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雲島
清晨,薄霧籠罩,桃花林像是披了一層輕紗,宛如一個美貌處子臉披白紗,若隱若現。
整個觀雲島仍在沉睡之中。
桃花林前的沙灘上,一個少年正練習拳法,飄飄柔柔,似乎毫沒有使出力氣,如耍太極拳。
他身子瘦弱,四肢纖細,看上去更像女人,雙眼轉動間,靈氣四溢,是蕭月生曾救過的張小弟。
因為張小弟之故,蕭月生除去了一幫魔教之人,怕他們被人追殺,便直接送到了桃花島上。
臨別之際,他傳張小弟一套破玉拳法。
這套拳法,至陽至陽,但看上去,卻是陰柔無比,飄逸而輕柔,讓人以為是陰勁。
此拳勁力卻是剛猛無儔,與人對掌時,可直接將對方的掌力硬逼回去,宛如鐵壁銅牆。
他腳下輕靈,踩在細沙上,腳不下陷,只留下淺淺的印子,顯露出高明的輕功。
他的胳膊很細,宛如麻稈,給人感覺一折便斷,一陣風吹來,能將他吹走,弱不禁風。
數招過後。他慢慢收拳。氣息均勻。臉色紅潤。纖細地眉宇間。透出勃勃英氣。
調息一陣子。他又輕飄飄地出拳。慢慢悠悠。彷彿老人在此打拳健身。一派閒情逸志。
腳步聲響起。自他身後地桃樹林中。急匆匆地趕過來。似是後面有人追趕著。
張小弟雙拳依舊悠然。心中有數。這個腳步聲。必是劉芹無疑。
「小弟。又讓你佔先了!」劉芹懊惱著跺腳。沙子濺起。他衣衫不整。腰帶鬆垮。扣子未系完。
「你總是睡懶覺。跟豬似地!」張小弟慢悠悠扭身出拳。瞥他一眼。慢騰騰地說話。
「放屁,我哪睡懶覺啦?!」劉芹氣急敗壞的大罵,狠狠瞪他:「我一覺睡到天亮,醒了已經晚了!」
張小弟左拳慢悠悠擊出,扭過身去。背對著劉芹。
劉芹輕哼一聲,解下腰間長刀,放到一塊石頭上,一束腰帶,繫上扣子,站定了,向著東面太陽升起處凝神調息。
張小弟練他的拳法,劉芹凝神調息,兩人各自相安,互不打擾。
一刻鐘過後。東方大亮,紅彤彤的光華映亮天際。
劉芹結束調息,揮拳練起了一套拳法。這是衡山派地拳法,乃劉正風所授,他拿來熱熱身。
一套拳法練完,頭上冒起了騰騰熱氣,太陽已經猛的一下跳出海面,懸在空中。不再落下。
「張小弟,咱們比拳法罷!」劉芹眼珠一轉,高聲叫道。
張小弟仍舊慢慢悠悠的練功,搖搖頭:「不過,你差遠啦,實在沒勁兒!」
「胡說,我地拳法可不輸於你!」劉芹不以為然的斜睨他。
張小弟也是年輕人,一咬牙,哼道:「好啊。那就比罷!」
兩人同時出手。打成一團。
張小弟的破玉拳威力強大,但太過精妙。他雖苦練,卻難得神髓,僅是內力稍有小成。
劉芹的衡山派拳法,自小便習練,純熟之極,雖然粗淺,運用得卻妙,兼之他知道張小弟拳法的古怪,甚少使用內力。
兩人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打得難分難爭,不亦樂乎。
半晌過後,兩人仍是平分秋色,難分勝負,各自鼻息平緩,粗氣也不喘,氣脈之悠長,極是駭人。
「看我的絕招!」劉芹忽然出一聲得意大笑,招式驀變,突然之間,右拳似是一道流星,直竄至張小弟身前,衝著他的鼻子擊下。
張小弟一扭身,上身不動,僅是腳尖一點,平平移開一尺,避過此拳。
沙灘上停下兩道半尺深地直線,看上去是滑雪板造成的痕跡。
「你這是什麼身法?!」劉芹停手,瞪大眼睛。
張小弟一仰頭,鼻孔朝天,得意的笑:「大挪移身法!蕭先生親傳!」
「好啊,姐夫偏心!」劉芹大惱,轉身便走,來到石頭前,怒氣沖沖的拿起刀,拔刀出鞘,揮舞起來。
這柄刀平常得很,依蕭月生的財力,弄一柄寶刀,輕而易舉,但劉芹武功尚低,懷揣寶刀,惹禍上身,怕是保不住寶
刀光閃爍,寒氣森森,狂亂得很。
十餘招過後,刀勢漸漸平緩,恢復到了般若刀的刀意中,中正平和,心胸廣博,帶著慈悲之意看待眾生。
