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成為松贊干布的人，尤其是他的女人，在看過了他另一面之後，我深深意識到，世界上有一些男人，可以敬畏，可以欣賞，可以品評，卻不能用來愛，更不能用來嫁。他讓我隨祿東贊出使，如今倒是正合我意，雖然目的地是長安，和揚州還相距甚遠，可是總比呆在這裡要好得多，這個過程中，我勢必要找機會脫身出去。唯一有些掛心的，就是美多。在這個交通不便的時代，美多一旦遠嫁天竺，此生怕是難得一見，而我居然連最後幾個月都不能陪她。
想到這裡，我歎口氣。
雨涵見我面有慼慼之色，捂著嘴一樂
「妹妹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看了這末蒙服飾，居然歎氣的。你可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任誰對著這樣一個八面玲瓏，言笑晏晏的大美人，都很難再苦著臉。我打起精神，盡量擺出一個完美的露八牙官方微笑。
自從看了美多對青青的想法和態度之後，我對於這皇宮中的人都生出了畏懼疏遠之心。在這真正的皇族之中，又豈是像現代那些宮廷電視劇中一樣，玩一些小技巧，搞一些小手段。皇族鬥爭是真正血肉模糊，性命攸關的，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宮裡，不是狼，便是獵物。這個雨涵末蒙，外表看起來如此外放妖嬈，樹大招風，若不是手段了得，怕是早就被人生吞活剝了。雖然她對我看起來並無惡意，但我也不願與她多說。
這個玲瓏剔透的人想必是能看出我的疏離，說了幾句客氣話，便往外走著
「誰讓你來我這裡的？」
門口，美多斜著眼睛，厭惡地盯著雨涵，嘴裡不客氣地質問著。她想來是剛被贊普放回來，一臉的疲倦和怒容。
雨涵背對著我，也不知什麼神情，只聽她輕輕一笑，不卑不亢地道
「我來給菲菲妹妹送些衣服。」
「閉嘴，誰是你妹妹！你這個狐狸精，沒安好心。在別的地方由得你作威作福，在我公主殿卻沒有你妖言惑眾的地方！」
我心中一聲喝彩，果然是天敵的力量啊，看看我們美多現在，都能用成語罵人了，這漢語水平，那是與時俱進，與日俱增啊。雨涵也不氣惱，盈盈走了出去，經過美多身邊時，美多皺了皺眉，捂著鼻子逼得老遠，嘴上還嘟囔著
「一股狐狸騷……」
雖然知道美多因為和瓊達末蒙交好，頗為那個忍氣吞聲的南詔公主打抱不平，我卻不知道她竟然對雨涵末蒙的敵意如此之深。美多氣呼呼地走進來，用手翻了翻被放在桌子上的末蒙服飾，臉上的怒氣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眉開眼笑
「哥哥前一陣子總提起你，問我你的事情，原來他竟對你有想法。嗯，太好了，我喜歡你做我嫂嫂！讓那個狐狸精一邊去。」
我不願討論這個問題，急忙岔開了她的話，問她一些祭祀，新年的活動。果然美多開始滔滔不絕地抱怨起來，拚命說著自己這段時間穿著這身重量不菲的衣服到處走來晃去，還要磕頭跪拜等等諸多苦楚云云。聽得我直樂。
第二日一早，美多就把我拉起來，到了院子裡，今天是臘月二十九，吐蕃的習慣是要「清院」，每個人都要動手打掃庭院，並且要在灶房繪「八吉祥」。美多貴為公主，很多事情自然不用親力親為，但是也要意思一下，遵守一下習慣。我見灶房佛龕前已經疊放供奉著鮮果，酥油，茶磚，院子裡基本上已經被下人打掃乾淨，就等著美多最後那麼一掃帚。
一整天看著下人們忙忙碌碌地準備著，轉眼到了晚飯，宮裡的規矩，臘月二十九，大家要在自己的宮殿待著，不能走動。晚飯前，下人們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石灰粉在宮殿門口撒出牛羊，祥雲等等各種各樣的圖案。在屋子的各個角落都點上了油燈。照得滿屋子亮堂堂的。
美多今日心情極好，我估計是她過年的大小任務終於告一段落了，總之她豪爽地將晚飯擺到了院子裡，擺了三大桌子，讓公主殿所有的下人們也跟著一起熱鬧。
桌子上擺的滿滿當當，首當其衝的是正中間一隻烤全羊，金黃酥焦的外皮冒著陣陣熱氣和香味，旁邊擺著一大盆卡塞，也是被炸得極其香脆，讓人口水長流。除了這些主食，旁邊青稞餅，馬奶糕，炸果子，因有盡有，每一桌上還擺了一大壇的青稞酒。
