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給了雲四兒一個督軍身份,讓她名正言順留在軍營裡。將士們對軍中多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督軍甚為奇怪,但礙於皇上的聖旨他們不好妄加猜測,只是如此一來,將士們對新上任的統帥存了幾分輕視。
皇甫熠乍到,沒有軍令,沒有立威,反而請全軍將士痛快玩了一場,此舉分明是紈褲子弟收買人心的伎倆。再加上他和女督軍曖昧不明的關係,更加令將士對他產生不屑與輕蔑。
曾經名震一時的懷遠王,如今墮落了,想來,皇宮的安逸日子享受久了,當初的英雄氣概早就蕩然無存。
雲四兒跟著皇甫熠巡視士兵操練,可是——
舉目望去,打盹的,閒聊的,一個個衣冠不整,一副睡不醒的樣子。而在沙場中央對陣的那些,也是有氣無力,敷衍了事。更令她訝異的是,不止士兵如此,將領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完全沒把操練當回事。
這樣的兵,能打仗嗎?
「他們為什麼……」雲四兒看著身邊的人,本以為他肯定會生氣,卻發現他好似視而不見,甚至一個士兵打著呵欠從他身邊經過,他都沒有做出反應。
這是怎麼回事?
「阿二,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他們……」雲四兒對著那些爛泥似的兵將,不知該說什麼好。她很著急,再過幾天,安國侯和龐龍就要到了,他們一定會迅速展開進攻,可是他們……這些人根本就不能上戰場。
「督軍大人可有良策?」
皇甫熠一本正經的問她,雲四兒不高興的說:「別鬧了,你知道我什麼都不懂。」
皇甫熠唇角微彎,一句話不說,帶著她繼續向前走。
然後,子時——
「下令,集合。」皇甫熠下令的語氣很輕。
副將領命,出了營帳。
雲四兒從裡面出來,睡眼惺忪。「發生什麼事了……」
「好不容易睡著,怎麼又起來了?」
「你不睡,我也睡不踏實……」
皇甫熠見她睜不開眼睛的模樣,失笑。「回去躺著吧,我很快回來。」
「哦……」
第一夜,擊鼓三巡,所有的士兵才齊合完畢。很多人以為敵軍來了,匆匆忙忙從被窩裡爬出來,頭盔戴的歪歪扭扭,有的連腰帶都沒來得及系,還有的乾脆光著腳丫子。
皇甫熠在士兵集合後,慢慢走上點將台。
他在台上站定,淡淡掃過下方的士兵。
而後,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副將很是納悶,望著他離去怔忡了好半天。士兵隊伍中也是議論紛紛,無奈,副將只得宣佈眾人散去。
第二夜,子時。
「下令,集合。」
副將本想詢問原因,但看看他的臉色,忍住了。「遵命。」
這次,擊鼓三巡,士兵只到了七成。
動作慢的士兵提著褲子匆匆跑到沙場,皇甫熠默然不語的看著,等他們全部到齊,又一次離開。
第三日,軍中已有不少人抱怨。
雲四兒聽到有人罵阿二神經病,當然,還有更難聽的,她鬱鬱的回到主帥營帳,正要開口,卻發現皇甫熠把床鋪鋪好,看樣子,是準備睡覺。
「過來。」
雲四兒不解的踱過去,被他拉到床上坐下。
「脫衣服。」
「幹嘛?」
「睡覺。」
「白天?」
「對。」皇甫熠意味深長的說:「養足精神,今晚,看戲。」
雲四兒心事重重,何況又是白天,哪裡睡得著。她左翻翻,右翻翻,最後在阿二高明的脅迫手段下,乖乖閉上了眼睛。也不知怎麼搞的,真的睡著了。
再醒來,已是深夜。
雲四兒穿戴暖和,跟著皇甫熠到沙場。
子時,擊鼓。
三巡過後,集合的不足半數。
鼓聲稍息,皇甫熠卻下令。「繼續。」
半個時辰過去,人到了七成。
又半個時辰過去,九成。
一個半時辰過去,零零落落的終於全到齊了。
「清點人數。」
「是」
雲四兒站在皇甫熠身後,完全想不明白他半夜集合士兵的意圖。接連三夜,他想做什麼?