張小弟鬆了口氣,真怕他做出什麼傻事,況且,若是真的拿刀來對付自己,也不是他的對手。
「嗤嗤」聲中,長刀出的嘯聲越來越響,張小弟露出羨慕之色,自己僅會拳法,刀法卻並不懂,若是與人動手,可是要吃大虧的。
「蕭先生!」張小弟忽然轉身,驚喜地叫道。
蕭月生一身青衫,緩緩而來,踩在沙灘上,細沙動也不動,彷彿堅硬的石頭。
海風吹動,輕拂著他青衫。
蕭月生點點頭:「小弟,破玉拳練得如何了?」
滿是靈氣的大眼眨了眨,他忽然出拳:「先生接招!」
輕飄飄地一拳擊出,右拳直擊蕭月生小腹位置,飄逸不群,那裡正是他的丹田。
「啪」蕭月生左掌伸出,接住張小弟的拳法。
兩人各退一步,蕭月生笑了笑:「嗯,略有小成,很不錯!」
張小弟緊抿著嘴,眼中卻滿是笑意,橫一眼劉芹。
兩人年紀相仿,平日裡練功,互相別著苗頭,你追我趕,各不服輸。常常動手切磋。
「小弟你想學刀還是學劍?」蕭月生裝作沒看到,溫和的問。
張小弟大喜過望,忙問:「先生要傳我刀法劍法麼?!」
蕭月生點頭笑了笑:「你拳法已經不錯。可以用心練兵器了。」
「那……我要學劍!」張小弟歪頭想了想,遲疑片刻,便下定決心,脫口而出。
「劍……,好罷。」蕭月生點點頭,神色肅然:「刀法三年可殺人,劍法十年不出門。劍法易學難精,你能不能潛心修煉?!」
張小弟咬牙,毫不猶豫的道:「我能!」
「好罷,便傳你一套劍法!」蕭月生笑道。
他轉頭對劉芹道:「芹兒,莫要羨慕別人,十招通不如一招精,你若能練好般若刀,天下大可去得,不可分心他處!」
劉芹歪頭想了想,有所領悟:「是。姐夫。」
蕭月生心下暗自歎息,論及資質之佳,張小弟天下少有。他所見之人中,唯有江南雲可堪匹敵。
看到這樣人才,他難免生出愛才之念,傳他武功。「小弟,你看好嘍,我只演習兩遍。能記住多少,全看你的緣份了!」
蕭月生沉聲說道,肩膀一動,寒光一閃,長劍出鞘,他順勢一領,展開了劍勢。
劍法滔滔,宛如長江大河,一而不可收。又如長鷹展翅。睥睨天下,轉眼之間。數十招過去。
張小弟心知機會難得,雙眼瞪大,一眨不眨,唯恐錯過了任何一個細微地動作,雙眼澀,淚流滿面,仍不眨一下。
蕭月生運劍之中,眼光六路,對張小弟的情形盡入眼中,心下讚歎,卻不動身色。
一件東西,唯其得來不易,方能感覺寶貴,即使再珍貴的東西,得到容易,便不會重視,不會珍惜,此乃人性,無關乎個人。
故蕭月生提高門檻,是為了讓張小弟珍惜。
此套劍法,共有三十六式,每一式皆看似簡單,卻深蘊精妙,非得苦練之後,方能領會覺。
「記住多少?」他停劍,扭頭問。
張小弟想了想,搖頭道:「只記住二十招。」
「練來看看。」蕭月生長劍遞給他。
張小弟心中大喜,忙接過劍,迫不及待的演練開來,免得一會兒全忘了。
他領劍揮動,一招一式,慢慢演練開來。
蕭月生看得暗自點頭,臉上卻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惡,神情平和,目光溫潤。
這張小弟地資質果然驚人,雖然初次觀看,卻能記得十之七八,一些精微之處,仍能記住,委實算是奇才了。
練到二十三招時,張小弟動作開始遲緩,需要一邊想,一邊演練,錯誤多了起來。
蕭月生也不多說,只是看著,看他自行揮。
越到後來,錯誤越多,當到最後一招時,他僅是記得粗略方向,卻練不出來了。
蕭月生點點頭:「能記住這麼多,也算是難得了。」
張小弟知道自己記性好,但見蕭月生絲毫沒有誇讚,看他的神情,好像見怪不怪,雙眼轉動,心下明白,蕭先生定是見過更聰明之人,或,他便是更聰明的人!
劉芹在一旁吐著舌頭,沒想到這個豆芽菜般地張小弟,竟是這般聰明,自己可是甘拜下風。
後來一想,聰明又怎樣,練武功可最要不得聰明的,扎扎實實下笨功夫,才是最厲害地。
姐夫曾經講過一部書,裡面有一個叫郭靖地大俠,他便是資質駑鈍,憑著苦練,最終成了天下第一!
