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罷!」定逸師太的聲音自屋內緩緩傳出。
儀琳站在門口,吸了口氣,輕輕推門,小腳踏了進去,慢慢挪到師父榻前。
「師父。」儀琳怯生生的輕喚一聲。
定逸師太睜開眼睛,手上佛珠轉動不停,她靜靜望著儀琳。
儀琳被師父這般瞧著,若是以前,定會驚慌的低下頭,會疑惑自己犯了錯,如今卻不知為何,只覺眉心傳出一股清涼,瞬間傳遍週身,心緒絲毫沒有波動,靜靜的望著定逸師太,雖然神情怯怯,明眸卻清澈澄靜,宛如幽谷深泉。
「儀琳,外面的胡說八道,你聽說過了吧?」定逸師太臉色雖然沉肅,眼光卻露出慈愛,溫藹問道。
「師父,弟子聽說了。」儀琳輕輕點頭,櫻唇緊抿。
定逸師太靜靜打量著她,見她不慌不忙,氣定神閒,露出笑意,點點頭,一指榻前:「坐下說話罷。」
儀琳伸手搬來一個繡墩,輕輕坐到了榻前。
「外面那些人,吃不著葡萄,便說葡萄酸,你不必理會,只管安心練功。」定逸師太撥動著佛珠,沉靜說道。
「是,師父。」儀琳低眉順目的應聲,語氣卻露出幾分歡慰。
「至於陣法,你也只需順其自然,能破得了,便破,破不了呢,也不必勉強,……咱們恆山派自己的劍法博大精深,若是練好了,足以自保。不必假求外物。」定逸師太和藹的打量著儀琳,慢慢說道。
「弟子曉得了。」儀琳點頭。
定逸師太打量著自己這個弟子,從小到大,她一直在自己身邊,雖說弟子,卻與女兒無異。
「儀琳呀,你最近修為大漲,按理來說,是一件好事。」定逸師太和藹的說道。
儀琳望向師父。她雖單純,卻並不笨,聽出了師父地言外之意,忙道:「師父,可是有什麼不妥麼?」
定逸師太點頭:「突飛猛進固然讓人欣喜,卻也有隱患,根基不穩,到了後來,極易出偏。」
「那弟子如何是好?」儀琳玉臉色變。
出偏一詞。便是武林中人聞之色變的走火入魔,修為越高,最怕的不是其他高手,而是走火入魔,輕則武功盡廢,重則性命不保,比與人動手更加可怕。
「你呀。這一陣子甚是用功,練的卻是你大哥所授的心法!」定逸師太搖頭歎道。
「師父……」儀琳低下頭,輕扭僧袍衣角,羞澀不安。
定逸師太擺擺手:「為師也不是那心胸狹隘之人,……無論練什麼心法,你都是恆山弟子!……你大哥的心法高明,修之也無不可,不必胡思亂想。」
「師父……」儀琳抬頭,訝異的望著定逸師太,頗是意外。
在儀琳的印象中。師父對大哥橫眉冷對,一直沒有什麼好臉色,想必對大哥的武功也會有敵意,讓她甚是苦惱。
定逸師太橫她一眼:「對於你大哥地心法,為師不瞭解,故你如今的情形,還是要去問你大哥!」
她雖說不見怪,語氣卻甚重,是因為自己竟指點不了自己的弟子,實在不是什麼值得高興之事。
「是。師父。」儀琳嬌聲答應,甚是興奮。
「出去罷!」定逸師太沒好氣的揮揮手。
儀琳笑意盈盈,自此以後,練大哥的心法,不必再偷偷摸摸。她心中實在興奮難抑。
看著儀琳緩緩拉上門。腳步輕輕遠去,定逸師太嘴角露出笑意。儀琳如今的武功,隱隱已是弟子當中的第一,只是欠缺一些實戰經驗,只需稍加磨礪,便是一個高手,可幫忙支撐恆山派了。
近幾年來,身為白雲庵的主持,她也隱隱感覺到了五嶽劍派暗流湧動,恆山派宛如一葉小舟,隨時有傾覆之險。
惜乎恆山派的眾弟子們修為尚淺,資質又一般,未出現如令狐沖一般驚才絕艷地人物,自己三人在時,固然震得住宵小之輩,一旦自己三人不在,恆山派未來堪憂。
