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見到小花的那一刻起，她就猜到他的來歷不一般。說句實話，從小失去父母的庇護，一個人在外闖蕩，她對人並不是毫無戒心。
她承認她平日裡的言行沒著沒調，腦子好像不正常，天真過頭熱情過頭，怎麼也不像是聰明的，可是這麼多年混下來，起碼的閱歷她還是有的——擁有那樣眼神的男人，怎麼可能單純。
五年前，她救了他。必須承認，當時他的傷勢雖重但無性命憂，並不一定非要她救。可因為他的態度太傲慢太不馴，她故意找麻煩打昏他，為的就是讓他承她一個人情，彆扭死他。
他醒過來之後，用冷冰冰要吃人的目光盯著她，他對救命恩人這樣，她當然很不爽，於是想了很多鬼點子變著法的整他。他的傷本來十天半月就能痊癒，硬是讓她給折騰到足足養了兩個月。
後來，他說什麼也不肯走了。
她使了那麼多壞點子折騰他，他非但不怨恨她，反而表忠心想替她當牛做馬，怎麼想怎麼詭異。剛開始，她以為他為了報復她才說要留下，對他謹慎提防，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行動，反而處處細心照顧她，替她排憂解難。
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像他這種為了完成某件事這麼沉得住氣的人最恐怖了。她知道自己惹上了大麻煩，想方設法想要擺脫他，可是不管她來硬的還是軟的，動刀子威脅還是撒嬌耍賴，他都無動於衷。好幾次，她把他騙到危險當中，頂著會害死人的良心譴責，棄他於不顧，可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每次都能平安歸來，不但不氣她的拋棄，反倒一副樂在其中很享受的模樣。那段日子她是真的怕了他了。
再到後來，沒的打沒的鬧了，她見他鐵了心不走，也慢慢接受了，於是，一晃就是五年。
習慣了有他在，有他陪伴，有他照顧，一刻都離不了。變成這樣，在她意料之外，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時間可以驗證很多東西，是虛情假意，還是別有所圖，耐心等待，遲早有一天會見分曉。她有感覺，他是真心對她好，有時候她甚至自己都覺得他對她好到不可思異的地步。
小花半夜外出，不是一次二次。在商隊車駕上掛鈴鐺，一半是為了應對突發狀況，另一半原因則是為了防備他。她以為她的理由充分，但想不到一下子就被阿二看穿了……也許，小花也一早察覺了吧。
這些事她早就不在意了。這麼多年過去，他對她怎麼樣，她心裡清楚。所以，不管他是什麼身份，不管他有多少秘密，她都不想理會。少年諷刺她揣著明白裝糊塗……糊塗有什麼不好？只要開心，只要舒心，何必自尋煩惱？她不是裝，只是分得清什麼最重要。
房門輕輕開啟，聽不到的腳步。
默數五下，感覺到他的氣息。雲四兒的呼吸均勻，蜷曲著身體，睡的格外香甜。
小花看著被她蹬到床下的被子，無聲一歎。
拾起被子，輕輕蓋在她身上，借一點月光，細細看她嫻靜的睡容。他的眼中盈滿溫柔。
雲四兒咕噥一聲，翻身把被子掀開，一腳又蹬了下去。小花無奈的笑了笑，脫下外衣，上床。
他剛躺下，雲四兒就像只嗅到牛奶味道的小貓，偎進他懷中。他的手臂輕輕環上她肩膀的一瞬，雲四兒的唇彎起一抹輕微的弧度。
***
第二天，雲四兒聽說慕莊主病了，雖然這些年莊主的身體狀況就不好，但這一次好像病的特別厲害。
也是，夫人兒子同時離世，對一個七十歲老人的打擊實在太大了。
雲四兒和阿二去看莊主，慕玲瓏一見著她就撲了過來，哽咽低泣。「爹爹病的很重……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慕莊主的氣色很差，持續昏迷。一連來了好幾位大夫，都搖頭說無力回天。雲四兒初時以為莊主不過是憂傷過度，歇息幾日便會好過來，但看樣子……雲四兒抱住她，不知該說什麼。
父女相依為命的情景，讓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記得他爹病重躺在床上，她跟著鄰居家小孩跑到外面去抓鳥蛋，天黑回家，扯著爹的袖子喊肚子餓，爹從枕頭下面摸出一枚銅錢，很有力道的丟中她腦門，然後就開始粗喘，嘮嘮叨叨說起財寶和生孩子的事。她當時餓的前胸貼後背，把銅錢攥在手裡，腦子裡想的都是王大叔賣的肉包子，於是，根本就沒仔細聽。
等她把包子買回來，爹睡了。她倒了碗水就著吃完包子，覺得不飽，悄悄爬過去又從枕頭底下摸出兩個銅錢。第一天肉包子，第二天燒全雞，第三天春和樓，她撫著鼓鼓的肚皮咬著麥桿兒回家時，鄰居婆婆哭著抱住她。那時，她才知道爹不是睡覺，而是死了。
她從小和爹不親，現在即使回想起來，也沒有太多傷感，但是看著慕玲瓏望著父親依依不捨的目光，她似乎能夠體會她的悲傷。在這個家，沒了父親，她就真的孤苦無依了。
「雲姑娘……」
「嗯？」
慕玲瓏拈著手絹把眼淚擦乾，紅著眼睛看著她。「能陪我出去走走嗎？」
「哦，好啊。」
雲四兒跟著慕玲瓏從莊主房間出來，往山莊北面僻靜的花園走去。慕玲瓏獨自走在前面，雲四兒感覺出她有心事，故而尾隨在她後面，沒有上前打擾。走到一片荷花池塘，慕玲瓏停了下來。
「雲姑娘，我爹……怕是不行了……」
「你千萬別這麼想，莊主吉人天相，肯定會沒事的。」
慕玲瓏幽幽轉身，淒楚的望著她。「你不必安慰我，爹的狀況我很清楚。」
雲四兒沉默了。
「大哥和三哥那邊雖然還沒有動靜，但是大娘二娘還有兩位姨娘已經來鬧過了……我慶幸，爹昏迷著聽不到她們的話，要是聽見……一定很難過……」慕玲瓏悲慼的望著池面，池中倒映的人影微微漾動。
「雲姑娘，我很害怕。」
雲四兒看著她，無以安慰。
「爹若是走了，她們定不能容我。」慕玲瓏淒涼一笑。「與其往後受她們欺凌，倒不如隨爹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