不一會兒,副將回來覆命。「回王爺,共計十萬九千八百七十三名。」
皇甫熠單手負於身後,肅然面對下方眾將士,厲聲喝道:「把那一百二十七個不從軍令的人帶上來」
「是」
副將離去不久,就聽營帳那邊傳來喧鬧聲。被押解而來的那些士兵,口中罵罵咧咧,態度傲慢不馴,即使被按跪在地上,仍囂張的高揚著臉,以示不服。
副將覆命,等待他訓斥,哪知道——
「斬。」
輕輕淡淡一個字。
副將震驚,望著他,顯是已經愣了。
皇甫熠清冷的眸光淡掃過去,副將打了個寒顫,立刻起身,向後轉,抽出腰間配刀,高喊一聲。「斬」
「**我呸我看誰敢斬老子」最前面的一個虎背熊腰的壯漢,鯁直脖子站起來,叫囂著要跟皇甫熠單挑。
其餘將領紛紛出列,向他求情。
「王爺,大戰在即,無端斬殺士兵,恐怕……」
「處以軍棍五十,免了他們死罪吧。」
「請王爺三思」
皇甫熠對他們的勸說恍似未聞,他*台上輕輕躍下,走向那個不停叫囂的壯漢。
壯漢看到他走近,罵的更起勁兒了。「老子就是不服他**的狗屁王爺,跑到軍營裡來逞威風,老子替皇上立過戰功,我看誰敢殺——」
這個殺字的音沒有完全落下,只見一道森冷寒光猝然閃過……
咕咚。
雲四兒驚愕的倒抽一口氣,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她眼前屍首分離……人頭落到地上,滾了兩圈……那個手握長刀,一身肅殺之氣的男人面無表情,甚至看都沒看那人一眼……
皇甫熠將刀還給副將,怔愣的副將尚未弄清他的刀是何時到他手上的,就聽見輕飄飄的一聲命令。
「斬。」
一百二十七人。
手起刀落,一顆顆人頭落地,赤紅色的血漿噴濺的到處都是……濃郁的血腥味道在空氣中漫開,寂靜的夜晚彷彿充斥一股妖氣……
雲四兒像被人扼住喉嚨般難受。
殺人。
阿二殺人。
他的一句話,奪走了一百二十七條人命
她閉上眼睛,把臉轉到一邊,不敢看面前發生的一切。
為什麼……
那是人命……
人命在他眼中就是如此輕微、可以任意剝奪的嗎?
沙場瞬間陷入死寂,只有冽凜的風聲在空蕩的天地間呼嘯。
「王爺。」副將跪下。「違反軍紀的士兵已全部斬首。」
皇甫熠輕點頭。
這個時候,一隊士兵抬著幾十隻木箱走了過來。
箱子落地,發出沉重的悶響。
皇甫熠神色漠然,凌厲的眼神與全身冷肅氣息,無形間散出一種壓迫人心的威懾力。「違軍令者,立斬不赦,本王說一不二」
威嚴的聲音在沙場迴盪,有若晨鐘,敲進每一個人心裡。
「開箱。」
一隻隻木箱依序打開,銀條金塊,翡翠珠寶……燦亮的光澤在黑暗之中越加耀眼。
至此,聰明人已經明白王爺的用意。
「我清楚你們在想什麼。」皇甫熠頓了下,緩和語氣中的威儀,多了幾分語重心長。「征戰沙場,眾位是拿命在拼,誰也不願把命交給一個無用的主帥。我只有一句話——我皇甫熠絕不虧待追隨我的人,也絕不讓一個人枉死戰場」
性命,財富。
世上最誘人的兩件東西。
將領帶頭恭敬的跪下向他拜叩。
一人跪,眾人跟隨。
沙場之上,十餘萬人如海浪退湧一般虔誠跪拜。
「末將願追隨王爺——」
「追隨王爺——」
祭獻忠誠。
回到營帳,雲四兒仍未擺脫那場屠殺帶來的悚然冰冷。
皇甫熠見她呆站在那兒,自然明白她心裡的想法。「絕對服從,軍隊就是這樣的地方。」
「為了達到你的目的,就隨意奪走他人的性命?」
「雲兒,這是規則。」
她知道……但是,接受不了……雲四兒低著頭,腦子裡重演著人頭落地的駭然景象。人不能對生死麻木,麻木了,會失去很重要的東西……
「一場戰爭帶來的死傷,遠比你想像得多。」皇甫熠撫摸她的臉頰,語氣輕柔。「我這麼做,是為了避免更多傷亡。」
雲四兒想,她永遠都不會認同。
不管是莫軒和袖手旁觀以期喚醒良知的冷酷,還是皇甫熠剷除異己為求顧全大局的狠絕,他們心裡都認為,為達目的,犧牲是不可避免的。
可是她做不到。
她看不到莫軒和所能看到的那麼遠,她目光短淺,只顧得了眼前,所以無法忍受有人痛苦,見死不救。她也做不到皇甫熠所能做到的那麼決絕,即使被逼上絕路,她都不會選擇犧牲任何人。
不得不佩服。
自那天之後,軍營裡再沒有見到一個摸混偷懶的人,再聽不到一丁點放肆喧嘩的聲音。晨起操練,整齊劃一,不管是將領帶是士兵都保持高昂的情緒……一夜之間,從殘兵敗將,變成了一支所向披靡的隊伍。
靜肅有序,軍紀嚴明。
雲四兒此時才算真正認識到,傳說中用兵如神的懷遠王,治軍手段是如何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