儀琳雖然聰慧,但性子單純,無慾無求,練功不甚刻苦,武功在眾弟子當中僅是中下。
但自從遇到蕭一寒,得其傳授,儀琳的修為猛增,突飛猛進,有一日千里之勢,如今,怕是儀和儀清也非她的對手,已儼然成了恆山三代弟子第一人。
她的橫空出世,也算為恆山派大漲顏面,起碼面對岳不群時,底氣十足,不落下風。
在儀琳身上,定逸師太看到了恆山派的未來,至於儀琳的武功是不是恆山派的,卻不甚在意,日後將恆山派武功練好了便是。聲。
「進來說話。」定逸師太睜開眼,沉聲道。
門被推開,卻是俗家弟子鄭萼跑了進來,穿著一身淡綠色羅衫,額頭帶著汗珠,脆聲道:「師父,不好了,儀清師姐與人打起來了。」
定逸師太抬腿下榻,穿上布靴,一手持佛珠,沉聲問道:「緣何動手?……跟什麼人?!」
「弟子沒有認出來,」鄭萼氣喘吁吁,搖了搖頭,恨恨的跺著蓮足,嬌哼道:「……他們在陣外圍住了咱們,口出污言穢語,說咱們恆山派……」
「行了,不必說了。」定逸師太眉毛豎了起來。用力一擺手,打斷鄭萼的話,自榻上拿起長劍,掛到腰間,沉聲道:「前頭帶路,看看去!」
鄭萼精神一振,忙走到前頭。
兩人出了蕭府,洛陽城的大街熙熙攘攘,熱鬧不凡。
街道兩旁的小商小販多不勝數。叫賣聲五花八門,天南地北,腔調各異,煞是有趣。
他們多是自別地地方湧進來的,將洛陽城擠得滿滿當當,洛陽城如今武林人物眾多,這些武林英雄多是些豪客,金錢對他們而言,得之甚易。故花起錢來,揮金如土。
況且,他們並非單獨一個人,與好友一起,難免生出攀比炫耀之心,更是不把錢當錢。
鄭萼與定逸師太見怪不怪,視而不見。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施展身法,宛如游魚,前行甚快。
出了洛陽城南門,便見到連綿一片的帳篷,帳篷之間有小徑相通,宛如阡陌縱橫。
師徒二人穿過帳篷,遠遠的便看到一群人圍在那裡,吆喝聲不時響起,越來越多地人湧了過去。
「師父。便是那裡!」鄭萼伸手指向那邊。
定逸師太點頭,眉頭豎起,一張老臉已經沉了下來,宛如鍋底一般,不怒自威。
她不說話,直接衝了過去。
正擠在一起,不時踮腳的人們忽覺一股龐大的力量湧至,重重推了自己一把,不由自主的移動,頓時大怒。轉身便要大罵。
待轉過身,卻戛然而止,忙閉上了嘴巴,裝作什麼事也沒生,轉過身去。繼續觀看裡面。
定逸師太威名素著。身形前進,伸手將前面擋道之人撥開。毫不客氣,別人也無可奈何,不敢開口責問,個個都裝聾作啞,心下卻大是興奮,這齣戲越來越好看了!
轉眼之間,定逸師太與鄭萼來到了裡面,見到了場中地情形。
儀清正在與人動手,劍光閃動,綿密嚴謹,招招成圓,將恆山劍法的精髓揮得淋漓盡致。
她的對手是一個三十餘歲的壯實漢子,泛紫的臉膛,皮膚粗糙,顯然常年經受風吹日曬。
他濃眉大眼,獅鼻闊口,相貌堂堂,手上使的是一把長刀,寒氣森森,刀光如練,每一刀揮下去,雙目怒睜,皆是重若千鈞,大開大闔之間,似是決戰於沙場之上,瀰漫著一股慘烈悲壯地氣勢。
若是遇到別家劍法,他這般剛猛凶悍的刀法威力不凡,早已分出勝負,但恆山劍法綿裡藏針,長於守禦,僅是防守而言,僅遜武當的太極劍法一籌而已,破綻極少。
不管他如何剛猛,儀清師太地長劍劃出一個圓,將其力道抵消,防得密不透風,偶爾攻出一劍,犀利異常,令大漢手忙腳亂,不敢全力攻擊。
二人便僵持於此,一攻一守,一剛一柔,場面激烈,煞是好看,觀戰眾人面露讚歎之色,不住嘖嘖稱歎,恆山派劍法,果然不凡!
