
雲四兒走近,看著沙盤。
「我們所在的位置,有高地做屏障,但是一旦繞出此處,便會暴露在敵人視線中。」皇甫熠的手指描出路線。「進入平原,龐龍必須一鼓作氣衝入峽谷,方能出奇制勝。」
雲四兒點點頭,忽然一皺眉。「這個地方……我被送往佛薩行宮時好像走過這裡。」她記得清楚,峽谷中山勢陡峭,中間那條道路非常窄,兩輛馬車並行不開,只能一輛一輛從中間過。
「峽谷又長又窄,最多同時三五排人並行……」龐龍的軍隊進入峽谷,勢必會因地勢拉長,行軍速度肯定會拖慢……雲四兒想到她當時看到的景象,悚然一驚。「要是山上有伏兵,射箭或者投石,下面的人根本來不及逃脫……」不止是來不及逃,被拉長的隊伍戰力銳減,只有乖乖待宰的份
「聰明。」皇甫熠揚起一抹冷笑。「以文森謹慎多疑的性格,絕不會給對手留破綻。所以這裡,」他指著峽谷出口的那處平地,眼中閃過一道銳芒。「定有重兵把守。」
雲四兒仔細看著沙盤的地形。阿二說有重兵的地方四週一馬平川,要是他們繞過峽谷向銀月國發起進攻,就可以與龐龍形成兩面夾擊,這樣便能成功逆轉不利境地。
雲四兒把她的想法告訴皇甫熠,沒想到,他指著寧川平原,淡淡的說:「兩面夾擊不錯,但夾擊的對象……」停頓,吐出令人膽顫心驚的話語。「是龐龍。」
試想一下。
龐龍的大軍進入峽谷遭遇伏兵,毫無還擊之力,前方有佛薩重兵,他們只能轍退,但這個時候,皇甫熠的軍隊恰好堵住了他們的退路……
會怎麼樣?
進無可進,退無可退,如同關在牢籠的獵物,束手待斃。
雲四兒終於有點明白了。
阿二反利用安國侯的眼線設下圈套,這一戰,早在出兵之前,便定了結局。勝不勝不是關鍵,關鍵的是……安國侯必須敗。
一早,龐龍率軍出發了。
雲四兒一整天心神不寧,坐立難安。想到那麼多人會死,心裡很不舒服。
戰爭必有死傷。阿二這樣對她說。
她明白。
但是。
說到底,就是為了皇權,為了幾個人的利益,卻犧牲這麼多不相干的人……值得嗎?
雲四兒在營帳外面,看著太陽落山。
天黑時分,就是奇襲的一刻。
「你站了很久了。」皇甫熠將外衣披在她身上,見她眉宇間的郁色,不禁一歎。「雲兒,不要同情任何人。爭名奪利就是這麼殘酷,如果他們不死,死的人就是我。」
他可以不爭。
她想說。
但她同樣明白,他是身不由己。
雲四兒的手環住他的腰,額頭輕輕靠在他胸前,幽幽說道:「我不跟你去了,我怕做惡夢。」
「嗯。」
一切,都如他所料。
龐龍所率大軍於峽谷遇襲,十五萬精兵死傷一半。皇甫熠明為增援,實為趁火打劫,將龐龍的退路死死堵住。安國侯明知中計,卻敢怒不敢言,反過來多謝他的救命之恩。
對了,龐龍陣亡。
這件事有點蹊蹺。轍退之時,龐龍只受了幾處小傷,但離開峽谷之後,有人意外發現了他的屍體。照他的死狀來看,是畏罪自盡,但是……顯然,事實並非如此。
安國侯心中有數。皇甫熠有機會殺他,但是放了他一條生路。
主帥自盡,帥印自然是落到皇甫熠手上,這樣的結果只能說應了四個字——順理成章。
兩枚帥印並排在皇甫熠面前,安國侯的臉色難看到極點。
皇甫熠不著痕跡的瞥視一眼,淡道:「侯爺節哀。」
他不說還好,一說,安國侯肚子裡的火氣更大了。他語氣生硬的問:「王爺下一步有何打算?」
「從長計議。」皇甫熠沒有正面回答他。
「從長計議是何計議?」
「本王沒有料到龐校尉出師不利,故而……」
安國侯蹭的一下站起來,強忍住怒氣。「王爺,老夫以為,佛薩軍隊佔盡地利人和,我軍不宜再戰」
「何為地利?何為人和?」
「天劍峽谷地勢凶險,強攻會令全軍覆沒。佛薩士兵久經沙場,實力遠勝於我軍。」
皇甫熠眸光微閃,扯唇一笑。「記得侯爺在朝堂之時,可不是這麼說的。」
安國侯被他反譏一句,老臉有些掛不住。
「侯爺,龐龍率十五萬精兵進攻佛薩,連敵人的面目都未看清便折損半數,我若此時退守畏縮,如何向父皇交待?」
「龐龍已畏罪……」
「侯爺不是這麼天真吧。」皇甫熠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兩國交戰已勢同水火,豈是侯爺一句不戰便不戰?」
安國侯不是不明白現下的局勢,柴納初戰大敗,銀月國必定反撲,兩軍交鋒已是避無可避,但是,他寧可拼上不要這顆腦袋,也絕不讓他有機會立功「老夫會將前線詳情寫明,奏請皇上議合。」
「議合?」皇甫熠冷笑。「戰敗之國主動提出議合,侯爺是想讓父皇割地,還是賠款?」
「總比戰敗請降要好吧」
「本王不會輸。」
安國侯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陰鷙,心下暗驚。
六位皇子之中,他唯獨看不透這位懷遠王。流連煙花柳巷,聲名狼藉,比太子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他曾立下赫赫戰功也是不爭的事實。他曾以為他無心王位,是以用放蕩行徑做煙霧,韜光養晦以求自保,但如今他卻懷疑……
「無論如何,」安國侯伏首一拜。「老夫力主議合。」
「那老頭兒腦子有病是不是」
「說打仗的是他,說議合的也是他,他當這是小孩子玩遊戲,輸了一把,說不玩就不玩的嗎?」
「他知道因為他的餿主意死了多少人?這種人腦子裡除了自己什麼都沒有自私自利可恨至極」
皇甫熠看著雲四兒在帳中走來走去,輕歎。「坐下。」
雲四兒停住,看著他,有些委屈。
「京城有莫軒和,不需要我們擔心。當務之急,是該考慮如何反敗為勝。」
是啊,有阿大在……他一定不會讓安國侯得逞。雲四兒定了定神,走到他身邊。「不如我們放棄天劍峽谷,轉攻其它地方?」
「不。」
「可是這個地方……」
「最困難的戰鬥往往能得到最豐厚的獎勵。」
雲四兒看著他堅定的眼神,知道他心意已決,是勸不動了。「那,你有突破峽谷的主意嗎?」
「沒有。」
「……」
雖然他說沒有主意,但是,第二天還是點了一萬騎兵前往峽谷。
雲四兒很擔心。
一條峽谷斷送七萬多人的性命,如何才能越過這道天塹,攻破佛薩守軍的陣營?
這個時候,她忽然恨起自己沒有好好唸書。如果她不是貪圖小利的市儈商人,而是飽讀兵書,經韜緯略的女軍師,也許就能幫上他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