想到此,他不但不洩氣,反而心中充滿了力氣,恨不得拼了命的練功,一刻也不得閒。
蕭月生再次演練一番,這套劍法名謂周天劍法,在蕭氏武學中,雖算不得絕頂地劍法,卻也是一流,若是精熟,威力無窮。
蕭月生練過一次,長劍一拋,道:「這柄劍便贈與你了,莫要令我失望才是。」
說罷。不等張小弟說話,翩然而去。
張小弟接過長劍,顧不得多想。腦海中劍法浮現,舞成一團,他需得馬上練習,趁著沒有忘記。
偶爾一低頭間,忽然一怔,卻見沙灘上留下了十餘個腳印,深有一尺。清晰宛然。
他心中感動,知道是蕭先生故意所留,是怕自己記不住步法。
不敢有絲毫懈怠,沉下心來,捨棄一切雜念,腦海中全是劍法,一招一式,慢慢演練。
劉芹見他如此,不去打擾,慢慢離開遠一些。免得自己長刀厲嘯會打斷他的思路。
蕭月生穿過桃花林,來到旁邊地小亭中。
沿著桃花林內側,一共建有六座小亭。按六邊形座落,每座之間距離相等,是劉正風所建。正南這一座,乃是觀海亭。
觀海亭中向問天一身白衣,桃木桌上,放著一隻大碗。一隻酒罈,他正開懷痛飲。
蕭月生抬頭看一眼,慢慢走過去。
「莊主。」向問天覺察,轉頭抱拳,神情落寞。
蕭月生坐到他對面,舉壇倒酒,將大碗倒滿,淡淡問:「還在想任我行?」
「…問天緩緩點頭。
蕭月生搖頭一笑,不以為然:「寧肯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任我行確實是梟雄個性。」
向問天慢慢點頭,蕭月生這句話。恰巧說中了任我行的面目,寧肯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正是如此!
「衝著莊主這句話,當浮一大白!」向問天哈哈一笑,端起大碗,痛飲而下。
「你的傷沒好,少喝些罷。」蕭月生搖頭道。
向問天呵呵一笑:「有幫主你在,我哪怕什麼傷?!」
蕭月生擺擺手:「我可不是什麼神仙,你的傷勢極重,千萬不能大意。」
「你可想找任我行報仇?!」蕭月生問了一句,忽然一拍桌子。
酒忽然自壇中鑽出,宛如一道銀蛇,逕直射入蕭月生的嘴中,他地嘴與酒罈口之間彷彿連著一條銀色匹練。轉眼之間,酒罈一乾二淨,向問天忙拿起酒罈,晃了晃,點滴不存,不由苦笑。
向問天苦笑不得,只得放下大碗:「我不想報仇!」
「任我行成心殺你,你也不想報仇?」蕭月生眉頭一挑。
向問天了一會兒呆,搖頭長長歎息一聲:「教主的憤怒,我也明白,我算是背叛了他,他生殺意,也沒什麼錯。」
「呵呵……」蕭月生忍不住笑了起來。
「莊主笑什麼?!」向問天皺著眉頭。
「你這想法,真是古怪!」蕭月生搖頭笑道:「看來,任我行也算了得,竟能讓向總管如此死心塌地!」
向問天默然不語,神色黯然:「其餘,以前,教主並不是這般性子的,出來之後,像是換了一個人,性格大變。」
蕭月生點頭,笑瞇瞇地問道:「聽說,任我行能夠逃出來,是向總管你的功勞?」
「是,是我救出地教主。」向問天點頭,隱隱透出傲然。
那一次的營救,可謂是籌劃良久,運氣也極佳,竟然真的救出了教主,委實讓人意外。
「那這算是救命之恩了,他怎麼報答你地?!」蕭月生搖頭,冷笑一聲:「若是這般人也值得效命,那真是奇怪了!」
向問天默然,良久不語。
「莊主可是要殺任教主?!」向問天也極敏銳,黯然問道。
蕭月生點頭:「我若是再容他,會惹來大亂子!」
「那盈盈怎麼辦?!」向問天皺眉問。
「盈盈就當作從未見過這個父親罷!」蕭月生淡淡道。
見蕭月生這幅神情,向問天心下焦急,這是他心意已決之兆,很難能有人改變他的決定。
對於任我行,自上一次受了他一掌,差點兒絕命,已經算是恩斷義絕。他地生死,已經不放在心上。
他所憂心,盈盈也。
若是盈盈知道。自己的像樣被心上人殺了,定會受不住的。
「莊主,多行不義必自斃,何勞你動手殺他?!」向問天不死心的勸道。
「等他自斃,還不知會害死多少人。」蕭月生冷笑一聲,擺手道:「向總管不必再勸,我意已決。」