儀琳站在一旁,距離二人很近,明眸緊盯著動手的二人,神情緊張專注,白玉似地小手緊攥著袖角。
「羅大俠,加把勁兒,再過一會兒,恆山派地人都出來了,若是一起上來圍攻,你便是三頭六臂,也招架不住啊!」人群中有人大聲呼喝,哈哈笑道。
「胡說!」儀琳忙轉頭望去,明眸圓睜,嬌聲叱道:「我們恆山派才不會圍攻!」
那人卻是一個老,賊眉鼠眼,小眼爍爍閃光,仰頭做豪邁狀:「哈哈,儀琳小師太,你是善良可愛,不會如此,可你的師姐妹們,卻是未必嘍——!」
儀琳秀臉漲紅,本要爭辯,卻覺眉心處瀰漫出一股清涼氣息,頓時週身清虛,心緒沉靜下來,宛如一泓潭水。
她微微一笑,氣定神閒:「閣下妄下評斷,卻是有失公允。」旁人微感驚奇,不知道她為何變了一個人似地,全無忸怩之態,落落大方,沉靜如湖中之
定逸師太已經走了進來,卻沒有到最裡面,前面還有一個人擋著,她掃了一眼那哈哈大笑的老。臉色一黑,沉聲喝道:「萬青山,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她喝聲如雷,震得眾人耳膜隱隱作痛,人們紛紛轉頭望去,看到了她高大地身形。
萬青山一愣,看到了定逸師太,頓時露出尷尬之色,撓了撓頭。哈哈一笑:「沒想到師太佛駕親臨,幸會幸會!」
「萬青山,你在這裡胡言亂語,出口挑撥,到底有何居心?!」定逸師太沉著臉,邁步向前,緩緩走向萬青山。
萬青山跟前的人紛紛躲開,將他枯瘦地身形讓了出來,將他呈在定逸師太面前。
儀清師太看到師父到來。心中大定,劍法越的圓轉如意,一環接一環,與太極劍法異曲同工,守得滴水不露。
定逸師太步履沉緩,臉色陰沉,緩緩走到萬青山跟前。伸出手,搭到劍柄上,沉聲道:「萬青山,這一次還有何話說?!」
「師太師太,誤會,誤會了!」萬青山忙不迭的擺手,滿臉陪笑,急切說道:「瞧我這張破嘴,一時癢,得罪了貴派。實在對不住!」眾目睽睽之下,他一臉諂笑,心不跳臉不紅,似乎不以為意。
定逸師太緊緊盯著他,目光如劍,看了他半天,將他看得面紅耳赤,心虛不已,不敢對視。
定逸師太移開眼睛,冷哼一聲:「若有下次。莫怪我劍下無情!」
「呵呵,好大的威風!」人群中有人暗自嘀咕,定逸師太的目光頓時掃了過去,在聲音傳起之處掃來掃去,卻沒有深究。轉過身。望向儀清。
儀琳俏生生的走過來,輕聲道:「師父。」
定逸師太轉身瞟了她一眼。點點頭:「儀琳,此人是誰?」
「弟子也不知,」儀琳搖頭,眨了眨明眸,道:「師父,這個人很是無禮,儀清師太是氣不忿他罵咱們恆山派。」
定逸師太點頭,已然知曉,掃了一眼場中打鬥的二人,問儀琳:「此人武功不俗,你能否拿下他?」
「嗯……」儀琳秀氣的眉毛皺了皺,蹙眉想了想,語氣遲疑,頗不自信:「我若是用彈指神通,不知他能不能躲得過……」
定逸師太苦笑不得地橫她一眼:「你自己地武功,自己還不清楚?!」
「師父,這個人武功甚高,弟子實在不知。」儀琳蹙著細細的眉毛,搖頭認真說道。
「那就試試看罷。」定逸師太沉哼道。
儀琳遲疑一下,看師父目光堅定,只能點頭答應下來。
「儀清,住手!」定逸師太沉聲喝道,宛如一道悶雷在天空炸響,震得周圍帳篷隱隱晃動。
儀清師太聞言,身形一退,跳出圈外,不理那壯實的大漢,身形飄然來至定逸師太跟前:「師父。」
「儀清,你武功大有長進!」定逸師太溫聲說道。
儀清師太長劍歸鞘,低下了頭,露出羞愧之色:「師父,弟子慚愧,沒能得勝……」
定逸師太擺擺手:「對手太強之故,並不怨你,……先讓儀琳過去試試看罷!」
「儀琳師妹她……」儀清師太露出擔憂之色。
即使知道儀琳師妹的武功強過自己,但畢竟對方武功太強,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不堪設想,儀清師太心中擔憂。
「若她不成,就放過此人!」定逸師太哼道。
她總不能親自動手,對上這般一個默默無聞之人,竟要她親自出手,恆山派無人耶?!
