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丞相。」安國侯不悅道：「什麼叫做未雨綢繆？先皇上之憂而憂，才是為臣之道。」
「侯爺。」莫軒和的語氣很客氣。「事分輕重緩急，軒和並無輕忽之意。」
「丞相既然說到輕重緩急，那老夫不得不問一句，銀月國編造謊言誣陷皇上，損我國威，不把皇上及我朝放在眼裡，此事是輕是重，是緩還是急？」
莫軒和微微一笑。「重，也是急。」
「哼，那為何丞相極力阻止皇上出兵？」
「侯爺，軒和不主戰，是因為時機不對。」
「那丞相以為何時才是最佳時機？」
莫軒和笑了笑，未作答，而是請出主管戶部與兵部的官員。兩位大臣將戶部兵部賬簿背誦了一遍，分別將發兵所需的糧餉及物資統算出來，最後結合本年稅收估算了一下，得出結論——
「啟奏皇上，微臣上述所說這些，最早也要在明年秋天才能完備。並且，來年風調雨順，作物豐收才能保證。」
安國侯冷哼。「我朝在皇上的英明治理下，處處一派繁榮昌盛，豈會連這點銀子都拿不出來？我看是你們存心蒙蔽皇上」
「舉國一年稅收不過八千萬餘兩，在侯爺眼中，只是『這點』銀子？」莫軒和不急不慢的揚聲，語氣雖溫和，卻已帶了鋒刃。
安國侯顯然氣的不輕，卻不敢發作，退了回去。
雲四兒琢磨著，安國侯在發兵這件事上佔理，倘若與他正面交鋒，必定會被他抓住話柄。所以，阿大不說反對發兵，而是從錢糧上拖延發兵的時間，朝政一時一變，誰知道來年秋天會出怎樣的變化？
阿大的手段果然高明。
「哈啊啊啊……」
靜下來的大殿，忽然冒出這麼一聲呵欠。
皇上的臉色頓時變黑，怒瞪太子。皇甫煬跟沒事兒人一樣，擦去眼角的水珠，站著繼續打盹。
真想把他一腳踢飛啊。他怎麼不去找塊豆腐撞死？阿二為他做了那麼多事，真是不值。
皇上的心情被太子搞壞，板著臉，草草吩咐幾句，便讓他們散去了。雲四兒跟著皇上離開聖武殿，由於時候還早，太陽沒完全升起來，乍一出殿，有些冷。皇上讓公公把斗篷給她，雲四兒沖皇上笑笑。
「要謝恩。」
「哦，謝皇上。」
皇上看了她一會兒，歎氣。「朕的臣子若是個個如你這般聽話，朕就不會心煩了。」
「可是，聽話的人腦子笨，只能按皇上的命令做事，不懂變通，皇上豈不是要事事親為？」
「嗯，也有道理。」
「天底下，聰明人遠比傻蛋多。」
皇上輕笑。「那你是聰明還是笨？」
「我是聰明的傻蛋。」
「哈哈哈……」皇上展顏而笑。
服侍皇上的公公看了看雲四兒，也笑了。
跟皇上回御書房，桌上已經擺滿奏折，皇上喝了口熱茶，看看桌上的奏折，屏退其他人，獨留下雲四兒。
「雲四兒。」
「在。」
「今天早朝的情況你見到了，你有何想法？」
「啊？」問她？雲四兒見皇上態度認真，想了想，老實說：「阿大是好丞相，很厲害。」
皇上無奈的笑笑。「你眼裡就只有你的夫君？」
嘛，阿大的存在本來就是朝堂亮點。「皇上，你不覺得阿大好嗎？他體察你的心思，認認真真為你辦事，讓你省去很多麻煩。」
「可是，皇上的心思是不該被任何人窺視參透的。」
雲四兒怔了怔，憂慮道：「皇上的意思是……阿大聰明過頭了，你對他產生疑心了？」
皇上沉默，搖頭。「朕知道軒和無心權利，朕對他放心，只是……」他知道的太多了。
「皇上，帝王心術就是時時防著別人，讓別人看不透自己，然後永遠要比別人聰明一些，是這樣嗎？」
「嗯，可以這麼說。」
「沒有人理解你，沒有人體會你的難處，你不覺得悲涼嗎？」
皇上一愣，沉默了。
雲四兒以為自己又說錯話了，瞅瞅皇上的臉色，小聲說：「皇上，我沒有替阿大說好話……」
皇上看看她，點頭。「我沒有生氣。」
雲四兒鬆了口氣，央求道：「皇上，咱聊點別的成不？朝政這玩意兒太危險了，我口沒遮攔的，真怕自己說錯話被你砍腦袋。」
皇上哼了聲。「你的膽子不是很大嗎？會怕我砍你腦袋？」
「人生有死，死得其所，那樣我不怕，可要是無緣無故了，豈不是太虧了？」
「朕不會無緣無故砍你腦袋。」
「真的？」
「君無戲言。」
「那我可以問件事不？」
「你說。」
「皇上心裡，銀月國到底是打還是不打？」
皇上盯著她，略有嚴肅。「你為什麼問這個？」
「因為雲四兒不喜歡打仗。」
皇上微揚眉。「接著說。」
