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變故突如其來,被松贊干布遣來保護美多的兩個侍衛原本被美多不耐煩地留在了院子裡,此時仍然不見蹤影,不知道已經被殺了還是……祿東贊身手矯健,動作勇猛,雖是以一敵多,一時卻是僵持不下。
大廳中的動靜驚動了內室中的人,那個侍妾和幾個孩子慌慌張張地衝了過來,祿東贊一邊對敵,一邊喊了一句什麼,那侍妾面色蒼白著,拉著孩子們躲回了內室。
就在這時,祿東贊突然站立不穩,身形一晃,他的手臂上瞬間開了一道大口,鮮血直流。他大吼一聲,反身狠狠將刀橫貫入其中一個黑衣人的胸口。那黑衣人口吐鮮血,眼見要喪命,卻在此時發狠地抓住了祿東讚的刀刃,死死不放。雖然祿東贊很快將他一腳踢開,但就這樣一個停頓,被那個使劍的黑衣人抓住了機會,劍鋒似游龍一般,呼嘯而至,直指祿東讚的胸口,祿東贊雖想避閃,但他似乎反應漸漸遲鈍了下來,此時只能使盡全身力氣偏了偏身體,以期能稍稍避開胸口。
我驚恐得連聲音也發不出來,這個時候我根本想不到歷史,想不到祿東贊勢必不會在出使之前遇害,只是瞪大了眼睛,喉嚨裡面發出嗚嗚的示警聲。突然,一道身影撲了過去,推開了祿東贊,我只聽見長劍入肉的聲音和祿東贊撕心裂肺地喊聲
「美多!」
這時院子中有些兵荒馬亂起來,一道明黃色的身影閃入了大廳,看到大廳中的狀況,也是一聲大喝,隨即招招狠辣,攻向那剩下的兩個黑衣人。瞬間就將其中一人擊斃。剩下那個使劍的黑衣人眼見大廳已然被包圍,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把黑色的東西,向地上一扔,一股股氣味刺激的白煙籠罩了整個大廳。嗆得所有人都不斷咳嗽,那煙裡面不知是有什麼藥物,除了氣味難聞,還刺得我眼睛像針扎一般疼痛。等祿東贊和松贊干布揮著手臂驅散了白煙,那個黑衣人已經消失無蹤了。
白煙的那股刺鼻的味道倒是讓我的頭腦稍稍地清醒了些,我撐著軟軟的手臂爬了過去,卻見到了讓我心神俱裂的一幕。
美多面無血色,倒在了祿東讚的懷中,右邊胸口被祿東贊用力捂著,鮮血卻從他的指縫間不斷噴濺出來。一旁的松贊干布緊緊抓著美多的手,大聲朝外喝道
「把太醫署的人通通給我叫來,快!」
我一下大哭了出來,雙手用力地爬了過去,看著美多胸口不停流出來的血,腦子裡一片空白。
「不!美多,美多!怎麼會這樣!」
美多緩緩睜眼,顫抖著蒼白的嘴唇,似乎承受著巨大的疼痛。她不捨地看了看松贊干布和祿東贊,最後眼睛看向我,嘴唇蠕動著,好像在說什麼,我邊哭著,邊蹭過去,將耳朵附在她的嘴邊
「木馬……飛……」
這三個字以後,我耳邊再無聲息,我小心翼翼地低聲問
「美多,你說什麼?我沒聽清,你再說一次好不好……再說一次好不好……」
依舊是悄無聲息。我慢慢地抬頭轉向旁邊,卻不敢看上美多的臉,我看著松贊干布,他的眼中儘是沉痛和怒火。我只覺得心中被剜去了一大塊,淚水像是控制不住了,噴薄而出……
燭火,不知被誰滅了去,大廳靜靜地,冰冷著,沒有人動,沒有人出聲……
突然,祿東贊站了起來,抱起懷中尚未冰冷的少女,緩緩地,一步步向屋中走去。松贊干布似要抬手阻止,眼光觸到了美多蒼白的臉,又將手放下,扶起我,跟著祿東贊走進了內室。
這個內室是一個女子的閨房,在正中間放著一塊牌位,上面竟然寫著漢文
「噶爾·東贊宇松妻幽婕之靈位」
祿東贊輕輕將美多放在房間的床上,替她蓋好了被子,摸著她的頭髮。站在一旁的松贊干布一言不發,默默看著美多毫無反應的身體。我靠著松贊干布,已經哭得沒了聲音,迷茫的透過眼淚,看著躺在床上的美多,覺得自己彷彿是在做夢。祿東贊站起來,拿起桌上的牌位,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在上面劃了幾筆。待牌位放回了桌上,只見在幽婕二字旁邊,加上了幾個吐蕃文。