「是!」儀清師太點頭。
那壯年男子面帶冷笑,橫刀於胸前,冷冷瞪著這邊,要看恆山派耍什麼花招。
「這位壯士,儀琳請教!」儀琳俏生生來到他跟前。
壯漢濃郁的眉毛皺起來,睨了定逸師太二人一眼,冷冷哼道:「老子不想與你動手!」
「這是為何?」儀琳忙嬌聲問道,睜大了明眸,一臉好奇之色。
「你這小胳膊小腿,老子一刀下去,你會被刀風刮跑了!」壯漢的紫臉膛滿是譏笑。
周圍眾人忍俊不禁,卻極力忍耐,定逸師太的目光掃來掃去,是極大的威懾。
儀琳搖搖頭,認真說道:「我的武功很厲害地,你可要小
「呵呵,真的麼?」大漢挑著眉頭,頗是輕佻的瞟了瞟她,一抖胸前長刀:「那好罷,接我
說罷,揮刀便斬,極是突兀。
刀光如練,迅疾無比,直直朝儀琳當頭斬下,下手毫無憐香惜玉之情,狠辣無比。
儀琳對他輕佻的目光視而不見,毫不生氣,神情沉靜,見到刀光襲來,也不慌亂,蓮足輕輕一點,身形蕩起,宛如小舟離岸時被竹蒿用力一撐。
僅是稍退一步,恰之毫釐躲開匹練般的刀光。
後退之中,她神情自若,動作優雅,白玉般地小手伸至腰間,自腰上地荷花錦囊中取出兩枚瑩白地棋子,不慌不忙地拈在指間,抬頭嬌柔喝道:「小心暗器!」
那壯漢一驚,忙長刀一收,護在身前,舞成一團刀光,銀白雪亮,煞是耀眼。
儀琳看他守得嚴密,心下不甚自信,生怕一指彈出,會被他擋開,便凝而不,明眸緊盯著他。
那壯漢揮舞了一陣子,見她僅是抬手於胸前,指間拈著一枚棋子,卻並不射出,心中大惱,彷彿自己成了耍猴的。
他刀光一變,弓步向前射出,刀光隨體,直刺了過來,似是劍法中的直刺。
他功力深厚,弓步蹬出,身如箭矢,瞬間衝出一丈,轉眼便要衝至儀琳身前。
「噹」一聲清響,刀光一閃,驀的橫在身前,恰好擋住了一道白光。
清鳴聲中,一枚瑩白的棋子自他刀上落了下來,他卻身形停頓,不復向前。
隨即,他左手接過右手的刀,急忙揮舞起來,刀光成一團,宛如一面銀盾豎在身前。
他右手**酸軟,微微顫抖,無法握住刀,只能用左手施展,否則,再有一枚棋子射來,再難抵擋,避無可避,無異取死。
刀光閃動,比剛才右手時更為明亮,儀琳玉臉緊繃,明眸定定望著對方,白玉似的小手豎在身前,指間拈著一枚瑩白棋子。
一擊不中,她心頭緊張起來,不敢輕易出手。
那壯漢左手揮刀,腳下慢慢向前移動,朝儀琳逼了過來。
他心中明鏡一般,若是後退,死路一條,唯有向前尚有一線生機,緊咬著牙,緩緩向前。
他左手比右手更為厲害,這本是殺手鑭,此時性命攸關,卻是顧不得再隱瞞。
儀琳蹙著眉頭,緊盯著舞動的長刀,目光越來越亮。
壯漢揮刀更疾,步伐越來越慢,額頭已是油光亮。
白玉似的小手倏地一動,一道白光驀然射出,人們眼中只覺白光一閃,卻一閃即逝,無法捕捉。