「我四歲那年正逢戰亂，做生意不賺錢，我爹商隊裡的人全都餓著肚子，餓極了，就把車隊搶走，要去換錢買吃的。我爹死要錢，狠狠挨了一頓揍，結果落下了病根，沒過多久就死了。」
「我算幸運的，爹留給我一筆錢，不至於餓肚子。但是我看到很多人因為打仗顛沛流離，最後餓死在路邊。百姓不喜歡打仗，打仗沒有家，沒有地種，就生活不下去。我們沒有別的要求，就想安安穩穩過日子，陪著爹娘，陪著妻子，陪著兒孫，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皇上，你是皇帝，你有決定戰爭的權利。讓天下人幸福快活，還是讓他們生不如死，全在你一念之間。」
皇上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撫摸她的頭。「雲四兒，沒有人喜歡戰爭，朕也不想打，但是……」皇上歎氣。「有人在逼朕。」
「你是天底下最大的，誰敢逼你？」
皇上失笑。
「皇上，我是認真的，告訴我是誰逼你，我替你解決。」
「朕無可奈何的事，你又有什麼能耐辦到？」
雲四兒一怔，洩氣。也是，皇帝辦不到的事，她又怎麼能做到……
「你的心是好的，沖這一點，朕答應你。」皇上微笑。「朕會盡力拖延出兵時日，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攻打銀月國。」
與雲四兒相處久了，皇上對她越來越喜愛。只要有空閒，皇上就跟雲四兒聊天，從居家小事到國家大事，無所不談，雲四兒時常給他意料之外卻又讓他會心一笑的答案，有她相伴，枯燥的日子變得有趣許多。
「皇上，你在聽嗎？」
「嗯。」
「你睡著了吧？」
「嗯。」
「我念的嗓子都干了，你居然睡了」
皇上懶懶的抬起手，勾勾指頭。公公端上一碗牛奶，送到雲四兒面前。雲四兒有氣難伸，咕咚咕咚一口氣把牛奶喝光。
不帶這樣欺負人的桌上的奏折跟小山似的那麼高，他讓她一冊一冊念給他聽，她念了半個時辰才念了四、五本，真不知道那些大臣哪那麼多廢話，歌功頌德一大堆，重點就那麼丁點兒，湊字數什麼的最可恥了
「接著念。」
「皇上，奏折寫的東西是機密，我嘴巴不嚴，你不怕我宣揚出去啊。」
「等你能把所有字認全，念不錯，我再擔心也來得及。」
「……」
公公在一旁低笑。
雲四兒扶額，趕情他讓她讀奏折不是為了公務，而是為了看她鬧笑話。「我又不是不識字……念錯一個兩個怕什麼……我也是念過書的……」
「你該問教你的先生把學費討回來。」
「……」
皇上從軟榻上坐起，氣色不錯的樣子。「剛才你念的那本裡面，太子的名字是『Yang』，不是湯。」
她雖然不認識那個字，卻知道太子叫皇甫煬。她是故意念錯的。那本奏折裡面寫的全是指責太子表揚常樂王的話，儘管沒有明說，但目的明顯是勸皇上廢太子。
皇上接過公公呈上的茶，輕輕吹氣，喝了一口。「你怎麼看。」
不是吧，又問她？
裝傻是不聰明的，雲四兒這些日子跟著他，禮儀沒學到，倒長了不少心眼。「我和太子有過節，還是不要亂說話的好。」
「朕知道。」皇上看著她。「所以想問問你，你是不是也認為太子該廢？」
壓力好大……這回她總算知道，伴君如伴虎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受皇上信任是好事，但信任過頭就危險了……像這種問題，讓她怎麼回答？
雲四兒看看皇上，低頭，過了一會兒，又看看。「皇上，古往今來，長子繼承家業天經地義，太子無所謂廢立。」
皇上輕扯唇，笑的漫不經心。「你也學會敷衍朕了。」
「這怎麼是敷衍呢？皇上當初立太子的時候，不就是因為他是長子？」
皇上不悅地瞥她一眼。
雲四兒悻悻的低下頭。
「朕不難為你，你老實回答，太子和六王爺，你認為哪個更適合做皇帝？」
雲四兒抬起頭，苦著臉問：「皇上，真的要回答？」
「嗯。」
歎氣。「哪個都不適合。」
「為何？」
「太子早朝站著打瞌睡，六王爺乾脆稱病不上朝，不勤政，不愛民，跟皇上比差遠了。」
末了這一句，雖知她是無心的，卻奉承的恰到好處。皇上露出笑容。「那依你說，應該誰來繼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