他站起身。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向總管慢慢散步,活動筋骨,更有利於恢復傷勢。」
說罷,他飄然而去。觀雲島
清晨,太陽未升,薄霧籠罩,整個觀雲島仙氣氤氳。
張小弟一個人在沙灘上練劍,劍光閃爍,從容瀟灑,頗有幾分大家氣度。
他天賦極高。雖然習劍日短,卻已粗略掌握了幾分精髓,似模似樣。威力已然不俗。
這個時候,劉芹仍在睡覺,他體質嗜睡,無關勤奮與否。
蕭月生自桃花林走出,招了招手:「小弟,過來。」
張小弟收劍。一躍來至他跟前,抱拳恭敬道:「見過先生!」
蕭月生擺擺手,示意不必多禮,舉步向前,負手於手,來到了沙灘地礁石前,遙望大海。
他不說話,張小弟也不多問,站在他身後。也跟著望向大海。
「小弟。我有事相求。」蕭月生轉過頭,望向他。
張小弟一怔。忙道:「先生儘管吩咐便是,小弟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蕭月生點點頭,想了想,道:「山西有一個楊家,乃是武林世家,實力雄渾,我想讓你進去。」
「是,但憑先生吩咐。」張小弟毫不猶豫的點頭。
蕭月生笑了笑:「你還不知怎麼回事,便一口答應?!」
「小弟地這條小命都是先生賜的,還有什麼可想的?!」張小弟慨然道,瘦弱地手拍著胸脯。
蕭月生搖頭笑了笑,溫聲道:「這個楊家,與我有仇,但又不便趕盡殺絕。」
「先生是讓我動手麼?!」張小弟道。
蕭月生搖頭:「你想叉了,讓你去,卻是為了預警,若是楊家想對觀雲山莊報復,你知會我一聲便是了。」
「這樣啊……」張小弟意外地瞪大眼睛,他本以為是什麼艱巨的事情,不想卻是這般容易。
「此事看似容易,卻又艱難。」蕭月生道。
張小弟疑惑的望過來。
蕭月生道:「若是報復我觀雲山莊,楊家必然極是隱密,尋常弟子不會知道。」
張小弟歪頭想了想,點點頭,有些明白。
蕭月生解釋道:「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如此重大之事,下面地人不會知道,即使行動時,挑選出精英弟子,武功高強,他們甚至也會被蒙在鼓中。」
「先生是說,我得先爬到頂層才成?!」張小弟靈慧地眼睛轉了轉,開口問道。
蕭月生點點頭,張小弟的領悟力果然不凡。
在他看來,這個道理淺顯,但對於一個沒見過什麼世面,不通世故地少年而言,卻有些太深了。
「先生放心,我會拚命做到的!」張小弟拍著胸脯,鄭重說道。
「你呀,盡力便是,千萬不可勉強。」蕭月生擺擺手,他年輕,不通世事,對於此事的艱難並不明白。
張小弟眼睛一瞪,大聲道:「先生可是信不過小弟?!」
蕭月生臉色一沉,哼道:「住嘴!不知天高地厚!」
張小弟頓時一塌臉,耷拉下腦袋,不敢再出聲。
蕭月生平常越溫和,板起臉來,威嚴越盛,張小弟只覺泰山壓頂,難以喘息。
蕭月生鬆了下臉色,溫和道:「此事之難,三分人力,七分運氣,你不可勉強,可記住了?!」
「是,小弟遵命。」張小弟老老實實地回答,吁了口氣,終於能夠喘氣了。
「這是你的身份。」蕭月生自懷中掏出一張信箋,遞到張小弟身前,又自懷中掏出一枚玉珮。
玉珮白雪一般,無一絲雜質,晶瑩溫潤。
張小弟接過來,玉珮入手溫暖,細膩的感覺自手心傳入身體,說不出的舒服。
「這枚玉珮,是你護身之用,可抵一次刀兵之禍。」蕭月生指了指玉珮。
張小弟把玩不停,翻來覆去看,玉珮中彷彿有一股煙霞,在不停的飄動,宛如有生命一般,握在手上,血肉相連。
他又拿出一個瓷瓶,遞給張小弟:「裡面有兩枚返魂丹,若是性命垂危,服下一枚,捏碎玉珮。」
張小弟一個勁兒的點頭。
「出島之後,你不再是張小弟,而是楊青狄,可記住了?!」蕭月生鄭重問。
張小弟肅然點頭,將東西都收到衣衫中。
此時,劉芹急匆匆的跑出桃花林,見到張小弟與蕭月生,氣急敗壞地跺跺腳,又睡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