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青青的事情發生後,我整日懨懨地不想動彈。美多不願去為青青求情,每次我提及這件事,她只淡淡一句話,便讓我無話可說
「吐蕃容不下奸細。而且,是她忘恩負義,害我一生。」
是啊,個人有個人的命,我已經盡力了,就連我自己都是身處浮萍,隨波逐流,不知未來與方向會是什麼。有時會突然想起了在村中和小狗,師父相處的日子,想起當時那麼興奮地想要向揚州去,想要發展自己的釀酒事業,真是恍如隔世。我連自己的生死命途都難以把握了,又怎麼去關照他人……
最近幾日整個吐蕃皇宮都在為即將到來的藏歷新年做準備,一派忙碌歡樂的氣氛。節日的氣息也讓我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美多是皇室成員,這過年的事務繁多,成日不在屋中。今日覺得在屋中待得悶了,我便出門走動走動。路過灶房附近,我看見許多用木頭做的,形狀有些像漏斗的東西擺在門邊。
我好奇地過去一看,上面還繪製著很是漂亮的油彩畫案。我進了灶房,裡面香味四溢,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著,我走到曾經跟我們一起做湯圓的大媽身邊,見她正在將一團團形貌各異的麵團放到油鍋中炸著,待炸得金黃,便撈出來放在一邊。那些黃澄澄的麵團有耳朵形的,蝴蝶形的,條形的,方形的,圓形的。看著甚是可愛,我聞聞覺得實在是香,便向她討了一個來。只覺得一咬下去,滿嘴都是青稞的香氣,還有砂糖的甜味,夾雜在豬油香當中,唇齒留香。
問了大媽才知道,這東西叫做卡賽,外面裹著食用的塗料。是新年時用來祭神的,也是一道主食。象徵著人民安居樂業,主人智慧熱情。
我好奇地問了大媽門口那個漏斗形的東西是什麼,她說那叫做切瑪,是吉祥鬥,表示新的一年會五穀豐登,吉祥如意。尋常百姓一家都準備一個,宮裡不比外面,這東西每年要準備很多。
我津津有味地聽著大媽念叨藏歷新年的諸多事宜,吧唧吧唧地吃完了一個卡塞,覺得滿腔食慾都被勾了起來。隨即又抓過放在一邊的乾果大嚼特嚼。大媽也許是吃過了我做的湯圓,對我甚是和藹,看見我狀似蒼蠅的舉動也沒有要趕我出灶房的意思,還給我沏了一杯奶茶。
吃飽喝足,我又在公主殿附近溜躂了一圈,看了看各式各樣充滿民族氣息的過年備品,心情大好。但是認路不准的我實在不敢走遠,午間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最近忙的四腳朝天的美多居然在寢宮。她一身隆重的華服,卻姿勢不雅地趴在桌子上,一邊用手拉扯著自己繡滿了花樣的領子。見我進屋,她苦著臉抱怨
「累死了,累死了,每年這幾天都要拜祖先,拜神,還要穿成這樣。」
她窮咧咧一下,坐正了從身上掏出了一個羊皮冊子遞給我
「我可是忙裡偷閒跑回來的。這個是你上回給灶房送去的什麼食譜,灶房的人已經整理好啦,灶房留了一本,這一本是漢字的,你想吃什麼,就吩咐下人做著就行。」
我心中一陣感動,大有一種,領導您百忙之中還記得小的的事兒的感覺。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冊子,一時間心緒澎湃,想要表達一下有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的謝意
「記得順便給我做一份。」
噗……很好,看來這才是重點。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今天偷聽到哥哥同多桑說話,好像是青青被什麼人從牢房裡救走了,不知是誰,那麼厲害,居然能在邏些劫獄。」
美多的表情似是有些輕鬆,她本性善良,雖然沒辦法輕易原諒青青,聽到她不必死,想來也是開心的。
我卻是一愣,劫獄?怎麼可能,別人或許以為青青被關在邏些的牢房中,我卻清楚那個牢房在松贊干布的書房裡頭,我進去的時候,裡面只有四五個跪著的人,那些人從頭至尾不曾動彈抬頭。想來都是死士之類的。
這個密室,知道的人絕對不會很多。那牢房又是精鐵所鑄,怎麼可能有人能救她?又怎麼可能會有劫獄這種事。看美多的樣子,應當是連她都並不知道皇帝的書房中有一個那麼恐怖的地方。
