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們走吧。」小侍女膽戰心驚的提醒她。想來,偷聽到這些事,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雲四兒看她嚇的小臉慘白,安撫的拍拍她的肩。「有件事拜託你幫忙。」
小侍女端著一個托盤,小心翼翼的邁過門檻進屋。屋裡女人們停下來,看著她。
「辰妃娘娘,這是……哎呀」小侍女顫顫巍巍的絆了一下,托盤裡的東西灑了出來,掉到地上蹦來蹦去。
東西滾到妃嬪的腳邊,仔細看,竟然是一顆顆圓潤光澤,像葡萄一樣大的珍珠
「天吶」
有人把珍珠撿起來,放在掌心仔細看,臉上綻開了花。
「這可是有名的南珠,這麼大的個頭,只要一顆就是價值連城」
「居然有這麼多……」
辰妃若不經意的以眼神示意紅玉撿起一顆。紅玉把珍珠呈給辰妃看,辰妃眼中閃過動心的光芒,卻依舊不動聲色。「這些珍珠是哪兒來的?」
「回……回辰妃娘娘……」小侍女趴跪在地上。「這是雲姑娘讓奴婢送給辰妃娘娘的,可是,可是奴婢不小心……求辰妃娘娘恕罪」
「雲姑娘?」辰妃回眸,看著紅玉。「可是懷遠王帶來的那個雲姑娘?」
「是……是……」
辰妃勾唇一笑。「她倒是有心。」
紅玉極有眼色,看她喜歡,馬上命一旁侍候的奴才把珍珠撿起來。在座的妃嬪不情願的把珍珠交出來,偷看辰妃的眼神又妒又恨。
「哎呀,你怎麼這麼不小心。讓你幫我給辰妃娘娘送禮物,你竟然把它弄灑了。」
雲四兒專挑他們把珍珠撿齊了,送到辰妃跟前的一刻出現,倚在門口,悠悠笑著,漫不經心的揚聲。「蒙了塵的珍珠就好比褪了色的布料,怎能配得起雍容華貴的辰妃娘娘?」
辰妃的面色微冷,誰都聽得出她的話是在暗諷。
雲四兒懶得隱藏她的本意,沖辰妃詭異的笑了笑,轉身就走。「對了。」只走了一步,她就回過頭,狀似好心的說:「送人的東西,不好再收回來,要是各位美人不嫌棄,就把這些珍珠分了吧。」
說完,她瀟瀟灑灑走掉。
想當然,誰也不會要那些珍珠,因為哪個女人都不想充當「退而求其次」的那個「次」。
雲四兒沒走多遠,碰上了阿二。「事情談完了?」
「母后派人來通知我,說你去了辰妃休息的偏廳。」皇甫熠看著她燦爛的笑容,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她擔心你吃虧。」
「你該擔心的是辰妃會不會被我氣歪鼻子。」身為一個有遠大理想自強不息的商人,她什麼都能吃,什麼都敢吃,就是不吃虧。
她得意洋洋的樣子,像極了惡作劇得逞的孩子。皇甫熠無奈的搖搖頭。「你還真是孩子氣。」
「不行嗎?管她是什麼豺狼虎豹,想欺負到我頭上,沒門」雲四兒很硬氣的高揚起下巴。
「為了出氣,把百餘顆南珠送人,你不心疼嗎?」
「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銀子只要花在刀刃上,就物有所值了。」千金難買我願意,花銀子圖的就是個痛快。不過……雲四兒看著阿二,略微有一點遲疑。「你說……我得罪了辰妃,她和她爹會不會把賬算到你頭上?」
「得罪人之後才想到後果,是不是太遲了。」
「我那不是氣不過……」雲四兒一頓,想到一件更要緊的事。「你是站在哪一邊的?」
「皇兄。」
「啊……」
好像,真的有點麻煩啊。
關於太子,雲四兒聽過不少傳聞。
皇甫煬,皇后所生長子,是阿二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弟。太子雖貴為儲君,卻是自小被寵壞了,只知道吃喝玩樂,正事一概不懂,年近三十,方才迎娶京城第一商行、三津會沈家的千金,冊立太子妃。
按說皇太子的身份僅次於皇上,極為尊貴,但凡有點政治頭腦的人都會搶著把女兒送給太子,因為現下的太子妃,就是未來的皇后娘娘。要說太子為何三十歲才立妃,皆因他有項聞名遐邇的才能——玩女人。
他玩女人和別人有所不同,被他玩過的女人不是殘疾就是沒命,所以,只要不是渴望權利到喪心病狂的父親,絕不願意把女兒送給他去糟蹋,而且就算送去,也活不長命。然後,年初的時候,懷遠王做了件震驚整座京城的事,將沈家千金沈素素——自己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送進了皇宮。
坊間大多傳言,懷遠王將自己玩剩的女人送給太子,兄弟二人縱情聲色荒yin無度,連妻妾也一同享用,然而,實情並非如此。
「四兒,你和四王爺相遇是在七年吧。」
「嗯。」
皇后壽宴伊始,百官朝拜,過程冗長無趣。皇甫熠身為皇子,此時自是伴於母親左右,雲四兒在底下呆著無聊,見莫軒和拜完壽退至一旁,便悄悄挨過去,把他拉到沒人的角落閒聊。