因為夜間寒冷，院子中間點起了一堆燒的很旺的篝火，上面還架著一隻大缸，裡面滿滿盛著酥油奶茶，在大火地撩撥下，奶茶翻滾著散出了香甜的氣味。大家的面上也是喜氣洋洋，這倒是讓我有了些許以往在農村過年的感覺。一些酒量不差的下人們開始互相拼酒，吐蕃的女子們也都飲酒，大概是冬日嚴寒，酒是最好的驅寒之物。我還依稀記得那時候同小狗喝酒的經歷，不敢多喝，在美多的慫恿下喝了幾口，只覺得青稞酒的味道有些類似南方的甜米酒，喝到嘴裡溫潤，下嚥舒服。
我吃著各種美食，中間還到那口大缸中舀了幾碗熱奶茶。這時美多招呼著女子們同自己一起跳舞，一旁有幾個男子拿出了身邊的樂器，開始吹吹打打起來，曲子的民族風味很濃，聲音遼遠，女子們圍著篝火跳著吐蕃舞蹈，一時間我只覺得自己突然卸下了這段時間所有的壓力，沉浸在了節日歡快的氣氛當中。
跳舞我是不會的，於是就坐在一旁，手裡打著拍子，看他們吹奏舞蹈，吐蕃子民能歌善舞，幾乎每一個都是音樂上的天才，只見那些男子們手中的樂器種類繁多，有些我認識，是甲鈴和蘇那，有些我叫不上名字，其中有一種繫在腰間的鼓，聲音清脆特別，我一問，才知道那是吐蕃的傳統樂器，叫做大瑪如。
歡樂的晚飯一直持續到半夜，大家酒足飯飽後，留下了幾個人收拾殘局，我扶著喝地搖搖晃晃，跳舞跳得小臉紅撲撲的美多回了房。她將外袍一扯就滾進被子呼呼大睡起來，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卻神志清醒，無法入睡。
我剛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春節，只有我和師父兩個人過，那死老頭直到除夕的白日，還沒有回來，左鄰右舍的人見我自己一人孤零零的，都紛紛送來了一些年貨。我自己收拾了房子，煮了飯和柔，到了傍晚，正當我以為這個年大概要自己過了的時候，死老頭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手裡提了兩隻雞，一大塊肉還有一罈子酒，背上也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裹。還沒進屋就直嚷嚷
「小貓兒，師父回來陪你過年咧。」
一邊往下放東西，一邊從包袱裡邊掏出了一套紅色的衣裙
「貓兒，看看師父給你買的新衣服，合不合適，師父第一次給女娃娃買衣服，這是那個衣服鋪子的大妹子給你挑的。」
我看著死老頭自己身上依然是一身破破爛爛的灰布衣，心裡有些酸，裝著若無其事地一邊唾棄他這種大過年的跑出去嚇人不在家幹活的行徑，一邊手腳不停地收拾燉雞。死老頭一如既往好脾氣地瞇瞇眼，樂呵呵地聽我嫌棄他，拍開罈子的封口，美滋滋地灌著酒。
老頭在家呆到了年初三，期間被我奴役著做了很多粗活，打碎了幾個碗筷，做了一頓連家中的貓狗都不吃的飯菜。然後拍拍屁股又出了門……
突然一個輕微的聲響打斷了我的沉思。我驚得坐了起來。今日美多吩咐大家可以歇至明日午時，如今已過四更，天寒地凍，下人們絕對不可能來打擾，那會是什麼人？難道……不是人？……我的媽呀，大過年的見鬼，不是吧！
我剛想尖叫，一隻溫熱的大手摀住我的嘴，耳邊傳來一聲耳語，還帶著一陣青稞酒的香氣
「菲菲別叫，是我。」
我將嘴上的手拉了下去，轉頭無奈地盯著他，這個是歷史上那個統一了青藏高原，成為一代天驕的吐蕃帝皇嗎？這大半夜潛入女子香閨的舉動，實在是讓我無法與他聯繫在一起。不知道吐蕃的採花賊怎麼稱呼……
松贊干布顯然不知道我已經在心中默默將他歸入採花系列。他此時還穿著宴客的外袍，他一撩袍擺，坐在我的床邊，連著被子一塊將我抱起，我一下被酒香和烤肉香包圍了，瞬間滿臉黑線，這個傢伙，如今這個姿勢是越用越自在了，我怎麼覺得自己像個寵物一樣。
「贊普。」
「嗯？」
「現在是半夜。」
「嗯。」
「半夜應該要睡覺。」
「我抱著你，你睡吧。」
「……」
「贊普。」
「嗯？」
「你喝多了，找不著雨涵，或者瓊達末蒙的寢宮？」
「我今晚不想抱女人。」
「我也是女人……」磨牙聲
「你和她們不同。」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差別那麼大嗎？
「贊普。」
「閉嘴。」
「……」
我最大的優點一向是識時務，人家的地盤，人家想幹嘛幹嘛，你能怎麼著呢。於是我充當起一隻乖巧的小貓，任他抱著。只感覺今晚的松贊干布絲毫沒有平日裡君臨天下的氣質，倒是空氣中有著絲絲憂傷。他不語，我也不知說什麼，就這樣窩在他懷中，只覺得全身暖洋洋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