但是美多偷聽來的話一定不是空穴來風。看來密室中的確出了問題。美多還要說什麼,門口有人道
「菲菲姑娘,贊普請你過去。」
美多做了個「你不知道我在」的手勢,我好笑地點點頭,自己走了出去。看著門外依舊是面無表情站著的多桑。我立刻笑不出來了,心中好像有大石頭壓著,想到我又要見到松贊干布,我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對他,我有過迷戀,有過畏懼,有過怨恨,對他的感情五味雜陳,難以表述。
一路心思翻騰著,來到了那間讓我噩夢了好幾夜的書房。這裡依然是翰墨飄香,在我眼中卻宛如修羅地獄一般。我挪著腳步走進去,見地上跪著兩個女子,竟然是這段時日在公主殿服侍的下女。
松贊干布穿著與美多如出一轍的華麗衣袍,見我到了,也不避諱,一把將我抱至自己腿上坐著,如同那日一般,輕撫我的頭髮,眉眼中儘是愉悅。我心中奇怪,青青被人劫走,若這消息不假,他此時應當焦頭爛額才是,怎麼會這麼開心?只見他向旁邊站著的多桑望了一眼,多桑會意
「你們先出去吧。」
那兩個下女向松贊干布跪拜一下,便走了出去。多桑也跟著出了房門,順手將門簾撤下。松贊干布歡快道
「菲菲在公主殿中悶了那麼久,可想出門走走?」
我幡然醒悟,這兩個人原來是他安排的,為的就是監視我了。那日以後我日日窩在房中,沒有任何動靜,如今青青被人劫走,卻貌似正好為我洗脫了些嫌疑。我低頭,不答話。他今日心情甚好,也不理會我的沒禮貌,摟著我,像是哄孩子一樣說
「正月初一我和美多要前往神壇朝拜。一路也順便可以體察民情。你可願意隨我們去?」
出宮?老實說,出了那檔子事以後,我對這兩個字基本沒有抱什麼希望,如今聽他這樣說,不禁一陣激動,抬頭問
「真的!」
一抬頭,發覺他的臉離我很近,我甚至能看清他蜜色的眼眸中含著寵溺之色。臉一紅,我低下了頭。他發出了一連串愉快的笑聲,似乎我臉紅羞澀的樣子取悅了他。
「自然是真的,初一那日,我會派人去接美多和你。」
他將原本撫著我頭髮的手,移到了我的後背,像是拍一隻小貓一般
「這次出使大唐,結為同盟的任務結束了,菲菲跟了我可好?」
我心中一顫,若是沒有那件事,我一定會抵抗不住誘惑,答應他。若是以前的我,為了美男,放棄揚州,放棄釀酒又有何難。可是如今,這個懷抱只會讓我顫慄和膽怯,沒有了絲毫柔情蜜意。但我不敢搖頭,我還記得他的手掌拂過我脖子的時候帶來的死亡的恐懼。我只能沉默。
他見我低頭不語,以為我是害羞了,也不以為意。想來也是,一個是萬人之上的帝王,一個是來歷不明的外族女子,這樣的要求已經是多大的恩寵。哪有人會拒絕。
「年後我會與雲勃商議了具體的出使細節,到時你也過來吧,你是漢人,又一肚子鬼主意,必能對這次出使有所獻計。」
說完後,他輕拍雙手,多桑立刻走了進來
「把菲菲送回去,讓美多趕緊過來,別以為我不知道她溜回去偷懶了。」
多桑鞠躬,帶著我回了公主殿,待到了殿門口,他向美多傳了口訊,接著朝我一禮,才轉身離開。
美多巴在門邊,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悲憤,望了我一眼,淚奔而去。此女真是耍寶大王。
我坐在屋裡越想越是奇怪,今年的出使明明就是為了求娶文成公主,為何松贊干布對我隻字不提,還言語中處處透露著要讓我當小老婆的意思。正茫然不解的時候,外面傳來一個嬌媚的女聲
「菲菲妹妹在嗎?」
一陣香風撲鼻,來的居然是雨涵末蒙。我自從晚宴過後,幾乎一直呆在公主府,再沒有見過她,此時她身穿白色絨襖,襯得臉色越發紅潤。我腦中一時只得一句話,人比花嬌。
「見過末蒙。」
「哎呀,妹妹是贊普的貴客,以後恐怕還是自家人,客氣什麼。是贊普讓我來給妹妹送東西的。」
雨涵言語中帶著深意,說完將手上捧著的東西遞過來。這一看不得了,那是一件紅色鑲金絲腰帶的襖子,這可是末蒙才能穿的衣服。難道松贊干布現在就要宣佈了我的身份?雨涵見我百般不情願的表情
「妹妹,贊普有句話給你,他說這衣服,希望來年你能穿給他看。」
我鬆了一口氣,抬頭見雨涵善解人意的眼神,抱歉地衝她笑笑。畢竟這是人家老公給我送東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