祿東贊放下了牌位,走到了松贊干布面前,「噗通」跪了下來
「請贊普,將美多嫁與我,東贊願起誓,此生只得二妻,再無她人。」
原來,他剛才寫的是美多的名字,我忍著一陣又一陣暈眩,也跟著跪下
「贊普,美多一直都想要嫁給大論,她一直不想去和親……現在……請贊普答應讓美多嫁給大論吧。」
我不停地在地上磕著頭,彷彿每一次當我的額頭重重砸到了冰冷的地上的時候,我心裡的驚痛就會少一些。不知磕了多少下,一股力量制止了我,將我的臉抬起來。什麼液體似乎滾進了我的眼睛,有些刺眼,我眨了眨眼,將那些液體和眼淚一併擠出了眼眶。
松贊干布用手抓著我的下巴,另一隻手輕輕地撫過了我的額頭,瞬間,袖子上一片猩紅。
「我答應。」
他剛剛說完了這幾個字,我心裡一鬆,痛苦的感覺又再次襲來,抵擋不住強勁的暈眩,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屋子。衣服也被換過,頭上還包著厚厚的一層絲麻。隱隱約約透著一股藥味。我撐著重重地腦袋,穿上鞋一步一喘地下了床,走出了裡間。自從我來到了古代,似乎暈倒成了家常便飯,這裡是哪裡?似乎不是公主殿……
公主殿……美多……我突然想起了昏迷之前的場景,心頭頓時一揪。會不會,只是一個夢?美多還好好的?
這個念頭讓我心中升起希望,幾乎是小跑著,出了房門。只見清冷的院子裡,夜色正濃,只有一輪皓月灑下點點銀灰,院中坐著一個身影,披散著頭髮,端著酒罈,正在不停地灌酒。
我迅速走了過去,輕輕揪住了他的衣袖
「贊普,我怎麼在這裡,我想回公主殿,美多應該還在等我……」
他喝酒的手一頓,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來對著我,他臉上冒出了青色的鬍渣,臉色是從來沒有過的憔悴,他輕緩地說
「菲菲,美多不在了。你昏迷了兩日,我已經將她天葬了。」
我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掉,跪坐在他的腳下,眼淚又緩緩流下。松贊干布將我抱到腿上,狠狠摟著我
「我以前,沒有保護阿媽,如今,竟然也保護不了美多。我不能在和親的時候保護她,我不能在她生前滿足她的心願,我不能在她有危險的時候及時出現……我雖為帝王,卻是世上最無用的人。」
我不語,流著淚,輕輕回抱著他,見他端起了酒罈,又是一陣猛灌,我也搶過酒罈,「咕咕」喝了兩大口,嗆得涕淚齊留。他沒阻止我,只是抬了袖子為我擦淨了臉。月色中他的表情透著痛苦,俊秀的眉毛彷彿是兩道傷口,畫在他額頭上,我才發現,這眉眼,和美多的那麼像……
我慢慢湊過去,用唇輕輕吻上了那兩道眉毛,彷彿也在吻著自己心中的疼痛。他不動,任我一遍遍親吻著他的眉眼……
第二日清晨,我睜開了眼睛,只覺得自己好像動彈不得,我挪了挪身體,發覺腰身被人禁錮著。回頭一看,只見松贊干布的手牢牢箍住了我。腦袋湊在我的頸窩,此時呼出的氣弄得我脖子一陣麻癢。
我使勁瞇了瞇眼,用手撫著額頭,只記得昨日在親吻著他時,他突然發力將我抱起,走入了內室,放在床上,狠狠吻住了我,過了很久很久,他抬起頭,看了看我腦袋上的紗布,說了句什麼,我沒聽清,因為此時我已經不勝酒力,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俗話說,酒後亂性,果然不錯,昨日的他就和一個脆弱的孩子一般,讓我無法拒絕。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剛起了半身,身後傳來一個略微沙啞的聲音
「起了?別走,我去讓人安排梳洗的東西。你先躺著。」
說罷,他披上衣袍,起了身走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