皇家那點事,沒人比他更清楚。
「他當時身中奇毒,是你救的。」
雲四兒回想當時的情景,依然有種悚然的不適感。
九重斷魂草,聽名字就知道中毒的人肯定活不了。她撿到阿二的時候,他全身浮腫發黑,只剩下一口氣。可就是這一口氣,他挨過了十二個時辰仍未放棄求生意念。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決定救他。
那種毒,根本沒得救。撿到他的時候,她就知道,所以只是給他裹了被子,餵了他幾口喝水,然後等著他嚥氣好埋了他。可是他不想死,而且真的就挺著不肯死,飽受毒素侵蝕經脈的痛苦折磨,眼神裡卻沒有一絲屈服或軟弱。這樣的人,不能任由他死了。
說起救他的過程,真是不堪回首。她一時善心爆發,差點兒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好在最後救活了他。
「那次,他本該死的。」
莫軒和忽然說出冷酷的話,雲四兒怔了怔,望著他,眼中充滿迷惑。
「他沒有告訴你,他為什麼中毒。」
雲四兒搖搖頭。
莫軒和思量片刻,才說:「七年之前,朝中由麗妃的兄長、前丞相吳蒙一人把持,吳蒙幾次上書皇上,欲廢除太子,立麗妃所生二皇子為太子。此事發展到後來,幾乎演變成逼宮。」
前丞相造反的事,天下皆知,那個時候外憂內亂,柴納國到處都不太平,百姓都以為皇甫家氣數已盡,國土將四分五裂。
「當時宮中情勢凶險,皇上尚不能自保,何況是太子。」莫軒和想起往事,不禁歎息。「為了保住太子,皇后讓四王爺與太子同食同寢……」說到這兒,莫軒和轉過來,看著她。「你救他那一次,並不是第一次。」
雲四兒仔細琢磨他的話,慢慢回過味來。「他是受太子牽連……」
莫軒和輕搖頭。「是代替太子中毒。」
雲四兒一驚。牽連和代替可是兩種不同概念。「你是說……」阿大的意思和她想的一樣嗎?
「四王爺還在襁褓中,就已經開始替太子試毒了。」莫軒和的口吻極淡,淡到讓人覺得冷漠。「除了皇后和四王爺本人,沒人知道這件事。」
「為什麼……」襁褓……嬰兒?
「因為四王爺是皇后的親生骨肉,是皇后在宮中唯一能夠信任的人。」
阿大的神情淡然平和,她看不出他是以怎樣的態度看待這件事,可是她……雲四兒看向端坐於宮殿之上,眉目溫柔,容顏慈祥的皇后娘娘——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因為哥哥比弟弟早出生,因為哥哥是太子,所以弟弟就必須無條件為哥哥傾盡所有。哥哥吃的東西,弟弟必須先嘗,因為裡面可能有毒。哥哥做錯的事,弟弟來受罰,為了撼衛哥哥的地位。哥哥喜歡的東西,弟弟必須獻給哥哥,包括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這是什麼道理?
雲四兒看著大殿之上一團和氣的一家人。太子向皇后敬茶,恭祝母后長命百歲,皇后溫柔的愛撫兒子的肩膀,當真的母慈子孝。可這個時候,阿二卻站在他們的下方,與眾臣並列。因為他不是太子,所以連站母親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這就是皇家?
這就是母儀天下,胸懷慈悲的聖德皇后?
世上沒有一位母親會捨得讓自己的兒子嘗試毒藥,就算是為了另一個兒子
雲四兒對這滿堂喜慶的壽宴頓時失了興趣,獨自走出大殿,找了一塊沒人打擾的清靜地方吹風。
這裡每個人表面上都和和氣氣的。官員之間,妃嬪之間,要不是她預先知道潛藏在和平偽裝下的暗潮洶湧,真的會以為宮廷就是這麼安樂太平的地方。
阿二從來不說自己的事。對母后敬重,對皇兄忠誠,甚至感覺不到他對不公的命運懷有怨恨。她記得當初,他每每在毒發過後清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她身上的傷。他不會說動聽的話,但他眼神中的震驚及不知所措,卻讓她覺得做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為一點小事、為很平常的關懷大驚小怪的樣子,深深觸動了她。她以為他是個自小賣身為奴受盡欺凌的小書僮,沒人疼,沒人愛,和她一樣孤苦伶仃,索性提出和他成親的要求。她哪裡想得到,她救的、與她拜天地的小書僮會是戰退祁北國、名震天下的懷遠王。
不過,她現在有點明白,她照顧阿二的時候,他為什麼總用那麼古怪的眼神盯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